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的成詞過程淺析

摘 要:“舍得”一詞最早出現于晚唐五代，常被佛家作為一種禪理來啟迪心智，這時“舍得”還不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詞，當它頻頻后接賓語時才開始邁向詞的行列，最終凝固為一個獨立的詞。它的成詞與“得”的語法化和“舍得”的詞匯化有關，同時又受語義基礎、認知心理和使用頻率等多種因素的共同影響。

關鍵詞:得 舍得 詞匯化 語法化

有人認為“舍得”一詞出自于《了凡四訓》，然而，《了凡四訓》周篇文章并沒有“舍得”二字。只是《了凡四訓》里的故事，無不與“舍得”二字有因果關系。其實“舍得”作為一個詞連用，最早出現于晚唐五代的《敦煌變文集新書》中，如:

(1)庫藏皆充施，未委天心舍得無。

(2)可能舍得己身，與我充為高座?

“舍得”者，實無所舍，亦無所得，是謂“舍得”。在古代，“舍得”這種思想經常與傳統的老莊道學思想相互融會，成為禪的一種哲理。

由其源頭詞義可見“舍得”是一個并列式合成詞。舍謂之割舍、舍棄，“得”謂之獲得、得到，二者是相反相成，對立統一的矛盾概念。然而，“舍得”在《辭源》和《辭海》中都查不到，《現代漢語詞典》收入其中，解釋為“愿意割舍;不吝惜”。從這里已經看不出“得”義，而只保留了“舍”義。本文試圖從“得”的語法化和“舍得”的詞匯化兩個方面來解釋“舍得”的成詞過程，并進一步探究這一過程的動因和機制。

一、“得”的語法化與“舍得”的詞匯化

江藍生(2000)指出:“語法化包含兩方面的內容，一是指實詞逐漸虛化為沒有實在意義的語法成分的過程，二是指短語或詞組逐漸凝結為一個單詞的過程，可分別簡稱為詞匯的虛化和短語的詞匯化。”“得”字的語法化，主要指“得”虛化為助詞、助動詞的過程，前賢們對這方面的研究已經較為深入，而且在大多數問題上已經達成共識。大多數學者都認可王力先生的虛化觀點，即“得”的虛化過程為:(實詞)獲得→(助動詞)達成→(助詞)可能。王力在《漢語史稿》(語法分冊)中提到“‘得’字后置以后，在另一些句子里，‘得’字又具備了另一種意義，即‘達到行為的目的’的意義，而這種意義往往使‘得’成為倒裝的‘能’”。蔣紹愚先生也認為表可能的“得”是由表達成的“得”發展而來的。筆者也贊同這種觀點。下面將“得”字這一語法化過程做一簡要概述。

“得”字最初作為實義動詞，指“獲得，得到”，單獨作謂語。如:

(3)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莊子·山木》)

(4)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后漢書·班超傳》)

隨著漢語動補式結構的發展，“得”由獨立作謂語開始加綴于其他動詞之后，虛化為“達成”義。如:

(5)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焦仲卿妻》)

(6)家世尊慈悲，救得阿娘火難之苦。(《敦煌變文集》)

曹秀玲(2005)指出:“‘得’由‘獲得’虛化到‘達成’，這是‘得’字補語的兩大類(一般稱狀態補語和可能補語)分流的前奏。因為‘達成’可以指現實中的‘達成’，也可以指意念中的‘達成’(即可能)。”也就是說，表示結果的“得”字補語和表示可能的“得”字補語是“達成”語義的兩個變體。區別只在于出現在已然的語境中還是未然的語境中。如:

(7)留宿此，必救得尋母之患。(《搜神記》稗海本卷7)

(8)恰似春風相欺得，夜來吹落數枝花。(《漢語大字典》)

(9)謂妊娠之時，遭得惡也。(《漢語大字典》)

(10)假使堯時天地相繼相近，堯射得之，猶不能傷日。(《論衡·感虛》)

以上例子，例(7)、(8)中“得”處在未然的語境中表示“可能”義，例(9)、(10)中的“得”處在已然的語境中，起到引進結果的作用，表示“達成”。從語法功能上看都歸為助詞一類。

呂叔湘在《現代漢語八百詞》中把“得”的助詞用法歸為兩條:

1.連接表示程度或結果的補語。基本形式是“動/形+得+補”。

2.用于表示可能、可以、允許。

a.動+得;

b.在動結式和動趨式復合動詞的中間插入“得”或“不”表示可能或不可能。

我們要探討的“舍得”一詞就屬于第二種用法中的a類。呂叔湘先生說:“這類中的動詞一般都是被動意義，不能帶賓語。但是‘顧得、顧不得、舍得、舍不得、怨不得’等是主動意義，可以帶名詞動詞做賓語。”說明這里的“V得”已經固化為獨立的詞，可以脫離語境表達一定的意義。這里的“得”屬于表示可能的助詞，而不再是實義動詞。“舍得”一詞中的“得”即由實義動詞“獲得、得到”慢慢虛化為助詞，表示可能，“舍得”就是“得舍”即“可以舍、能夠舍”。這就是“舍得”一詞保留“舍”義而去其“得”義的原因。

“舍得”一詞以其“割舍，不吝惜”的意義一直被人們廣泛應用。“舍得”被當作啟迪人們心智的禪理來解釋時，則是人們重新拾取“得”的最初意義來對待現實生活中“得”與“失”的一種人生態度。正所謂“舍得舍得，沒有舍便沒有得，舍中有得，得中有舍。大舍大得，小舍小得，不舍最終就沒有得”。這種情況下的“舍得”是各自獨立的兩個詞，可以隨意拆開，即使組合連用，仍不算是一個詞，而是一個并列短語，相當于“舍與得”。當“舍得”頻頻后接賓語時，才有了成為詞的可能，詞匯化為一個真正的詞。也就是說，這其中要經歷一個從結構松散、不甚穩定的非詞的句法單位到凝固的穩定的單一的詞匯單位的動態過程。看以下例句:

(11)你從今不要來，怎地教我[舍得]你?(《喻世明言》)

(12)若共他多情小姐同鴛帳，怎[舍得]他疊被鋪床。(《西廂記雜劇》)

(13)只是他身邊有這錢肯使，[舍得]買酒請人，因此人都讓他。(《喻世明言》)

從例(11)至(13)可以看出，“舍得”不僅可以接名詞，而且可以后接句子作賓語。而帶賓語是使一個結構成為詞的關鍵因素。這里的“舍得”已經不能被輕易拆開，而是凝固為一個獨立的詞。這種凝固為詞的形式早在晚唐五代就已經存在了，本文開頭部分已經舉例，這里不再贅述。

二、“舍得”成詞的動因和機制

由上文可知，“舍得”的成詞離不開“得”的語法化和“舍得”的詞匯化。這也證明了詞匯化與語法化不是作為反例而出現的，而是常常相伴而行。對“舍得”成詞的預測動因和機制，筆者認為有以下幾點:

(一)語義基礎的改變

“舍得”在成詞過程中，涉及兩個方面明顯的語義變化:“得”的實義逐漸減弱，以至于失去原有的“獲得”義;由于“得”的語義不斷虛化，“舍”和“得”這兩個原本獨立的語言單位在語義上逐步融合，最終凝固為一個詞。

(二)認知“組塊”理論的影響

徐時儀(2007):“據認知心理學的研究表明，當構成一個句法單位或者不構成一個句法單位但在線性順序上鄰接的兩個詞由于某種原因經常在一起出現時，語言使用者就可能將其視作一個整體而不再對其作內部結構的分析，這樣就使得兩者之間原有的語法距離縮短或消失”。“舍”與“得”是在同一線性序列內鄰近出現的。這種線性序列的組合連用為其進一步靠近以至于固化提供了前提條件。所以說鄰近原則是“舍得”凝固成詞的一個重要原因。

(三)高使用頻率的推動

高頻使用一直是語法化和詞匯化的一個主要動因。“舍得”的成詞也離不開高使用頻率的推動。

總之，“舍得”的成詞是在語義基礎、認知理論和高使用頻率等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完成的。

參考文獻:

[1]江藍生.近代漢語探源[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

[2]王力.漢語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1980.

[3]蔣紹愚.近代漢語研究概況[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4.

[4]曹秀玲.“得”字的語法化和“得”字補語[J].延邊大學學報

(社會科學版)，2005，(3).

[5]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6]“了不得”與“不得了”的成詞與詞匯化考探[J].江蘇大學學

報(社會科學版)，2009，(1).

(王福萍 江蘇徐州 徐州師范大學語言科學學院 221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