一百多年來影視技術的發展歷程,也是使用影視手段記錄和研究民族文化的歷史過程。影視技術對民族文化的記錄和保存有著顯著的特點和重要的意義,主要是用影像與影視手段記錄并保存少數民族的傳統文化,體現為不可重復的鮮活的歷史檔案價值,以“時間的重量”為將來的人們展現過去“曾經的存在”,提供“再經歷”、“再認識”、“再研究”的可能性。
1 以影像與影視手段記錄民族文化
在國外,人類學影片是電影技術發明后最早出現的片種之一。人類學家在進行田野調查的實踐中,透過鏡頭忠實地記錄了那些行將消失的土著民族的文化形態和生活方式,留下了大量珍貴的影視素材和檔案資料。1898年,英國學者哈登在對托雷斯海峽土著居民進行田野調查時就首次使用了盧米埃爾攝影機拍攝了一批影像資料,但這些資料大部分散失了。1901年,澳大利亞學者鮑德溫·斯賓塞拍攝了當地土著居民的袋鼠舞蹈和祭雨儀式的素材片。1922年,美國人羅伯特·弗拉哈迪在加拿大哈德遜灣東岸拍攝了《北方的納努克》,這部表現居住在北極圈內的因紐特人如何在冰凍嚴寒的荒原上頑強生存的影片,被視為紀錄片史上的開山之作,同時也標志著人類學電影的誕生。之后,弗拉哈迪又在薩摩亞群島、愛爾蘭西海岸阿蘭群島等地拍攝了《莫亞那——黃金時代的浪漫曲》(1926年)和《阿蘭的男子漢》(1934年)等。其他人類學家也拍攝了大量人類學影片,主要有:庫珀和肖得薩克的《草原》(1925年)、約翰·馬歇爾的《獵人》(1956年)、羅伯特·加德納的《死鳥》(1963年)和《努爾人》(1974年)、米德和貝特森20世紀30年代拍攝的有關巴厘島人的影片、讓·魯什20世紀50年代后期的作品等。20世紀80年代以前,德國哥廷根科學電影研究所的“電影百科檔案”收集了大量這類影視片,內容涉及農業生產、畜牧業生產、漁業生產、食品加工、傳統工業、宗教儀式、喪葬習俗、民間活動等方面。
在我國,人類學影片出現于20世紀50年代。當時暴風驟雨式的社會主義改造,使少數民族的原生形態發生了急劇變化,出于我國民族地區社會變革和科學研究的需要,中央指示抓緊開展“民族大調查”,形象化的影片拍攝也被定為調查工作的一部分。到1965年共拍攝專題紀錄片21部。當時并無國外民族志電影理論的任何信息,然而我國民族學者與電影工作者合作摸索,確定了“如實記錄”的基本拍攝原則,真實反映和記錄了當時少數民族的經濟生活和社會狀況,并將這些影片稱作“少數民族社會歷史科學紀錄片”。30余年后,當時各民族的社會形態、生活方式和原始文化現象都已改變或消失,這批影片也就成了彌足珍貴的歷史資料。假如沒有這批具有人類學或民族學性質的影片資料作比較和參照,單從文字記錄里我們不可能完整、真實、形象地了解到那些民族從前的社會文化現象。這批影片的拍攝也是我國對人類社會文化的貢獻,因為在多元文化交流的今天,人們更需要了解自己的過去,保持自己的傳統文化。
1978年,參加過“民社片”拍攝工作的老一輩民族志電影制作人楊光海先生呼吁:在新形勢下應“組織和集中必要的力量,有計劃、有步驟地繼續攝制處在過去不同社會階段上的我國少數民族社會歷史諸形態,有系統、有重點地反映和記錄各民族社會的歷史和現狀、文化遺產”,并于1978年~1980年再度合作拍攝了《苗族》、《清水江流域苗族的婚姻》等5部影片,這是改革開放后中國影視人類學的一塊界碑。此后,人類學影視片的拍攝開始出現多方參與的格局。從1983年至今的20多年中,云南省許多影視機構、大專院校和科研院所拍攝了大量民族文化影片,如云南民族電影制片廠在1983年-1987年的短短4年問就拍攝了《博南古道話白族》、《古老而奇異的基諾》、《瀘沽湖畔的母系親族》等涉及云南17個少數民族的18部影片。云南民族大學現代教育技術中心一直堅持拍攝反映云南各民族文化的影視資料片,截止到2007年6月,共拍攝影視資料2000小時,內容涉及云南省各個民族的日常生活、生產勞動、婚喪習俗等許多方面,是一份不可多得的珍貴資料。云南省社科院從1987年起開始籌建“影視人類學研究攝制中心”,致力于搶救拍攝云南及周邊正在逐步消失的各民族社會文化的形象資料,先后拍攝制作了《生的狂歡》、《哈尼族》、《西盟佤族邊寨日錄》等紀錄片。云南影視廣告藝術公司先后完成了《中國苗族》和《中國瑤族》系列。
中央民族學院(現為中央民族大學)早在1983年就派出攝制組到新疆柯爾克孜族自治州拍攝了《柯爾克孜族》10集系列片。1985年又在廣西百色地區攝制了《白褲瑤》,該片在1986年法國真實電影節上獲提名獎,這是我國人類學片首次在國際電影節上亮相。從1985年至今,中央民族大學共完成涉及17個民族的40多部(集)人類學影視片。中國社科院民族研究所電影組從1989年更名為“影視民族學研究組”(現為“影視人類學研究室”),配備了專業技術人員和專業攝錄設備,先后攝制了《施洞苗族的龍舟節》、《黎族婦女文身習俗》、《哈薩克族喪葬習俗》等有關民族文化的人類學片40余部(集)。中央電視臺自上世紀80年代以來,組織大量人力、物力拍攝和播出反映少數民族生活的紀錄片,如《絲綢之路》、《南方絲綢之路》、《唐蕃古道》等。廣州東亞音像制作有限公司和福建東宇影視有限公司先后制作了80多部民族題材的片子,如《普吉和他的情人們》、《走進獨龍江——獨龍族的生存狀態》、《山洞里的村莊》等。中國民族音像出版社攝制了57集的《中華民族》。同時,一些社會和民間力量也參與到有關人類學題材的影視創作中。
2 不可重復的鮮活歷史檔案價值
人類學影視片一般簡稱“人類學片”(亦稱“民族志電影”或“民族學電影”)。人類學片可分為兩種:一種是人類學的成片,這是經過了人類學家編輯后的成品;另一種是人類學的素材片,這是人類學成片的來源。就這兩種人類學片的重要性來說,人類學家更加偏愛的是人類學素材片。它是典型的歷久彌新的毛片,越久越珍貴,因為它具有原始記錄的性質,是第一手歷史資料。在人類學片的早期,出于建立一門科學學科的努力和思想,人類學片的拍攝強調內容的客觀性和真實性,當時拍攝的目的主要是為了“搶救落后”,保存那些行將消失的各個民族群體的文化形態和生活方式,以期忠實地記錄各種不同文化現象的原始風貌。直到現在,這類片子還是拍攝的重點。這得益于影視記憶是以圖像語言傳達信息,比文字的抽象表達更直接、具體和形象化,因此依靠影視圖像存儲資料,為后人的科學研究留下可供查考的最直接、最可靠的依據,是這類影視素材最大的特點。特別是在記錄各民族飲食起居、服飾建筑、生產工藝等科學技術、物質文化,以及宗教祭祀、婚喪嫁娶、節日慶典等儀式性場景時,影像比文字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從這個意義上說,人類學素材片是最好的文化記錄者和保存者,它不僅能夠真實客觀、形象生動地再現各民族的物質文化形態和生產生活狀況,忠實地記錄異質文化事項的原貌和特征,甚至可以記錄下很多人類學家在觀察現場所沒有注意到,或者在當時還沒有被人們認識、組織、建構的信息的細節,也就是“無明顯特征信息”。而且作為影像檔案保存下來,還可以反復多次使用,即使這種文化現象已經消失了很久,人們仍然可以通過這些原始資料進行分析和研究,如同身臨其境,親身體驗,并且很有可能認識到這些“無明顯特征信息”,甚至會有新的重大發現。這些人類學影視片是科學研究最好的資料和素材。
“國際人類學民族學聯合會”下屬的“影視人類學委員會”曾于1973年通過了《關于影視人類學的決議》:“電影、錄音帶和錄像帶在今天已是一種不可缺少的科學資料的源泉。它們提供有關人類行為的可靠資料……它們能夠將我們正在變化著的生活方式的種種特征保存下來,流傳給后世。我們所處的時代不只是一個變化的時代,而且是同一性增強而文化大量消失的時代,為了糾正這一過程可能導致的人類短視行為,按現存的多樣性和豐富性記錄人類遺產就非常必要。”這一論斷已成為“世界影視人類學家的共同宣言”。
3 一份珍貴的人類學檔案文獻遺產
當前,面對著現代化和全球化浪潮的強烈沖擊,不同民族的文化正在發生著巨大變化,人類學紀錄片在保存、搶救正在不斷變異、消失的民族文化多樣性中的重要作用,已經越來越受到學術界之外很多領域的重視。然而,在缺乏影像檔案傳統的我國,并不是所有的研究者都有利用影像資料的意識和便利,這一方面是因為中國的影像檔案尚不完備,另一方面,長期浸淫于白紙黑字的研究者們還不習慣在影像中尋找證據。時至今日,學術界仍然只把印刷符號、紙質文本視為至高無上的權威,他們并不認為影視載體可以作為科學研究可靠的資料來源,人類學紀錄片頂多只能成為學術研究的一種點綴和附庸。據粗略統計,新中國成立60年來我國累計形成的有保存價值的人類學紀錄片約有1000部之多,這是中國民族學、人類學界值得珍視的一筆豐厚精神財富。我們應以新的檔案學理論視角對這批影視片加以搜集整理和研究,力爭編輯整理出一批影視資料片,為民族文化的教學、科研和對外交流提供堅實的基礎資料,同時還應借助新的影像媒介技術,對這批影視片進行搶救性保護,即進行信號損失較少的數字化保存。另外,以往的人類學片大多比較重視“搶救消失的文化”,但是邊疆民族地區經濟社會的迅速發展和文化生活的巨大變遷,迫切要求我們關注并且記錄“正在變遷的文化”。近30年來,國內很多優秀的民族文化遺產正在發生著結構性的根本變化。因此,配合國際國內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程”,系統地采用影像檔案的技術方法來解讀人類學片,是人類學(民族學)檔案文獻遺產在開發應用中的一個重要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