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的爺爺比小李的硬朗”不能說的認知分析

摘 要:“比”字句“小王的爺爺比小李的硬朗”之所以不能說，是因為“小李的”轉指“爺爺”不能成立。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運用認知語言學“轉喻的認知模型”理論，從認知框架和顯著度的角度，分析了其轉指不能成立的原因。

關鍵詞:轉指 認知框架 依存關系 顯著度

馬真(1985)《“比”字句新探》一文在討論“比”字句比較項的替換問題，即“N1的N”和“N2的N”被“N2的”和N2替換的問題時，指出了這樣一種現象:

(1)我的蘋果比你的蘋果脆。→我的蘋果比你的脆。(可以轉化)

(2)小王的爺爺比小李的爺爺硬朗。→﹡小王的爺爺比小李的硬朗。(不能轉化)

為什么例(1)可以省略“蘋果”，而例(2)不能省略“爺爺”呢?

馬文認為，“小王的爺爺比小李的硬朗”之所以不能說，與人們的社會心理有關，有時也與人們的感情有關。因為按中國的傳統，對長者應該是尊重的，所以不能省略“爺爺”。并總結出，當“N1/N2的N”表親屬關系時，對長者、上級一般不能替換，對晚輩、下級一般可以替換為“N2的”。

此后，邵敬敏(1990)、程書秋(2004)也認為違反了“禮貌原則”是造成“小王的爺爺比小李的硬朗”不能說的主要原因。與馬真的看法不同，程書秋(2004)認為，無論N是不是N2的長輩，都不宜用“N2的”去替代“N2的N”。不但“小王的爺爺比小李的硬朗”不能說，“我的孩子比你的笨”這樣的句子也不能說。

以上學者大都從語用的角度分析了這一問題，沈家煊(1999)則運用認知語言學理論對這一問題進行了間接的解釋，他提出顯著度低的事物不能轉指顯著度高的事物。“爸爸”的顯著度高于“小王”，因此不能用“小王的”來指代“小王的爸爸”。

一、對沈家煊觀點的質疑

長期以來，學術界一直從社會文化和心理的角度來分析這一問題，認為禮貌原則的制約是造成“小王的爺爺比小李的硬朗”不能說的主要原因。這種解釋雖有一定道理，但是并不能完全解決這個問題。而沈家煊(1999)的解釋為這個問題的解決提供了一個新的角度，也使人們的認識更加深入，但沈先生的觀點也存在值得商榷的地方。

(一)關于認知框架

沈家煊在《轉喻和轉指》一文中提出一個轉喻/轉指的認知模型，其中“認知框架”和“顯著度“是兩個重要概念。

沈文認為“認知框架”是人根據經驗建立的概念和概念之間的相對固定的關聯模式，對人來說，各種認知框架是“自然的”經驗類型，并列舉了一些主要的認知框架。如:容器-內容、整體-組成部分、領有者-領有物、勞動者-工具、物體-性狀、機構-所在地、當事-行為/經歷、施事-動作-受事/結果、施事-動作-與事/目標-受事。

在討論整體和部分的相對顯著度時，沈文指出，在特殊情形下，部分反而比整體顯著，并舉例說明“兔子的(尾巴)”“房子的(屋頂)”“小王的(爸爸)”等之所以受限制，是因為“尾巴”“屋頂”“爸爸”作中心語時具有認知上的顯著性，盡管他們代表“部分”，如圖:

尾巴屋頂爸爸

可見，在沈文看來，“小王的爸爸”與“兔子的尾巴”“房子的屋頂”在認知關系上是一致的，但事實上，我們可以說“尾巴”是“兔子”的一部分，“屋頂”是“房子”的一部分，卻不能說“爸爸”是“小王”的一部分。可見，“小王的爸爸”與“兔子的尾巴”和“房子的屋頂”并不是同一類，后者的認知框架是整體與部分的關系，前者則屬于另外一種，而這一種卻不在沈文所提到的九種框架中。

我們再來看沈文中的三幅圖形(“尾巴”“屋頂”“爸爸”)。從圖中可以明顯地看出，“尾巴”“屋頂”分別是“兔子”“房子”的一部分，那“爸爸”是什么的一部分呢?我們不明白圖中C部分代表什么?也許沈文認為“爸爸”是整個親屬關系(父子關系)的一部分。但“親屬(父子)關系”這個整體并不同于“房子”和“兔子”，沒有一個詞可以表示“親屬(父子)關系”這個整體，它不可能出現在“小王的爸爸”這樣的“的”字短語中。所以上圖的表示也是不準確的。

(二)關于顯著度

沈家煊(1999)認為名詞間存在顯著度高低的關系，這種看法值得商榷。例如，他引用Fillmore(1977)的觀點，認為“尾巴”“爸爸”等概念是它所激活的“原型場景”(相當本文所說的認知框架)的“透視焦點”，顯著度因此很高。

嚴辰松(2007)指出，在一般情況下，“尾巴”“屋頂”和“爸爸”相對于“兔子”“房子”和“小王”并不一定具有更高的顯著度(prominence)，況且“兔子”的“頭”甚至“耳朵”可能比“尾巴”更引人注目。嚴先生認為，名詞之間不存在缺省的顯著度孰高孰低的問題，突顯(profiling)發生在語言使用的過程中。本文贊同嚴先生的觀點，認為“說‘爸爸’的顯著度比‘小王’高”的觀點缺乏依據。

二、提出自己的看法

事實上，我們認為“小王”和“爸爸”之間的關系是平等的、相互的，“小王”是“爸爸”的“兒子”，“爸爸”是“小王”的“父親”，二者之間是一種依存關系，并不存在一個比另一個顯著的情況。所以上圖(“爸爸”)應表示為:

圖中，外圍的大方框是整個認知框架的“基底”，表示“某人有爸爸”這種默認關系，方框中B“爸爸”和A“小王”是對等的、相互依存的，“爸爸”并不比“小王”具有更高的顯著性。因此，本人建議沈文中的“認知框架”可以再增加一種，名為“依存關系”。

我們認為，“小王”與“爸爸”的顯著度相當，才是造成“小王的”不能指代“爸爸”的真正原因。因為根據沈家煊提出的“轉喻的認知模型”，雖然“小王”和“爸爸”處于同一個認知框架中，并且二者密切相關，但是卻不能滿足其中最重要的一條要求:“小王”的顯著度要高于“爸爸”，所以，用“小王的”指代“爸爸”不能成立。

三、從另一角度加以印證

關于本文的這一看法，還可以從另一個角度加以證明。雖然當“N1的N2”表示親屬關系時，用“N1的”指代N2很受限制，但我們卻常常聽到“你是我的”這樣的說法。例如:

(3)林珠說話的時候一副乖巧女孩子的俏皮神態，眼神活潑，手勢優雅，尖尖的漂亮紅指甲十分的眩目。說完她倒在康偉業的肩頭，噘起嘴唇親他耳朵后面最怕癢的地方。康偉業握住了林珠的手，告訴她:“很好辦。你是我的，我不許你離開我。我要和你結婚，我們將永不分離。” (池莉《來來往往》)

(4)不論是在研究人員中間還是在法學界中間，大家一致認為對婦女的家庭暴力，它除了違法之外更重要的它仍然是一個兩性關系的一個不平等的一個問題的體現。為什么呢?就是說你是我的，所以我就可以處理你，我就可以收拾你。(《百家講壇》)

(5)孩子，你是我的，你是我唯一的寶貝，你永遠疼我，你要是再騙我，那就是殺了我了，我的苦命的孩子!(曹禺《雷雨》)

根據從北京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中搜集到的語料來看，“你是我的”常常出現在情人(夫妻)之間、父母和孩子之間。這不難理解，因為人和人之間的關系是平等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意愿情感，一個人想要完全控制擁有另一個人常常是很難的。而在現實生活中，情人(夫妻)之間以及父母和孩子之間卻常常出現一方控制、占有另一方的情況，此時用“你是我的”恰恰表現了一方想要完全控制擁有另一方的強烈愿望。

人不同于物，人可以占有物，卻不可以占有另一個人。人和人之間的親屬關系是相互的，需要雙方共同維系，如果只有一方是不可能有親屬關系存在的，所以一般情況下，不能用“我的”來指代“你”。但是當一方想要完全控制擁有另一方時，他在心理上就會有一種傾向，即忽視對方的意志，主觀地把對方看成一件自己可以掌控的物品。所以，正是因為對方由與“我”平等的人降格為“物”，顯著度降低，才可以用“我的”去指代，這就是“你是我的”這種說法成立的原因。

從例(4)不難看出這一點，“妻子”與“丈夫”的關系原本是對等的，但“丈夫”卻無視“妻子”的獨立地位，主觀地將其看成自己的所有物，可以隨意處置。“妻子”的顯著度降低，所以可以用“我的”來指代。

這就從另一個方面證明了顯著度相當是造成“小王的爺爺比小李的硬朗”不能說的原因。

四、關于“我的孩子比他的聰明”

關于“我的孩子比他的聰明”能不能說，馬真和程書秋持不同觀點。大體來說，馬真(1985)認為對晚輩、下級一般可以用“N2的”替換“N2的N”，而程書秋則認為，無論N是不是N2的長輩，都不宜用“N2的”去替代“N2的N”。本文比較贊同程書秋的觀點，認為“我的孩子比他的聰明”這樣的說法很受限制。原因在于:雖然從社會心理的角度來看，“孩子”是晚輩，似乎“低人一等”，但實際上，“我的孩子”中，“我”和“孩子”處于“依存關系”的認知框架中，二者之間的關系是相互的，顯著度相當，所以不能用“我的”去指代“孩子”。

可見，馬真(1985)的看法是不準確的。當“N1/N2的N”表親屬關系時，無論是長者、上級還是晚輩、下級，一般都不能用“N2的”指代N。這也就是“比”字句“小王的爺爺比小李的硬朗”不能說的原因。而本文一開始提到的“我的蘋果比你的脆”能夠成立，是因為“你的蘋果”中“你”和“蘋果”處于“領有者-領有物”認知框架中，又因為一般來說，有生命的物體比無生命的物體顯著，所以可以用“你的”指代蘋果。

由此，我們首先否定了沈文將“小王的爸爸”歸為“整體-部分”這一認知框架的做法，進而否定了“爸爸”比“小王”顯著度高的說法，并最終將其歸入“依存關系”這一認知框架，指出“小王”和“爸爸”顯著度相當是造成“小王的”轉指“爸爸”不能成立的原因，從而運用認知語言學“轉喻的認知模型”理論，從轉指不能成立的角度，解釋了“比”字句“小王的爺爺比小李的硬朗”不能成立的原因。

參考文獻:

[1]馬真.現代漢語虛詞散論[M].北京:語文出版社，1999.

[2]邵敬敏.著名中年語言學家自選集·邵敬敏卷[M].合肥:安徽教

育出版社，2002.

[3]程書秋.“比”字句替換規律補議[J].北方論叢，2004，(4).

[4]沈家煊.轉喻和轉指[J].當代語言學，1999，(1).

[5]嚴辰松.限制性“X的”結構及其指代功能的實現[J].解放軍外

語學院學報，2007，(9).

(牛芳芳北京師范大學漢語文化學院 1008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