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語料庫的詞語搭配研究與對外漢語詞匯教學

2010-01-01 00:00:00劉鳳芹

現代語文 2010年6期

摘要:中高級階段的對外漢語詞匯教學中，留學生在詞語搭配方面所犯的錯誤比較突出。出現詞語搭配偏誤的原因在于漢語缺乏形態變化、教師教學的疏漏和學生的個體差異三個方面。本文基于語料庫的對外漢語詞匯教學，采用定量和定性相結合的方法，概括出詞語的搭配特征和范圍，幫助學生構建詞語的搭配模式，并加以訓練，以便形成學生的詞匯網絡。

關鍵詞:語料庫詞語搭配對外漢語詞匯教學

一、問題的提出

詞語搭配是指詞的橫向組合關系或共現關系，即哪些詞可以與另一些詞搭配使用或共現在一個句子中。英國語言學家Firth是最早注意到語言中的搭配現象并提出“搭配”這一概念的專家之一。他曾說:“You shall know a word by the company it keeps.”(1957)。張志公先生也曾指出:“在任何語言里，詞語搭配都是一個重要問題，在漢語里，尤其突出。”(張壽康、林杏光主編《現代漢語實詞搭配詞典》)。從客觀角度講，漢語缺乏形態變化，詞與詞搭配起來無語法形式的約束，只要意義上、邏輯上說得過去就可以搭配，很自由、很靈活，所以搭配的結果也就異常豐富，因此，無論是在漢語作為母語還是作為第二語言的習得中，關于詞語搭配的教學都顯得非常重要。

我們知道，語言由大量的板塊構成，漢語的語言板塊尤其豐富，以虛詞為出發點，可以組成大量的語言板塊。但以往的研究和教學，對由虛詞構成的語言板塊尤為重視，教學中也常常以此作為重點;另外，漢語的固定短語也異常豐富。如成語、俗語、慣用語，都是作為一個詞塊進行教學的。漢語中還有另外一塊，即實詞與實詞的搭配，這是一個很大的類，包括形名、數量名、動名、形動、副動、副形等許多子類，并且每一類涉及的詞語非常豐富，尤其是動名、形名的搭配。在實詞的搭配方面，以往的研究缺乏可操作性。教師大多數時候都是在不自覺地培養學生的語感，在詞匯教學中沒有將其作為一個語言訓練項目。對外漢語教學的教學對象是來自海外的留學生，他們缺乏漢語語感。盡管中高級階段的留學生已經掌握了相當數量的語匯，但用某一詞語時也常常會遇到不知道該用哪個詞與之搭配的問題，或出現搭配偏誤。

二、偏誤語料分析

筆者曾對中高級階段的20位留學生的詞語搭配使用做過詳細的記錄和分析。他們分別來自韓國(16人)、泰國(3人)和日本(1人)。其中男生9名、女生11名;年齡分布在18～40歲之間，20～28歲的占總數的四分之三，有15人。語料來源是他們一個學期的綜合課作業，包括造句、看圖寫話和話題作文，凡是有語病的句子都抄錄了下來，共抽樣得到1000個句子，總字數為17000字左右。

我們將詞語搭配模式概括為四種類型:語法搭配、語義搭配、語音搭配和語用搭配。

語法搭配指詞語之間按照語法規則進行的搭配。這是關于詞類關系的一種高級抽象，如V+N、ADV+V等。如:

病(26):人們的平均壽命越來越增加。

“越來越”之后的共現詞應該為形容詞。如“越來越好”“越來越快”。也可以是心理動詞。如“越來越高興”，但不能是其他詞類。“增加”是普通動詞，所以應改為“壽命越來越長”或者“壽命不斷增加”。

語義搭配是指共現詞之間在語義上要具有合理性。如:

病(405):為什么我的爸爸選拔媽媽做新娘?

這是同義詞“選”“選擇”與“選拔”使用不當的例子。“選拔”的意義是“挑選提拔”，其語義重心在“提拔”，常與“人才”或“干部”搭配。對“妻子”“丈夫”“新娘”“新郎”都是“挑選”“選擇”，而沒有“提拔”的意思。因此，“選拔”應改為“選”或“選擇”。

語音搭配是指共現詞之間音節節奏韻律要和諧。如:

病(115):國慶節即將來。

漢語的音節具有聲韻調統一的特點。音節之間具有相同的音長，通常每兩個音節構成一個音步，兩兩搭配，節奏勻稱，和諧流暢。“即將”是雙音節詞，一般應與雙音節詞搭配，所以“即將來”就不如“即將到來”或“即將來臨”好。

語用搭配是指共現詞要符合語境的一致性，包括背景信息、語體風格等。如:

病(162):自然是萬物的媽媽。

整句是書面語色彩，而“媽媽”是口語詞，所以應改成“母親”。

統計發現，屬于搭配不當的有158例，各種搭配不當所占比例如下表:

表1:詞語搭配類型

搭配類型數量比例

語法搭配5736.07%

語義搭配8151.27%

語音搭配148.86%

語用搭配63.80%

由此可見，在這四種搭配模式中，語義和語法搭配不當的占了將近90%，語義搭配不當的占了50%還要多。如:

病(702):韓國總統樹立了交通法案。

很顯然，此句中“樹立”和“法案”語義上不搭配。再如:

病(294):我的錢包里一股腦兒有十塊錢。

病(255):我只有一股腦兒七塊錢。

病(263):你們放心吧，今天我請客，你們一股腦兒吃吧。

這幾句的錯誤在于對“一股腦兒”一詞的用法沒有掌握好。“一股腦兒”不能和“有”這樣的動詞搭配;雖然它能和“吃”搭配，但整個句子不完整。“一股腦兒”一詞在使用上有語義搭配上的限制。后文有詳細分析。

有的句子還并存了幾種搭配錯誤。如:

病(927):我盼“成千上萬的失學青少年”的現象遙遠地消失。

此句并存了語義搭配和語音搭配兩種錯誤。此句的意思是“希望這種現象不再存在”，所以是時間上的問題，并且是表示將來的時間。“遙遠”既可以表示過去，又可以表示將來，此句的“遙遠”應該為“永遠”。另外，在音節上也不和諧，“盼”使用上常常對舉，如“我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等到你了。”如果單獨使用，或者后邊加“著”或者改為雙音節“盼望”，因此，此句應改為“我盼望‘成千上萬的失學青少年’的現象永遠地消失。”

三、糾正偏誤的思路

通過以上分析發現，語音、語用、語法搭配相對來說比較容易把握，學生學習起來也比較容易。語義搭配靈活多樣，要想概括出搭配特征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況且這方面的研究成果不是很多，尤其是對詞語搭配特征進行概括的成果很少。在這方面，《現代漢語實詞搭配詞典》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典范，但缺乏概括性，更沒有根據頻度做出系統的分析。

另外，漢語的近義詞非常多，近義詞可區別的角度很多，意義、用法都有不同，用法的不同很重要的一個方面是搭配的不同。很多工具書對近義詞的辨析往往是解釋性的，缺乏在充分的語料基礎上的對比分析。在豐富靈活的搭配和缺乏可借鑒的工具的情況下，留學生要掌握詞匯大綱中的5000常用詞的“形、音、義、用”是需要時間和過程的，因此，發生偏誤就不足為怪了。所以，本文的研究重點就是實詞的語義搭配和形近詞的搭配特征。焦點在于我們在現有成果和技術條件下，如何幫助學生減少這方面的錯誤、擴大詞匯量、增加用詞的準確性。

(一)詞語搭配體現的是詞與詞的組合關系，但并非所有的詞都可以組合，呈現出類聚性特征，因此，可以概括出詞語的搭配特征。

在沒有大規模語料庫之前，詞語搭配研究的語料有限，基本上是基于定性的分析。在有了大規模語料庫之后，詞語搭配研究的手段更新，可以基于語料庫把定量和定性分析相結合，因此，我們提出了基于語料庫的方法。語料庫為北大CCL現代漢語語料庫，內容涵蓋了文學、歷史、法律、新聞、詞典、口語等各種題材，總字數為264444436個字。

從語料庫中檢索出某一詞語的所有搭配詞，然后概括出搭配特征，建立詞語的搭配模式。重點建立實詞與實詞的搭配模式，尤其是動詞、形容詞、部分名詞、副詞、量詞的搭配模式。具體操作如下:從語料庫中檢索出某一詞語的符合條件的搭配詞，然后將搭配詞按詞頻統計，并歸納出它的義類，描寫出它的搭配特征，再按詞頻由高到低給出例證。如果將這樣概括出的搭配特征告訴學生，幫助學生建立起詞語的搭配模式，就能減少學生的錯誤，遇到錯誤時也能做出解釋，而不是僅憑語感和經驗。

根據這個方法，可以對病句(702)中“樹立法案”做出全面的解釋。我們從語料庫中分別檢索出和“樹立+名”“動+法案”中的名詞和動詞，結果如下:

表2:“樹立”的搭配詞及頻數

中心詞搭配詞(名)頻數

樹立+觀念意識1809

形象419

榜樣236

風氣168

信心161

理想125

豐碑97

典型82

道德68

權威57

牌子43

表3:“法案”的搭配詞及頻數

搭配詞(動)中心詞頻數

通過+法案234

提出33

否決24

制訂21

簽署18

提交15

推出15

調整9

執行9

修改9

討論6

由以上分析可知，“樹立”的搭配詞具有[+抽象]的語義特征，和具體事物搭配時僅限于標志、招牌等;而“法案”具有[-抽象]的語義特征，并且它的搭配詞一般限于表“提出、制訂、通過、簽署、否決、推出”等動詞，它不和“樹立”共現。根據此句的意思，應改成“簽署、制訂、否決”等動詞。

副詞的用法主要表現在和它搭配的動詞上，學生作業病句中“一股腦兒”一詞，我們從語料庫中檢索出它的索引共有125條。

通過分析發現，和“一股腦兒”搭配的動詞一般動作性很強，動詞后通常要有賓語或補語，要給表述對象一個處所、趨向、結果等。極少的情況可用“動+了”或單個動詞，單個動詞往往是表動補關系的動詞。如“勾銷、揭露、推翻、毀滅”，具體情況見下表:

表4:“一股腦兒”的搭配詞及頻數

中心詞搭配詞頻數

一股腦兒+單個動詞4

動作性動詞+趨向補語40

結果補語6

處所賓語40

間接賓語14

了2

“有”不是動作性動詞，所以不能和“一股腦兒”共現;而“吃”動作性很強，但只是用了單個動詞，沒有表補充關系的詞和它共現，所以表達不完整。

近義詞的搭配特征和范圍也可用語料庫的方法加以區分，構建它們不同的搭配模式。如“選拔”和“選擇”，它們在動詞的用法上除詞義的不同之外，就是搭配的不同了。我們從語料庫中分別檢索出二詞的索引，“選拔”為1546條，“選擇”為8847條，得出如下統計特征。

表5:“選拔”的搭配詞及頻數

中心詞搭配詞(名)頻數

選拔+干部677

人才175

領導92

選手53

學生47

佼佼者30

能人19

某個人18

非人6

表6:“選擇”的搭配詞及頻數

中心詞搭配詞(名)頻數

選擇+具體事物1350

抽象內容979

機構660

道路655

方式619

地點454

人436

職業242

時間165

通過分析可知，“選拔”的對象一般為從事某種職業的人或某類人才，極少和表示作品的詞搭配，在統計中，只發現29例。“選拔”本身有[+提拔]的語義特征，并且其搭配詞帶有[+優秀]的語義特征，或者前面有表示“優秀”的定語。“選擇”本身為[-提拔]的語義特征，并且搭配詞為[-優秀]，選擇的對象為事物、機構、方式、道路、地點、人、職業等，搭配范圍較廣，和“選拔”的區別非常明顯。病(405)中的“媽媽”一詞為[+人，-優秀]，所以和“選拔”搭配不恰當。

(二)在采用語料庫的方法統計概括之后，教師對詞語的搭配模式了然于心了，應加強對學生的訓練，將詞語搭配模式落到實處。

首先，將詞語搭配教學即“詞塊”教學作為詞匯教學的一個重要方面，多呈現詞塊，并有意識地引導學生注意。教師可用演繹法，概括出某詞的搭配范圍和特征，并在例句中呈現其典型搭配，幫助學生建立詞語的搭配模式。如病(688)“由于付出了很多貢獻，所以他當老板是當之無愧的。”此句中學生把“付出”與“做出”兩詞的搭配混淆。“付出”常和“代價、努力、勞動、心血、生命、汗水”等詞搭配，而“做出”常和“貢獻、努力、決定、成績、選擇、反應”等詞搭配。明確了典型搭配后，就要給學生感性的認識，即在例句中出現，而不是枯燥地使用幾個搭配結構，幫助學生構建詞的搭配模式。有的搭配詞非常少，也可以用歸納法，給出例句，讓學生自己概括，最后由教師總結，并告訴他們屬于有限的搭配。如“從容”一詞表“寬裕”的義項，在檢索到的所有包含“從容”的索引中，只有6例，其中4例是時間～，1例是手頭～，1例是生意～。可見，“從容”的搭配詞包括“時間、手頭、生意”等有限的幾個。通過自己的概括，學生頭腦中就建立了它的搭配模式，即“時間從容、手頭從容、生意從容”。

其次，加強訓練，多做詞語搭配方面的練習。這樣做有助于將典型的頻率高的搭配結構在學生的頭腦中固化，讓學生看到一個詞的時候能聯想起它習慣上跟哪些詞在一起，從而使它們變成一個詞塊，而不是一個一個孤立的詞。如學生在練習中出現了“承擔信息”“承受責任”這樣的搭配，就是由于不了解“承擔、承受”的典型搭配方式。鑒于此，我們可以把從語料庫中檢索出的典型搭配方式呈現給學生，讓學生記誦。按詞頻由高到低排列，“承擔、承受”二詞的搭配詞分別為:承擔+責任、風險、義務、費用、任務、工作;承受+壓力、費用、風險、價格、負擔、痛苦。為了加深印象，可以用這些搭配后的詞塊做造句練習，具體方式為:讓學生先在它們后邊填上搭配詞，然后用整個詞塊造句。另外，修改病句也是一種很好的練習方式。把一些錯誤的詞語搭配呈現在句中，讓學生指出錯誤并改正。為了調動學生的積極性，可以做集中練習，并將學生分組，以比賽的方式激發學生學習的興趣。也可以將詞語搭配練習放置在語段中。具體操作方式為將幾個相近的詞放在一起，然后讓學生根據語義和搭配詞選擇填空，這在高級階段漢語水平考試中很常見。如:

農村孩子，尤其是偏遠山區的孩子，要上大學是多么不容易，家庭要_______過重的讀書費用，學生本人要_______巨大的心理壓力，為了達到同一目標，農村孩子要比城里孩子付出更多的代價和汗水。

A.承擔承受 B.承受承擔

不管選擇何種操練方式，都應該盡量在句中或段落篇章中實現，而不是孤立的一個一個的詞塊。通過以上訓練，看似學的是一個一個的詞，實則是在構建學生頭腦中的詞匯網絡，建立起詞匯的橫向聯系，將語言板塊固定在他們的頭腦中，以便提取時作為一個整體，而不是一個一個孤立的詞。

四、結語

詞語搭配研究與教學中暴露出的問題應引起我們足夠的重視。對外漢語教師在詞匯教學中應當兼顧詞的形、音、義、用，特別要構建詞的搭配模式，并進行充分合理的訓練，以求取得更好的教學效果。在上述個案分析的基礎上，在條件成熟的情況下，建立基于語料庫的詞語搭配數據庫。具體方式為選擇詞匯大綱中的常用實詞，逐個分類進行搭配模式的構建，并且舉出典型用例，構建一個詞語搭配的集合，實現資源共享。

參考文獻:

[1]徐子亮.對外漢語教學的模式構建[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1999，

(4).

[2]徐子亮.對外漢語教學的模式匹配[J].漢語學習，2000，(2).

[3]濮建忠.英語詞匯教學中的類聯結、搭配及詞塊[J].外語教學與

研究，2003，(6).

[4]衛乃興.基于語料庫和語料庫驅動的詞語搭配研究[J].當代語言

學，2002，(2).

[5]林杏光.論詞語搭配及其研究[J].語言教學與研究，1994，(4).

[6]李子云.詞語搭配的制約因素[J].安徽教育學院學報，1995，(3).

[7]李葆嘉.漢語詞語搭配和義征的提取辨析[J].蘭州大學學報，

200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