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宜賓話中的合音詞

摘 要:合音詞是古代漢語、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和各方言共有的詞匯現(xiàn)象，但又各有特點。本文討論了四川宜賓話合音詞的語義類型、語音構(gòu)造和語用特點。

關(guān)鍵詞:宜賓話 合音詞 語義 語音 語用

合音詞本來是雙音節(jié)或多音節(jié)的詞，由于人們長期連續(xù)快讀快說，從而拼讀成單音節(jié)的詞。合音詞一般都是人們交際中使用頻率很高的詞。無論是古代漢語、現(xiàn)代漢民族共同語普通話，還是各地方言，都可以找到合音詞的蹤影。如古代漢語中的“之乎”合音為“諸”，“不可”合音為“叵”;普通話中的“你們”合音為“您”，“不用”合音為“甭”等。現(xiàn)代漢語各方言中的合音詞更是豐富多彩，形式各異。西南官話也不例外。

四川省宜賓市位于四川南端，北距省會成都市三百多公里，南與云南省接壤，地理位置很特殊。方言也呈現(xiàn)出與成都話不同的特點。宜賓話屬于西南官話區(qū)灌赤片，根據(jù)《中國語言地圖集》(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澳大利亞人文科學(xué)院，1987)，除西南官話外，宜賓還分布有老湖廣話和客家話。這些不同來源的方言之間，加上特殊的地理位置導(dǎo)致的西南官話內(nèi)部不同次方言之間長期的相互影響和融合，使得轄區(qū)內(nèi)語言狀況十分復(fù)雜，有時同一縣域內(nèi)不同鄉(xiāng)鎮(zhèn)之間的語音詞匯差異也非常大。本文討論僅限宜賓市區(qū)話。

一、宜賓話合音詞的語義類型

合音詞是口語的產(chǎn)物，是說話速度快的結(jié)果。要使本來不止一個音節(jié)的詞合成一個音節(jié)來說，而且在快速的語流中讓聽話者能夠理解，原詞必定是生活中常用的詞(包括短語)。

(一)表禁止或否定

表禁止或否定類合音詞在生活中最常用，由一個否定詞加上一個動詞構(gòu)成，結(jié)構(gòu)上一般是否定詞“不”“沒”等和后面第一個字合音，也有的是否定詞后的兩三個字合音，但又必須是在否定詞后它們才合音。在宜賓話中，這一類合音詞主要有:

1.piɑu#62771;，“不要”[pu#62771;iɑu#62771;]的合音，有的方言寫為“嫑”①。這個合音詞有兩種意思:①不需要。“你要～先吃點東西再走?”②|“我～你的錢。”②不允許，不但表禁止，還用于請求。如在“你～說你認(rèn)得到我。”中表禁止，在“你～跟我家里人說這件事哈。”中則表請求。

2.pɑu#62725;，“不好”[pu#62771;xɑu#62725;]的合音。例如:“你這次回家咋不多耍幾天呢?”——“家頭也～耍。”

3.piɑ#331;#62725;，“不想”[pu#62771;#597;iɑ#331;#62725;]的合音。這個合音詞在宜賓話中凝固性不強，例如:“你想～去都江堰耍?”——“我不想，我怕又發(fā)生地震。”前面問句中用了合音，而后面答語中分開來說了。實際上，問句也常有人說成“你想不想去都江堰耍?”合音的用法多用于“想～”結(jié)構(gòu)表疑問。

4.pu#62771;#597;iɑu#741;，“不需要”[pu#62771;#597;y#741;iɑu#62771;]的合音，讀音同“不消”，常和“得”字連用，實際上是把“需要”合音為“消”，但是只能在前面有否定詞“不”的時候才合音。例如:“你要piɑu#62771;吃點東西再走?”如果是否定的回答則是“不消得。”但問句只能說“要piɑu#62771;”，不能說“消不消”，肯定回答也只能說“要得”，不能說“消得”，宜賓話沒有“消不消”和“消得”的說法。又如“你不消給我錢得，我還有。”

5.piɑu#62725;t#7431;#62735;，“不曉得”[pu#62771;#597;iɑu#62725;t#7431;#62771;]的合音，讀音同“表得”，實際上是把否定詞“不”和“曉得”的第一個字“曉”合音為“piɑu#62725;”。例:“你曉～宜賓現(xiàn)在的房價是好多?”——“我～”|“我～你是咋個(怎么)想的，還想考博，你想讀一輩子書啊?”

6.miou#741;，“沒有”[mei#742;iou#62725;]的合音。例如:“你有～說過那樣的話?”——“我～說過”。單獨用時不合音，如回答“沒有。”

7.m#7431;#741;，“沒得”[mei#741;t#7431;#62771;]的合音，但在宜賓話中，“沒得”合音為[m#7431;#741;]的時候很少，一般都會用原詞“沒得”，只有在如“你有～他打了你的證據(jù)哦，就在這兒亂說?”這樣比較長的句子中，而且又說得很快的情況下才合音。

(二)表指示或指代

從結(jié)構(gòu)上看，表指示或指代類合音詞一般是由指示代詞“這”“那”同后面的詞形成合音，也有“這”“那”后的詞自己形成合音的情況。宜賓話中這一類合音詞主要有:

1.t#642;#7431;#62725;，“這各”[t#642;ei#741;k#7431;#62725;]的合音，“這各”在宜賓話中是“這個地方”的意思，例如:“我～可沒得你要的東西。”

2.n#7431;#62725;，“那各”[nai#741;k#7431;#62725;]的合音，在宜賓話中是“那個地方”的意思，例如:“蜀南竹海好耍得很，～可是國家級森林公園。”

3.t#642;ei#741;xer#62720;，“這會兒”[t#642;ei#741;xuei#62771;er#62735;]的合音，宜賓話表“現(xiàn)在”“在現(xiàn)在的情況下”的意思。例如:“～的肉價比兩年前翻了一翻了。”

4.nai#741;xer#62720;，“那會兒”[nai#741;xuei#62771;er#62735;]的合音，宜賓話表“那時”“在那時的情況下”的意思。例如:“～的人硬是吃得，一頓吃幾大碗還是覺得餓。”

5.nu#331;#62771;，“那么”[n#7424;#62771;m#7431;#62735;]的合音，解釋為“這么”也通。例如:“沒有想到你～兇，借你五十塊錢才一個星期就估到(強迫)我還。”

(三)表疑問

1.ts#7424;#62771;ts#639;#62725;/tsu#7424;#62771;ts#639;#62725;/t#642;u#7424;#62771;ts#639;#62725;，“做啥子”[#678;u#62771;#642;#7424;#62771;ts#639;#62725;]的合音，第一個音一般寫作“咋子”，后兩個音有音無字。表示做什么:“你～去了，等你半天都不來?”有時后面與“啊”連用，“子”[ts#639;#62725;]又和“啊”#7424;#62771;合音，變成了[ts#7424;#62771;ts#7424;#62725;/tsu#7424;#62771;ts#7424;#62725;/t#642;u#7424;#62771;ts#7424;#62725;]。例如:“你想～?不要亂來哈我跟你說。”有時后面和語氣詞“喃”[nan#741;]連用，“子”[ts#639;#62725;]就和“喃”[nan#741;]合音，“做啥子”的讀音就變成了[ts#7424;#62771;tsan#741;/tsu#7424;#62771; tsan#741;/t#642;u#7424;#62771; tsan#741;]，做什么呀:“課都上了一半了你還來～?干脆不來了薩。”

2.#642;#7424;#62771;#678;an#741;，“啥子喃” [#642;#7424;#62771;#678;#639;#62725;nan#741;]或“啥子安” [#642;#7424;#62771;#678;#639;#62725;an#741;]的合音。表示什么呀:“你說～?是你不要臉還是我不要臉?”

3.nai#62725;，“哪一”[n#7424;#62725;i#62771;]的合音，讀同“乃”，一般同“各”[k#7431;#62725;]和“個”[kuo#62771;]合起來用，讀作[nai#62725;k#7431;#62725;](乃各)和[nai#62725;kuo#62771;](乃個)，“乃各”意為“哪一個地方”“哪里”:“你把掃把放在乃各得噢，我找來掃地就是找不到?”|“你小伙子長得挺帥的哈。”——“乃各噢，不算帥。”“乃個”意為“哪一個”:“乃個跟你說今天不上課哦?明明是你自己不想來。”

4.x#7424;#62725;，“好嗎”[xɑu#62725;m#7424;#741;]的合音，讀同“哈”。用于征求對方意見，一般來說，問話人都傾向于得到對方的肯定回答。例如:“我們今晚吃面(面條)，哈?”|“你們走的時候喊我一聲哈?”。

5.k#7424;#62725;，“該是哈”[kai#741;#642;#645;#62771;x#7424;#62725;]的合音，這是由三個音節(jié)合成為一個音節(jié)，也是用于征求對方意見，但帶有更強烈的希望得到對方肯定回答的意愿，即說話人對自己的話很有把握，只是希望對方予以證實。例如:“你是宜賓縣的人，～?”|“你們小學(xué)時是同班同學(xué)，～?”有時是希望第三方予以證實。例如:“你問小輝嘛，他都看到我昨天下午掃了地的。”(向小輝)“～，小輝。”

(四)其他

1.#597;iɑ#331;#62720;，“心想”[#597;in#741;#597;iɑ#331;#62725;]的合音。表示認(rèn)為、以為:“你咋沒有多煮點飯喃?”——“我～你們要吃了飯才回來。”

2.x#7424;#62771;，“一下”[i#62771;#597;i#7424;#62771;]的合音。常放在“等”“看”“想”等行為動詞后，表動作進行的時間短。例如:“你們等～我嘛，我走都走不動了。”|“你看～你自己干的事，這是人能干得出來的嗎?”|“你想～看你把鑰匙放在啥子地方得嘛。”

3.i#62771;xer#62720;，“一會兒”[i#62771;xuei#62771;er#62735;]的合音，表時間短。例如:“你～又跑到哪兒去耍來哦，害得我找你半天(指時間長)?”|“你～跟他說聲我走了哈。”

4.t#597;i#603;n#741;，“今天”[t#597;in#741;thi#603;n#741;]的合音。例如:“～是星期天哇，咋沒有看到娃兒些來讀書安?”|“～早上我上街的時候街上有個瘋子。”

5.suo#62725;#642;uo#62771;，“所以說”[suo#62725;i#62725;#642;uo#62771;]的合音，實際把“以”字的發(fā)音省去了，只說成“所說”。例如:“所說你讀不得書(學(xué)習(xí)成績不好)安，老師講課你根本就沒有聽。”

6.n#7431;#742;，“拿去”[n#7424;#62735;t#597;hi#603;#62771;]的合音。例如:“～，給你五角錢，下次不準(zhǔn)隨便要錢了哈。”

7.wer#742;，“娃兒”[w#7424;#62735;er#741;]的合音，既可用于稱“小孩兒”，又可用來表示對對方的蔑稱，當(dāng)然對方必須是年輕人或小孩兒。例如:“那個～是哪家的哦?太不像話了。”|“想在我面前耍橫，你～還嫩了點。”③

二、宜賓話合音詞的語音構(gòu)造

合音詞的語音構(gòu)造，各方言類似，據(jù)前賢分析，大體遵循古代“反切法”的“上字取聲，下字取韻”而又各有特點。宜賓話合音詞的語音構(gòu)造方式大致有如下幾類:

(一)上字取聲母，下字取韻母和聲調(diào)，即完全按照反切法構(gòu)成。這一類有:“不要”[pu#62771;iɑu#62771;]合音為[piɑu#62771;]，“不好”[pu#62771;xɑu#62725;]合音為[pɑu#62725;]，“不想”[pu#62771;#597;iɑ#331;#62725;]合音為[piɑ#331;#62725;]，“不曉得”[pu#62771;#597;iɑu#62725;t#7431;#62771;]的“不曉”[pu#62771;#597;iɑu#62725;]合音為[piɑu#62725;]，“這各”[t#642;ei#741;k#7431;#62725;]合音為[t#642;#7431;#62725;]，“那各”[nai#741;k#7431;#62725;]合音為[n#7431;#62725;]，“沒有”[mei#741;iou#62725;]合音為[miou#62725;]，“今天”[t#597;in#741;thi#603;n#741;]合音為[t#597;i#603;n#741;]，“娃兒”[w#7424;#62735;er#741;]合音為[wer#741;]，“做啥子”[#678;u#62771;#642;#7424;#62771;ts#639;#62725;]的“做啥”合音為[#678;#7424;#62771;]。

(二)上字取聲母和聲調(diào)，下字取韻母。“不需要”的“需要”[#597;y#741;iɑu#62771;]合音為“消”[#597;iɑu#741;]，“好嗎”[xɑu#62725;m#7424;#741;]合音為“哈”[x#7424;#62725;]，“沒得”[mei#741;t#7431;#62771;]合音為[m#7431;#741;]。

(三)上字取聲母，下字取韻母，但聲調(diào)和上下字都不同。如“心想”[#597;in#741;#597;iɑ#331;#62725;]合音為[#597;iɑ#331;#62720;]，“一會兒”[i#62771;xuei#62771;er#62735;]合音為[i#62771;xer#741;]。

(四)合音后只保留上字聲母，韻母和聲調(diào)都有變化，有的保留下字韻腹，有的用上字聲調(diào)。“那么”[n#7424;#62771;m#7431;#62735;]合音為[nu#331;#62771;]，“拿去”[n#7424;#62735;t#597;hi#603;#62771;]合音為[n#7431;#742;]，“哪一”[n#7424;#62725;i#62771;]合音為[nai#62725;]，“那會兒”的“會兒”[xuei#62771;er#62735;]合音為[xer#62720;]。

(五)合音后只保留原詞下字的韻腹和聲調(diào)。“等一下”的“一下”[i#62771;#597;i#7424;#62771;]合音為[x#7424;#62771;]。

(六)宜賓話中有三個字合音的情況，合音后要么在原詞的基礎(chǔ)上省去中間一個字的發(fā)音，如“所以說”合音為“所說”。要么在省去中間字發(fā)音的基礎(chǔ)上，由第一個字和第三個字按照“反切法”合音，如“快點兒”[khuai#62771;ti#603;n#62725;er#62735;]合音為[khur#62725;]，“該是哈”[kai#741;#642;#645;#62771;x#7424;#62725;]合音為[k#7424;#62725;]。

三、宜賓話合音詞的語用特點

(一)簡潔。合音詞既是口語中說話語速快的結(jié)果，其第一個語用特點便是使表達(dá)更為簡潔。宜賓話合音詞有的已凝固成固定說法，原詞已被取代;有的是正在由原詞向合音詞的過渡過程中，兩者都被使用;有的只是臨時說快了的結(jié)果，平常還是說原詞(本文只討論前兩種)。顯然，使用頻率越高，越便于拼合的詞(如下字是零聲母)，其合音詞的凝固性就越強。人們在說話的過程中就越是有意識地使用以使表達(dá)簡潔明了。原詞在宜賓話中雖然存在，但本地人基本不用或很少使用，文化水平低或者不細(xì)心的本地人甚至根本不知道合音詞是原詞的合音，多數(shù)人只知道它們之間有對應(yīng)關(guān)系而已。除“不好”“不想”“沒有”“沒得”“這各”“那各”“今天”“所以說”“娃兒”的合音屬于過渡型合音詞外，其余都屬于凝固型。

(二)表達(dá)特殊的色彩意義。口語色彩濃是合音詞的一個主要特點。有的合音詞還能表達(dá)特殊的感情色彩。如“該是哈”合音為[kA#62725;]，就帶有比說“該是哈”更強烈地希望對方肯定自己的感情。“娃兒”合音為[wer#741;]就帶有一種輕蔑的感情色彩。合音詞也能增強表達(dá)的形象色彩，如“一會兒”合音為[i#62771;xer#62720;]就更能強調(diào)時間的短，“拿去”合音為[n#7431;#741;]也更突顯了這一動作過程。

(三)體現(xiàn)地方特色。方言詞以它與普通話和其它方言詞匯的不同而體現(xiàn)著本地的地方特色。各方言詞匯不同，合音詞更是大相徑庭，合音詞的地方特色就更濃。宜賓話中有的合音詞是和其它四川話基本相同的，但語音語義稍有不同，這是宜賓話合音詞的多數(shù)。也有少數(shù)是其它方言里沒有的，如“啥子喃”“好嗎”的合音。人們說話過程中使用這些合音詞，可以體現(xiàn)鮮明的地方特色。

(四)體現(xiàn)性格特點和生活經(jīng)歷、知識水平等。方言的合音詞是方言的特點之一，本方言區(qū)的人對它們的使用本該完全一致。但實際情況往往較為復(fù)雜，比如人的性格不同，在詞匯的選用上就有所不同，急性子往往說話快，使用合音詞的頻率也高，前面談到的過渡階段的合音詞和臨時性的合音詞常常就是這類人所用。相反，慢性子說話慢，常常把過渡階段的合音詞分開說，幾乎不自己創(chuàng)造臨時性的合音詞。五十歲以上的中老年人由于受方言影響很深，對合音詞的使用也較多，年輕人由于受普通話的影響，而且多有出外打工學(xué)習(xí)的經(jīng)歷，受別的方言的影響也較多，母語方言說得就沒有中老年人地道，對于宜賓話中的合音詞的使用也是模棱兩可，有時用有時不用。尤其是讀書多的年輕人，在選用詞匯時會刻意地向普通話靠攏，這樣他們一般就不會使用凝固性不是很強的合音詞。另外，即使是年齡較大的人，在和外地人說話時，由于嫌合音詞土氣，只要他(她)知道與合音詞對應(yīng)的原詞，也會傾向于使用原詞。

附 注:

①宜賓話合音詞一般有音無字，“嫑”是借其它方言的寫法，其它

合音詞如宜賓話中有同音字，則選一個同音字，用“讀同”表示。如宜賓話中無同音字，就只注音，不擬字。

②宜賓話是筆者母語，本文例句為筆者收集。

③本文沒有對宜賓話的合音詞做窮盡式的搜索，所收并未包含宜賓

話中合音詞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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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巨偉 青海西寧 青海民族大學(xué)文學(xué)院 810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