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加”與“增長”的語義辨析及認知解釋

摘 要:本文先用義素分析法分析“增加”和“增長”中的同形義素與異形義素的語義特征，并進一步考察兩者在具體組合中的實際搭配能力，然后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探求兩者在認知上的差異，運用意象圖式和自主性與非自主性對“增加”與“增長”不同的搭配能力進行較為深入的闡釋。

關鍵詞:義素分析法 組合關系 意象圖式 自主性 非自主性

一、引言

“增加”和“增長”是一組常見的同義詞。我們先運用義素分析法，通過語義特征的分解與歸納明確兩者在理性義內涵上的共同義素與區別義素，并在實際語料分析中考察兩者在具體語境組合中詞語搭配的異同點，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探討在不同的組合關系背后所隱含的認知理據。本文所采用的語料來源于兩個語料庫檢索系統。①

《現代漢語詞典》對這兩個詞釋義如下:

[增加]在原有的基礎上加多:～品種|～抵抗力|在校學生已由八百～到一千。

[增長]增加;提高:～知識|～才干︳產值比去年約～百分之十。

由《現代漢語詞典》的釋義可見，“增加”和“增長”的典型用法是作動詞，它們從根本上指稱的是關系，而非事物。本文對“增加”與“增長”的語義辨析限于其作為典型的動詞時的情況。

二、“增加”與“增長”的語義區別特征

“增加”和“增長”具有同形義素“增”。《說文解字》對“增”的解釋是:“增，益也。從土曾聲。”對“益”的解釋是:“饒也，從水皿，皿益之意也。”《現代漢語詞典》對“增”的釋義為“增加”。從中我們可以提取“增”的語義特征，即[+在原有基礎上多出來的量]。“增”強調的是量的范疇，所以“增”構成的詞語大都反映事物在量上的特性。當然，不同詞素的組合所體現出的在量上的特性各不相同。

在對“增加”和“增長”的同形義素語義特征歸納的基礎上，我們進一步對異形義素，即“加”和“長”的語義特征進行了分析。把由“加”和“長”構成的復合詞作為不同的聚合群，在對比分析中分離出區別特征。

“加”《說文解字》釋義為:“加，語相增加也，從力從口。”因而，在本義上“加”具有與“增”一致的語義特征[+量的增多]。

加強 加劇 加固 加深 加重1 [+程度][+量的增多]

加快 加速 加緊 [+速度][+量的增多]

加班 加點 [+時間][+量的增多]

追加 增加 附加 加重2 加碼 [+結果][+事物][+量的增多]

施加 加熱 [+影響][+事物][+使量增多]

參加 加盟 [+組織性][+活動][+使成為集合中成員]

從以上詞語語義特征的考察中不難發現，前五組都具有[+量的增多]的語義特征，第六組語義側重于[+使成為集合中成員]，實際上是在[+量的增多]的基礎上的一種引申，是個體的量相對于一個集合而言的關系，從而使個體或某一組織成為某個集合中的一個組成部分。因此，“加”的理性義為量的增多。

“長”在《說文解字》中的解釋是:“長，久遠也，從兀從匕，兀者高遠意也，久則變化。”從本義上看，“長”表現為一種明顯的時間性，含有時間的長遠義。我們從具體詞語中進一步考察“長”的語義特征。

生長 成長 [+生物體][+過程性][+時間性][+量的增多]

增長 助長 [+事物][+時間性][+量的增多]

滋長 [+抽象事物][+時間性][+量的增多]

長進 [+人][+學問][+品行][+提高]

從上面的語義特征分析中不難發現，“長”的理性義最基本的特征是包含有時間性和量的增多兩方面。從“生長”“成長”到“增長”“助長”再到“長進”，構成了“長”的語義的一個衍生序列。“長”最基本的特征是生命體具有的，體現為生命體自身由不成熟到成熟的一個發展過程。②過程本身必然蘊涵著時間性，所以時間性是“長”本身具有的屬性。當我們把生命體擴展到一般的事物時，量的增多得以突顯。而“長進”則是在一般事物上的進一步引申，專指人本身具有的品行或學問方面的提高，這其中也蘊含著量的增長。因此，“長”的語義特征可以描寫為[+時間性]和[+量的增多]。

從以上的分析中得出“增加”和“增長”的同形義素和異形義素分別的語義特征。歸納如下:

增 [+在原有基礎上多出來的量]

加 [+量的增多]

長 [+時間性][+量的增多]

這是義素本身具有的理性義的概括，“加”與“長”一樣，都蘊含著量的范疇，在動作行為上表示量的增多，而當“增”與“加”“長”分別構成詞語，進入具體的組合關系中，則表現出搭配上不同的選擇性和不平衡性。

三、“增加”與“增長”在組合關系中的表現

“增加”和“增長”雖然都蘊含著量的范疇，但兩者在運用的范圍上存在著差異性。總的來說，“增加”的組合能力比“增長”要強得多。

(一)“增加”的組合能力考察

“增加”用來表示具體數值的量的增多，后面可以加“一個”“一名”等數量詞。例如:

(1)每通過一項，心理年齡增加一個月。

(2)敘以代表團分別增加一名軍事專家，以協助討論有關安全安排事宜。

有時“增加”后可以帶具體的數字，表示實際量的增多。例如:

(3)今后5年，我國每年將要新增加1000萬勞動力。

(4)一分鐘增加47個數字。

這種情況表示在某一段時間內確定的數量。

除此以外，當“增加”表示數量增多時，往往后面會跟上百分數、倍數，與以前已有數量構成一種對比關系。這種對比關系我們可以把它抽象概括為一種線性格式，即(S+)比+NP+增加(了)+百分數/倍數。例如:

(5)廣東省農資部門及早組織貨源，已購進春耕化肥120萬噸，比上年增加30%。

(6)飛機制造公司共收到714架飛機訂貨，比1994年的347架增加了一倍多。

“增加”的對象除了具體數值的量，還可以是其它一些確定的量，如長度、寬度、高度、面積、體積、重量、溫度、比例、次數等。這些“增加”的對象都是相對確定的。例如:

(7)由于他們高度增加，打法上也有了變化，與我們的差距有所縮小。

(8)心、肺的重量和體積不斷增加。

“增加”還可以用來表示事物的各種性質的改變。例如:

(9)充磁是使磁性物質磁化或使磁性不足的磁體增加磁性。

(10)退火可以減低金屬硬度和脆性，增加可塑性。

“增加”也可以用來表示事物程度的加深。例如:

(11)壓強隨深度而增加。

(12)水土流失會使肥沃土地變成荒地，淤塞河道，增加水旱災害的嚴重程度。

許多與人有關的生理和心理的量的增多或能力的增強也可以用“增加”來表示，包括人自身所獲得的認識和經驗在內。例如:

(13)有趣的事物可以使人減少焦慮，增加快感。

(14)由于身體力量和耐力的增加，兒童的肌肉運動已變得十分平穩協調。

(15)老師、家長要主動與青少年交往，增加相互信任感。

(16)小學生的活動范圍在擴大，知識經驗增加了，他們的想象或幻想的內容更加豐富化、多樣化。

這些例句都與人自身的能力和活動有關。例(13)是生理上量的增加。“快感”作為心理上的一種感受是可以被感知的，人在主觀上給它賦予了一定的量值。例(14)顯示自身能力的增強。例(15)是心理感受上量的增加。可以表現為心理主觀量的各個方面。例(16)是人自身獲得的經驗和認知的增多。

“增加”還能表示與各種社會現象相關的量的增多，如機構設置、權利與義務的增多等。例如:

(17)增加其責任和義務。

(18)給它增加了社會職能，并擴大了它的執行機構。

這一類可以包含廣泛的社會現象。

總之，“增加”在語言中的組合能力很強，能夠與它搭配的詞范圍很廣，可以是自然的事物，也可以是人類自身的活動，包括自身的生理與心理活動，還可以是與社會層面相關的現象。在量上，既可以表示小量，也可以表示大量。

(二)“增長”的組合能力考察

上文中我們把“長”的語義特征概括為[+時間性]和[+量的增多]，由于“增長”受[+時間性]特征的影響，其語義搭配上受到的限制比“增加”要大。

“增長”跟“增加”一樣，都可以表示量的增多。例如:

(19)2歲以后，詞匯數量增長很快。

在例(19)中，“增長”表示詞匯數量在原有基礎上的增多。

在我們考察的例句中，“增長”后跟具體的倍數、百分數的情況也十分常見。例如:

(20)1995年，四川省長虹電器公司彩電產量比上年增長66%以上。

(21)中國工商銀行儲蓄存款已達9065億元人民幣，比建行初期增長18倍。

這時，“增長”表示的是所新增的量與原有的總量的一種對比關系，突顯的是作為一個整體的量。

由于“長”本身含有生命體自身由不成熟到成熟的一個發展過程，因而“增長”往往可以用來表現人自身能力、心理感受、知識、認識等方面逐量增加的過程。例如:

(22)學習是增長知識、培養品德和應用知識的能力。

(23)他不便當眾夸獎孫子，而增長他們小夫婦的驕氣。

(24)我愿有機會和臺灣同行見面，增長一些對臺灣文學的了解。

在例(22)中，“增長”是指自身所掌握的知識逐量增加。例(23)則是自身性格特征的加量。例(24)是人自身對于外界事物理解和認識經驗的逐漸增加。這些例句都表明自身的認識存在一個被感知的過程。

總之，“增長”具有時間性和逐量增多的特征，顯示與總體的量之間一種對比關系，趨向于整體性。由于其時間性、過程性，也常常用于人自身對某事物的認識和經驗的獲取過程中。

四、“增加”與“增長”語義區別的認知解釋

以上對“增加”和“增長”在組合關系中的表現進行了系統的描寫，在此基礎上我們進一步探討兩者之所以形成不同搭配關系在認知上存在的動因。

(一)“增加”與“增長”意象圖式的差異性

認知語言學認為，一個詞語的意義不僅是這個詞語在人腦中形成的一個“情景”(situation)，而且是這個情景形成的具體方式，稱為“意象”(Langacker，2002)。當我們對“增加”和“增長”兩個詞進行認知分析時，在我們的頭腦里形成的是不同的意象圖式。

圖式1:“增加”的意象圖式

圖式2:“增長”的意象圖式

從圖式1和圖式2的對比中我們來探求“增加”和“增長”在認知上存在的差別。

“增加”突顯(salience)的側體(profile)是加入的事物。這個加入的事物可以是與原有的基礎相同的成分，也可以是新的成分。從加入成分的構成看，具有一定的離散性，因此“增加”后可以跟表個體性的數量短語。從動詞所表示的關系(relation)與時間的比照來看，雖然增加任何事物必須在一定的時間內進行，也就是必然存在著時間的量，但人們在對“增加”這個概念進行認知時往往側重于結果義，時間性并不突顯。也就是說，人們對“增加”的認知是忽略整個關系變化的過程的，突顯的是具體的加量。

而“增長”則蘊涵著時間性，因而所表關系在與時間的比照中往往突顯整個事物發生變化的過程性，側體不僅僅是加入的量，而是在與原有事物對比的基礎上構成的一個整體性的概念，這種整體性是建立在對比關系基礎上的。所以可以說“負增長”，但不說“*負增加”，因為“增長”是建立在與已有基礎的對比上的，有較為明晰的參照物，“負增長”是有意義的。“增加”則突顯的是增多的量本身，這個量自身是無負值的。另外，“增長”往往強調的是在同一事物上量的增多，內部具有同質性。

我們從意象圖式上明確了“增加”與“增長”的區別，就能夠對兩者在組合中的不同搭配關系進行較為統一的解釋。

“增加”與“增長”雖然都表量的增多，但“增加”往往把顯著性集中于突顯的部分本身，所以能跟具體的單個數量短語搭配，可以說“增加一本書”。但“增長”往往在對比關系中突顯整體性，所以我們不說“*增長一本書”。當然，“增加”也能用于表示對比性含義，在這種情況下，往往要借助于“比……”來引出所參照的量。如果沒有出現“比……”，而又要表示一種對比性含義，則必然會存在一些其他的時間性詞語作為參照點。例如:

(25)從1950年到現在，美國單親人數增加了2倍。

(26)各級財政對農業投入每年要增加10%以上。

這兩個例句中都有時間詞，分別是“從1950年到現在”和“每年”，實際上已經傳遞出了對比性含義。

“增加”可以跟某一特定點的量。長度、寬度、高度、面積、體積、重量、溫度、比例、次數等雖沒有明確具體的點，但卻是由無數個點值構成的，對于其中的任何一點都是確定的，所以可以與“增加”搭配。當然，其中有一些關系，“增長”也能與之搭配，但實際表達的語義還是存在差別。試比較下面兩個例句:

(27)3000個農戶1996年安排煙葉種植面積可望比上年增長10.7%。

(28)全國水產養殖面積比上年增加400多萬畝。

在例(27)中，“增長”所表達的是總體面積的增多，始終把煙草種植面積作為一個總體性的概念來看待，突顯的是整體性;而在例(28)中，“增加”并不表示總體性的概念，而是在原有基礎上增多的具體量值，突顯的是增多的部分實際的量。因而兩者在語義表達上傳遞的信息是不一樣的。

由于“增加”往往突顯增多的量的積累，所以能夠表征某種性質或程度在量上的變化，可以與表示性質和程度的詞語搭配。如例(9)～(12)。而“增長”著眼于整體性，一般不與之搭配。

“增加”和“增長”都能與和人自身有關的能力或心理活動，包括具體的經驗認識的詞語搭配，但側重點有著細微的差別。“增長”側重于隨著時間的延伸總體認識的一種發展狀況，而“增加”則側重于具體的認識或經驗的獲取。

從另一方面來看，由于“增長”突顯的是整體性概念，因而被運用于經濟領域，形成了許多常用語，如“增長方式”“增長率”“增長點”等，而“增加”只是限于經濟上具體的量的增多。

(二)“增加”與“增長”在自主性和非自主性上的對立

“增加”與“增長”在意象圖式上的不同有助于我們理解兩者在組合關系中存在的差異，然而在實際語料考察中還存在小部分例句不能得到恰當的解釋。我們發現“增加”可以與一些人們主觀上認為表示不好的情況的詞語搭配，如我們可以說“增加困難”“增加麻煩”，但我們不說“*增長困難”“*增長麻煩”。

為了進一步解釋這個問題，我們引入自主性和非自主性這一對概念。“增長”往往蘊涵著時間性，事物隨著時間的延續從不成熟到成熟，從小量到大量。在這個過程中，時間的延續使得行為本身具有了非自主性。而“增加”往往是外在的某個施事加予原有事物之上的量，因而行為本身具有自主性。

所以，“增加困難”“增加麻煩”中的“困難”“麻煩”一般都不是自然的進程本身所固有的，而是由人為控制的。這種不希望出現的情況往往是由于某種人為行為造成的結果，其外在的量可以增加，當然也可以削減，甚至消除，從本質上說是可控的，因而可以用“增加”表示這種量的增多。如果用“增長”，則把這種行為視為一種不可控的量，這與客觀的實際情況是相違背的。

綜上所述，“增加”與“增長”在實際語言運用中的不同組合關系有其深層的認知上的理據。兩者在認知上形成的不同意象圖式是造成兩者在組合關系中存在差異的認知上的動因。

注 釋:

①對“增加”與“增長”辨析的語料來自兩部分。一部分是來自北

京大學漢語言研究中心的現代漢語語料庫，共搜集到有關“增加”的語句13664條，有關“增長”的語句3074條。另一部分語料來自北京語言大學自然信息處理研究所的語料檢索系統，共搜集到有關“增加”的語句6902條，有關“增長”的語句3042條。本文的所有例句都是在這個基礎上選取的具有代表性的句子。

②最典型的如“隨著年齡的增長”等，應該說是隨著時間的延伸生

命體自身成熟的一種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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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燕君 北京華文學院華文教育處 1000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