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丹:美麗詞語的生產者

摘 要:自從登上百家講壇以來，于丹的名字可謂家喻戶曉，以致被稱為“于丹現象”。究其原因，主要是其鮮明獨特的語言風格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的語言鮮活生動，亮麗清新，出口成章，不落俗套，她用自己特有的表達方式去靠近每一個人的心靈，用溫暖去點亮每一個生命。于丹在語言表達上的特點主要有口頭語言的書面化、擅用哲理故事解讀經典、風格豪放、跨越古今等。

關鍵詞:于丹 語言 表達風格

于丹，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教授，中國古代文學碩士，影視學博士。2006年國慶期間在央視《百家講壇》連續七天播出專題講座“《論語》心得”，引起轟動。2007年“十一”黃金周在央視《文化訪談錄》播出“于丹·游圓驚夢”講解昆曲，春節期間，講座“《莊子》心得#8239;”亦在《百家講壇》播出，同樣反響強烈。雖然有人對她對經典的解讀有爭議，但其演講時的語言風格卻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丹演講時氣定神閑，娓娓道出，古今中外，信手拈來。尤其是她那出口成章、不落俗套、讓人耳目一新、直達人心靈的語言，更是讓人難以抗拒。于丹的語言特點歸納起來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口頭語言的書面化

于丹擅長描述、渲染，喜歡用長句，多用排比等手法，有濃郁的書卷氣息，而這恰恰是書面文學語言的表達特點。

于丹的古典文學功底及其對受眾心理的把握讓她的演講極富吸引力。有人說，聽于丹講課，如同在聽她朗讀一篇篇優美的散文，一則則動聽的小故事，干凈利落，不枝不蔓，抑揚頓挫，沒有重復，無需整理加工就是一篇文章，讓觀眾感到清新悅耳，如沐春風。請看她在《魯豫有約》接受訪談時的一段文字:

在一個燦燦爛爛的烈日晴空下 在麗江古城 你背著雙肩背包 晃晃蕩蕩的 往古城找一個咖啡館那么一坐 然后你看著一千六百年的大石橋 底下的那個流水嘩嘩的激流涌蕩沖過去 橋頭上馬幫的布農鈴哐啷郎地在風中響著 那個陽光啊極其奢侈 大把大把地灑在你的書上 對著咖啡 看著流光飛逝 那個時候你就會知道 蘇東坡說陶淵明 陶靖節以無事為得此生 一日無事 便得一日之生 那個時候你覺得 浮生啊 原來是可以用來浪費的就這樣讀讀閑書快樂快樂 你會覺得浪擲浮生 原來這么瀟灑

這段文字中，于丹用了大量的重疊式詞語，如“燦燦爛爛、晃晃蕩蕩、流水嘩嘩、哐啷啷、大把大把、讀讀閑書、快樂快樂”等，極盡描述、大肆渲染了一幅聲色交錯、動靜結合的景象。這種跨越時空的景象，我們常常可以在散文或小說中讀到，而不是在談話式的口語中聽到，因此清新悅耳，具有濃郁的書面氣息。

一般情況下，演講者在各種類型的演講中，多用短句，節奏明快。但于丹的描述和闡釋則常常表現為一個個長句，這種句子往往包含有多個定語和狀語，一連串的排比;這種長句聽來如同黃河決口，氣勢磅礴，既包含豐富的內容，便于狀物寫志，也便于抒發感情。比如她說過:

(1)沒有愛過武俠就像沒有愛過詩歌一樣遺憾，沒有愛過詩歌就像沒有談過戀愛一樣遺憾。

(2)如果生命中有苦難、困頓甚至死亡都不能剝奪的樂觀，這個生命是強大的，令人由衷地敬佩。

她還用一連串的排比句，描述她作為老師的一種外人無法體會的幸福感:

(3)你選擇當老師，就選擇永遠面對十八歲，面對他們青春成長中的那些悲歡離合，面對他們那種不加掩飾的憤怒和不加掩飾的熱愛，面對他們的青澀和荒唐，面對他們對你那種無與倫比的信賴和發泄，然后你去陪伴他走過這一段。

的確，于丹的“走紅”不僅以其學養，更賴其駕馭語言之功力。其語言雖為口語，但卻是地道的文學語言。一她除了具有生動的描述能力之外，在長期的授課和演講實踐中，她還形成了屬于自己的詞匯系統，這些因素共同促成了其鮮明的語言風格。我們發現，于丹在演講或文章當中經常使用“生命”“樸素”“溫暖”等貼近人心靈的詞語，這些詞語在當今被物欲充斥的社會生活中顯得非常脫俗、高雅，甚至奢侈(“奢侈”這個詞也是于丹經常提到的，只不過她是用于精神而非物質層面)。這些詞語所代表的意義正是當今人們所缺少和需要的，必然會給我們的心靈注入一股清泉，帶來一縷清新，所以顯得不落俗套。

(4)有時候人的成長，分生命跟生存兩個不同的層面，人的生存是越來越社會化的過程，越來越會接近于一種外在的標準;生命成長是一個越來越內心化的過程，你終于越來越成為自己。

(5)每一代人首先要面對的，不是國學，不是經典，而是每一代人和每一個人如何真誠對待自己的生命。你可以不讀《論語》，去讀西方的著作也可以，去讀藝術也可以，熱愛郊游或者熱愛收藏都可以，只要你真誠面對自己的生命，你就會想辦法讓你的生命豐富起來的。

即使是“玩兒”這個詞，她也會賦予它“一個冠冕堂皇的名字”叫“善待生命。”

除了“生命”，還有“溫暖”“樸素”“簡單”“奢侈”等詞語，在她的錦言繡口中出現頻率也很高:

(6)正是因為在冬天，才會覺得溫暖的可貴，如果你永遠都不覺冷，怎么知道什么叫做撫慰蒼涼。

(7)因為只有你不抵觸，你對這樣一個樸素甚至是艱苦的地方你懷有深情，你才能感受別人給你的善意和溫暖。

(8)人這一輩子要遇的事多了，但關鍵就是我們以什么樣的態度去建立價值。在有限的時間和生命里去完成價值的建立，這是我的一個信念，我希望以一種溫暖平和的態度去完成。我就希望活得簡單、樸素、溫暖，這就挺好。

(9)《論語》傳遞的是一種態度，是一種樸素、溫暖的生活態度。

(10)我到現在仍然認為，80年代對我們來說是非常奢侈的。因為那段時間，中國的文化思想處于蓬勃開放、野馬奔騰的時代。

(11)臺灣作家張曉風散文里有句話，叫“庸俗而深情的生活”，我喜歡這句話。所謂奢侈，就是這樣，就是永遠能做，也愛做最自然的生命狀態中所愿意接受的那些事。

有人問于丹是如何提煉語言的，她答道:言為心聲。她認為，一個人心大，有足夠醞釀的情懷、思想和精神，靈魂噴發而出的時候，就會找到語言和文字，而不是在技巧上雕琢太多。

二、用通俗的語言解讀經典，擅長講哲理故事

于丹善于在她的演講或文章中穿插一些古今中外的哲理故事來解讀經典，寓簡于繁，生動形象，深入淺出。在解讀經典時，于丹從古圣先賢的經典名言著手，通過通俗易懂的語言，借用一個個充滿人生哲理意味的小故事來談論人生，使聽眾深切感受到傳統文化的博大細膩，感悟到國學經典的溫暖回歸。

(12)什么是真正的文化?就是《周易》上說的“關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也就是你觀察了世間人文百態，還要用一種思想理念去流化天下，把它變成一種生活方式。所以我愿意作為一個動詞活著。我覺得這是當代知識分子可以選擇的生活態度，去完成“化”這件事。

(13)我覺得傳統文化是提倡人去變化的。《論語》說“君子不器”，一個真君子不要把自己說成是一個盤子，一個杯子，一個固定的器皿，應該隨著一個時代的選擇不斷調整他的角色，去變換他的身份，去跟上和適應整個的潮流。莊子提出“承物以由心”，就是講一個人可以把物質生活作為搭乘的工具，最終要達到的是生命的自由。

在這里，于丹把經典中的原句與當下的現實生活結合起來，拉近了古圣先賢與現代人的距離。于丹不愧是做傳媒出身的，她非常了解受眾群體的心理，習慣于從受眾的角度來思考和理解問題，所以這也是她的演講深受大眾歡迎的主要原因吧。

在講《論語》系列之“君子之道”時，于丹引入了“三個裁縫”“搬磚、砌墻、蓋教堂”等一些智慧小故事來說明不同的人對待工作和生活的態度;用“兩兄弟賣陶器”的故事引導人們要抓住機遇，即使在挫折中，也要迅速發現有利的因素，轉危為安，反敗為勝;為了說明孔子在其儒家思想的核心“仁者愛人”方面的身體力行，她以孔子“三八二十三”的故事來闡述與人為善的內涵;他引用一位哲學家的兒子在拼圖游戲中的一句話“我想如果這個人是正確的，那么這個世界也就是正確的”來說明“改變自己，就能改變你的世界”的人生道理;為了說明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她還引用了蘇格拉底曾經講過的有關豪豬哲學的故事等等。

即便是講昆曲，于丹也能將聽眾輕松帶入戲中，如身臨其境，并且結合自己的親身感受，聯系自己的人生，聯系今天的生活，解讀人生的哲理。

(14)我看《游園驚夢》印象特別深的就是他們倆的相見，是柳夢梅擎著柳枝倒退，杜麗娘也是倒退，那么大的舞臺，最后兩個人的后背一撞，一回身，突然之間前世、今生，就在一個相望，所有的言辭都是多余的，一說就是錯，相逢無一言。你說這個尋覓為什么呢?第一次看見的時候，它給我的感覺是，它一定是我今天生活之外的一個坐標，它一定跟我的生命相關，它不是一個欣賞形式。

(15)杜麗娘不禁嘆道:“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說到這兒，不由得想起我們今天的生活。其實，人人心里都掩映著一片園林，無非被一扇無形的門遮擋著，如果你真的推開這扇門，便會看到許多以前不曾留意的東西，許多真正契合于內心的東西，許多屬于夢想的東西……人不慢下來怎么能看見自己呢?不從容怎么來得及做夢呢?

由此可以看出，于丹除了具有專業學者的素養之外，還具有“描述加思辯”的雙絕口才。在描述和思辯兩種能力中，她尤以描述能力見長，這在講述一個個經過精心選擇或編織的小故事中得到了最充分的表現。這種富有哲理性，給人以啟迪的小故事或小插曲，對于闡釋和論證她的觀點十分有益，十分傳神。

三、語言瀟灑，風格豪放，亦虛亦實，跨越古今

從于丹的語言當中，你會讀出一種瀟灑，一種書香，一種大氣，甚至俠氣。其思維之跳躍，時空之交錯，會讓你有一種亦古亦今，亦真亦幻，恍若夢境的感覺。比如在她的口中經常會出現這樣的意境:“一千六百年的大石橋”“你會覺得南宋遺風飄飄灑灑就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你覺得那個前世今生的日子，捧一卷詩詞在這讀，你才能讀出宋代的韻味來”;即使引用，也是屬于她的風格:“李白這樣一個人，酒入豪腸，有三分嘯成了劍氣，余下的七分釀就了月光，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余光中)

就是“玩兒”這個再通俗不過的生活狀態，在于丹的眼中也與眾不同，變得高雅起來。她說“玩兒也要玩得通透，玩得大氣，玩得瀟灑”;“玩兒其實也是一個過程，用莊子的話來講‘乘物以游心’”，人在世界上學習也罷、吃飯也罷、咱倆做節目也罷，這一切皆為車馬，是為了搭乘的，搭乘到最后一個目的心游萬仞，完成共與天地精神往來那樣一種逍遙游”。

在一般人天天喝的茶里面，于丹竟然也能品出四季的變幻與生命的輪回:

(16)比如一壺茶放在你眼前，里邊變換的季節都能聞到。春天喝剛剛摘下來、一炒馬上就拿出來的綠茶，因為它帶著春天蓬勃草葉尖上的芬芳稚嫩，那種茶是舍不得發酵的，因為春天大地陽氣蒸騰，人心的夢想也在浮升著，看著一針一劍都在透明玻璃杯里立著，你會覺得整個心都蓬勃向上。到了秋冬為什么喝烏龍半發酵的茶?因為在烏龍里邊能喝出一種倦容與綿長，因為秋高氣爽，云朵崢嶸，你會覺得那是一個收獲的季節，就是那種生熟之間的焦點，你可以在一片鐵觀音的葉子上看得出來，從它的紋路里邊你可以看見歲月走向醇香。為什么到了深冬要喝熟普洱?因為養胃、安眠，它不會給你造成傷害。所謂秋收冬藏，人的一切開始內斂了，穿厚的衣服，皚皚的白雪給大地蓋上被子了，人們都回家過節了，喝普洱，能讓人在草木氣息間去沉郁，安穩地期待來年春天，接著又可以喝綠茶了。

于丹出身名門，父親是與馮其庸、沈茹菘齊名的著名的國學大師于廉。嚴格的家風、良好的家教讓于丹從小就打下了扎實的國學基本功，成年后“蘭心蕙質、出口成章”，這樣的實力和修養非日積月累、長年磨練是不成的。因為她爸爸是舊知識分子，國學底子非常好，所以于丹看書很雜。于丹說她小時候很奢侈，有大把的時光，可以讓她非常安靜、細膩和從容。這種生活方式會自然地讓人覺得，古典對你來說，是神秘而優美的，所以后來選了古典文學。

于丹自己說她是在戲曲、詩詞，在風花雪月的流光下醞釀大的一個孩子。在上小學之前，她是一個非常孤獨的小孩，沒有小朋友一起玩，只有姥姥教她背詩詞，寫毛筆字。那時候她經常坐在海棠樹下數花瓣，撲撲簌簌的。所以很小的時候就是個特別風花雪月、多愁善感的孩子，喜歡讀黛玉葬花等，因為沒有人可以溝通。

到了高中和大學階段，于丹的性格有了很大的改變。這段時間是她精神成長最重要的一個階段，是她靈魂的養成階段。這段時間讓她覺得，古典是她的根脈，給她一種心靈的滋養;同時，多元的拓展的學習，也讓于丹找到了外在的行動的力量。

閱讀古典，讓于丹認識到，一個知識分子的精神格局要大，閱讀古典、迷戀古典，不是為了一種文化自戀，而是為了把它轉化為行動的力量。她認為，《論語》不是唯一的經典，中國文化也不是唯一的文化，不見得學中國文化就要把西方所有東西都排斥了。最重要的是你的身體要像個燒杯，所有的思想在你這兒進行化合反應，而不是簡單的物理累積，更不存在某種一元化的救贖。

于丹身上的這種吸引力，當然不僅僅來自她的引經據典，實際上，人們常常會覺得這是老學究的專長;也不僅僅來自她的妙趣橫生，人們認為這是娛樂節目的特色。甚至不是引經據典與妙趣橫生的結合，甚至不是博學、幽默、親切，不是抑揚頓挫恰到好處的京腔，不是女性的柔美。她的吸引力的核心不只是這些。

參考文獻:

[1]于丹.《論語》心得[M].北京:中華書局，2006.

[2]于丹.《莊子》心得[M].北京: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2007.

[3]于丹.游園驚夢——昆曲藝術審美之旅[M].北京:中華書局，2007.

(李穎 山東曲阜 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 273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