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兩種句式焦點問題的再分析

摘 要:本文對“是……的”原型結構進行了分析，并且根據焦點理論和大量的例證得出了“是……的”的焦點強度等級序列，即乙類句也是焦點句，而且焦點強度比甲類句還要強。最后，通過反駁袁毓林的觀點，得出了“是……的”句式的焦點標記是“是……的”結構的結論。

關鍵詞:“是……的”句式 原型 焦點 焦點強度

一、前言

“是”是學者們公認的一種典型焦點標記，但對“是……的”句式中焦點標記的分歧比較大。有的學者認為“是”是“是……的”句式的焦點標記，還有的學者認為“是……的”這一格式是焦點標記。呂必松(1982)主張把“是……的”作為一個整體來對待;方梅(1995)曾對“是……的”格式做過深入研究，認為“是……的”的“是”是具有焦點定位作用的成分，顯示動詞前焦點。“是……的”句中究竟哪個是焦點標記值得探討。

我們經常會遇到下面兩種句子:

(1)他是昨天回來的。

(2)他是不會原諒你的。

我們明顯感覺到這兩個句子是不同的，需要對這兩種“是……的”句式進行比較和區分。為了便于稱說，我們把(1)類句子叫做“甲類句”，把(2)類句子叫做“乙類句”。

對于“是……的”兩種句式的焦點問題大部分學者有共識。田泉(1996)對“是”和“的”進行了合用單用的分析，把“是……的”句分成兩類:甲類句形成“(是)新信息+舊信息(的)”的格局;乙類句“是”“的”都有確認、肯定全部命題的作用，把發話人已知的信息作為新信息傳遞給發話人，表明發話人明確的談話意圖。劉月華的觀點與田泉類似，他認為甲類句是焦點句，標志詞“是”的作用是指明它后面的成分是全句的表達焦點，標志詞“的”的功能是表明謂語動詞所表示的動作已在過去發生或完成。而乙類句不是焦點句，乙類句多用來表示說話人對主語的評議、敘述或描寫，全句往往帶有一種說明情況、闡述道理、想使說話人接受或信服的肯定語氣。但我們認為，這種觀點仍然值得商榷。“是……的”的兩種句式是否都是焦點句值得探討。

二、“是……的”的兩種句式

劉月華在《實用現代漢語語法》(2002)中對兩種句式做出了詳細的分析。甲類句是一種帶“是……的”標志的動詞謂語句。“是……的”中間一般是狀動短語、主謂短語或動詞等。乙類句是指帶“是……的”標志的一部分動詞謂語句和形容詞謂語句。“是”和“的”都表示語氣。

(一)兩種句式語法上的區分

1.“是”和“的”的詞性

一般認為，甲類句的“是”是判斷動詞，“的”是時體助詞;乙類句的“是”也是判斷動詞，而“的”是語氣詞。

2.否定形式

甲類句的否定形式是否定“是……的”，在“是”前加“不”，而乙類句的否定形式是否定“是……的”的中間成分，在“是”后加“不”。例如:

(3)他不是昨天回來的。(甲類句)

(4)這次活動是不能夠組織成功的。(乙類句)

(二)句法結構上的區別

乙類句中的“是”和“的”都可以省略;甲類句中的“是”可以省，“的”不可以省略。例如:

(5)烤鴨是從北京帶回來的。(甲類句)

烤鴨從北京帶回來的。

(6)我們應該堅信，廣大群眾包括青年學生的絕大多數是擁護黨的領導的。(乙類句)

我們應該堅信，廣大群眾包括青年學生的絕大多數擁護黨的領導。

(三)語義上的區別

1.詞語的語義選擇限制

在語義選擇上，甲、乙類句也表現出明顯的不同，甲類句中“VP(包括動詞或動詞性短語，形容詞或形容詞短語)的”前，一般不能出現表示可能、意愿、判斷、否定、經常、將來等意義的成分，而乙類句卻沒有這樣的限制。例如:

(7)我是會幫助的。(表可能)

這件事是肯定會暴露的。(表判斷)

這樣做是不行的。(表否定)

2.“的”的時體特征

從例(1)、例(2)可發現，甲類句中有“已然義”，而乙類句中沒有。甲類句中的“已然義”是通過“的”來承載的，而因為乙類句中有時出現表體標記的詞語，如“會、要、可能”等，一般不表示“已然義”。

三、“是……的”句式的原型分析

要分析“是……的”兩種句式，筆者認為需要先找到“是……的”句式的原型，以及“是……的”兩種句式之間的關系。

(一)“是……的”句式的原型結構

我們用一個最典型的“是……的”句“王老師是1981年在北京編寫的這本書”做一個測試:

A.?王老師是1981年在北京編寫這本書的。

B.王老師是1981年在北京編寫的這本書。

C.是王老師1981年在北京編寫這本書的。

D.是王老師1981年在北京編寫的這本書。

E.?1981年是王老師在北京編寫這本書的。

F.1981年是王老師在北京編寫的這本書。

我們把從A～F中的“是”和“的”進行刪除操作，都會得到一個主謂結構“王老師1981年在北京編寫這本書”，被“是……的”結構分裂后得到“王老師是1981年在北京編寫的這本書。”和“是王老師1981年在北京編寫的這本書。”

構成“是……的”結構的初始結構必須是一個主謂結構，該主謂結構可以包孕和分離兩種形式被“是……的”分裂的結構。因此，可以說“是……的”結構的基本句法功能是分裂一個主謂結構，其初始結構或者說原型結構就是“主謂結構”。

(二)甲類句和乙類句的關系

劉月華《實用現代漢語語法》(2002)中總結了甲乙兩種句式的基本語法結構:

甲類句:是+狀語+動詞+的+(賓語)

是+主謂(動詞)短語+的

是+主語+動詞+的+(賓語)

是+動詞+的+賓語

乙類句:是+能愿動詞+動詞+的

是+動詞(形容詞)+可能補語+的

是+狀語+形容詞+的

我們分別把甲乙兩類句式中最典型的結構提取出來:

G.是+狀語+動詞+的+(賓語)

H.是+能愿動詞+動詞+的

侯穎(2004)在對“是……的”結構的句法限制條件的研究中發現，結果動詞、行為動詞、活動動詞、動作動詞、生理動詞以及感覺動詞、存在動詞和伴隨動詞中的能愿動詞、謂賓動詞都能進入“是……的”結構，但使用頻率存在差別。她給出了一個“是……的”句式的句法選擇序列:

結果動詞>行為動詞>活動動詞>動作動詞>生理動詞>{伴隨動詞之能愿動詞和謂賓動詞、感覺動詞、存在動詞}

越是靠近左邊的原型性就越強，即處于優選地位，體現出較高的原型性效應;越是靠近右邊的原型性就越弱，即處于非優選地位，體現出較低的原型性效應。

我們再看G和H這兩個典型結構，其中代表乙類句H中的“能愿動詞”處在選擇序列的末尾，即處于非優選地位，體現出較低的原型性效應;而G結構中“動詞”的選擇性比較大，處于優選地位，體現出較高的原型性效應。所以我們認為，甲類句是乙類句的原型。

由此可得出這樣一個原型性序列:主謂結構>甲類句>乙類句。我們知道，主謂結構或者是沒有焦點或者是隱性焦點，而甲類句是公認的焦點句，那么乙類句呢?是否比甲類句的焦點性更強呢?根據這個序列，筆者大膽推測，乙類句的焦點性比甲類句還要強。下文將舉實例進行論證。

四、乙類句的焦點強度論證

(一)焦點的概念和分類以及焦點敏感算子

對于焦點，中外學者從新舊信息和預設的角度都給出了很多定義，但是也存在很多分歧和爭論。認為焦點是新信息，或者是說者和聽者非共享的部分，是對焦點的定義中最常見的說法。而對新舊信息的區分顯得尤為重要。Rochment(1985)認為，如果已在話語中出現了，或者雖然沒有明顯地出現，但話語中的某些成分的出現能夠蘊涵該成分，那就是舊信息。

關于焦點的類型，自從焦點引起學者們的注意后一直就是爭論的焦點。Lembrecht(1994)從焦點所實現的句法單位的大小給焦點分類，首先將其分為兩類:窄焦點和寬焦點，窄焦點是句子中的某一個單一的成分做焦點，是用來確定一個所指對象的;寬焦點下面又分為兩個次類句焦點和謂語焦點。中國學者對焦點的類型進行系統研究的是劉丹青、徐烈炯(1998)。劉、徐二位把焦點分為三類:自然焦點、對比焦點和話題焦點。Gundel把焦點分為心理焦點、語義焦點和對比焦點，并且認為這三種不同的焦點可以互相獨立，但又不互相獨立，同時也不互相排斥，某一語法成分既可以成為語義焦點，又可以成為心理焦點或對比焦點，即三種類型的焦點可以交叉起作用。

焦點敏感算子，是指對焦點成分敏感的結構成分。有些學者把“是……的”結構中的“是”看作焦點敏感算子，認為“是”的插入只是為了把某句法成分確認為某句法結構的焦點。如袁毓林(2003)通過事件句向事態句的轉換，認為在事態句中的焦點成分之前插入焦點標記詞“是”是顯性地、無歧義地標出焦點的最簡單的辦法。這一問題仍然值得商榷，下文將對其進行論述。

我們知道，看一個句子的焦點，要看它是否是新信息，是否是說者和聽者非共享的部分。我們觀察乙類句的焦點，也要看它在“是……的”中是否是新信息，是否是說者和聽者非共享的部分。

(二)乙類句的篇章分布

1.乙類句位于段首時

有下劃線的句子是對乙類句的進一步解釋或者說明，我們稱之為“鋪墊”。下面是當乙類句位于段首時的例子:

(8)老舍的寫法畢竟是比較奇特的。《四世同堂》是以整個抗戰的歷史為背景的作品。作為文學家，在嚴格地按著抗戰發展階段來安排自己故事的順序的時候，并不是去寫歷史教科書，他沒有寫解放區，也沒有寫八路軍、新四軍的戰場和功勛，他只是解剖了一個小細胞，一個不上經傳的淪陷了的小胡同，透過這個小胡同看民族和國家的命運。

(9)冠先生與冠太太對客人的歡迎是極度熱烈的。曉荷拉住瑞豐的手，有三分多鐘，還不肯放開。他的呼吸氣兒里都含著親熱與溫暖。大赤包，搖動著新燙的魔鬼式的頭發，把瑞豐太太摟在懷中。

2.乙類句位于段尾時

(10)《四世同堂》是一本表現和歌頌中國人民愛國主義的書，但是，這一筆，把日本人民和中國人民的心連在了一起，人民的心是相通的。

(11)老人費了二十五分鐘的工夫，挑了一對。又費了不到二十五分也差不多的時間，講定了價錢。講好了價錢，他又坐下了——非到無可如何的時候，他不愿意往外掏錢;錢在自己的口袋里是和把狗拴在屋里一樣保險的。

3.乙類句位于段中時

(12)再一想，他就又原諒了招弟，而把一切罪過都加到她的父母身上去。他不能相信她的本質就是不堪造就的。假若她真愛他的話，他以為必定能夠用言語，行為，和愛情，把她感化過來，教她成個有用的小女人。

(13)可是，在天安門前，那偉大莊嚴的天安門前，這點戲劇性沒有得到任何效果。一個小兒向大海狂喊一聲是不會有效果的。那廣播的音樂沒有使天安門前充滿了聲音，而只像遠遠的有人在念經或悲啼——一種好自殺的民族的悲啼。

通過以上例子可以得出:無論乙類句是位于段首、段尾，還是段中，都需要鋪墊，需要充分說明，因為這是一個新的信息，說者必須遵守“會話合作原則”，需要充分地論述才能使會話更好地完成。我們都知道，新信息一般不會在篇首出現，而是出現在末尾，根據統計，乙類句位于篇章開頭的幾率非常小，而位于篇末的幾率要大得多。我們可以得出結論，乙類句傳達的是一種功率很強的“新信息”。

(三)乙類句和甲類句提供非共享的信息對比

要證明乙類句比甲類句的焦點性更強，還要看它的焦點是否是非共享的信息。下面是乙類句和甲類句關于非共享信息強度的比較。

(14)東村惡霸黃三的死是大快人心的。他仗著自己的舅舅是縣令，沒有人敢告他，就整日橫行鄉里，搶劫財物，強搶民女，使得東村的鄉親們怨聲載道，對他恨之入骨。(乙類句)

希特勒的死是大快人心的。同時，他的死也宣告了德國法西斯的滅亡。(甲類句)

(15)植物人是有思想的。一位23歲因車禍處于昏迷狀態一年，被診斷為植物人的婦女，仍然能理解某些指令并有所回應。這位女性雖然不能行動，不能說話，但是對一些句子仍然有反應，并在大腦中想象進行網球比賽。各報都刊登了大腦掃描照片，照片顯示，當這位昏迷病人被要求想象網球比賽和走路回家時，大腦活動區域與其他健康人士的大腦活動區域基本一致。(乙類句)

人都是有思想的。每個人都具有其主觀能動性，在關鍵的時候發揮自己最大的潛力，就能創造奇跡。(甲類句)

(16)現在有一種較流行的理論認為，鳥類的遷徙習性和辨識旅途能力是與生俱來的，只能用遺傳來解釋。鳥類的遷徙習性是由于史前時期覓食的困難所造成的。那時，為了尋找食物，鳥兒不得不進行周期性的長途旅行，這樣年復一年，世世代代，經過漫長的進化過程，各種遷徙習性就被記錄在他們的遺傳密碼上，然后經過DNA分子一代代相傳下來。(乙類句)

我們都知道，鳥類是有遷徙習性和辨識旅途能力的。(甲類句)

通過上面甲類句和乙類句的對比，我們發現，乙類句提供的信息比甲類非共享程度更高。正因為聽者對乙類句提供的信息不了解，所以乙類句才需要很多的解釋和說明。

綜上所述，我們得出:乙類句不僅是個焦點句，而且其焦點指派的強度比甲類句要高得多，由此可以得到一個焦點強度等級序列:乙類句>甲類句>主謂句。

而且，在強勢焦點指派中，可以直接決定焦點落在何處，像乙類句的焦點就是落在“是……的”中間的部分;而在弱勢焦點指派中，需要在語境的支配下，確認出動態的焦點，例如甲類句中的焦點位置是“浮動性”很強的。

五、“是……的”句式的焦點標記

前文提到了袁毓林關于“是……的”句中焦點敏感算子的觀點，問題是有些事態句中的焦點并不能用這種方法來標記:

a.我媽前天去了姐姐家。→ 我媽前天去姐姐家的。

b.是我媽前天去姐姐家的。

c.我媽是前天去姐姐家的。

d.我媽前天是去姐姐家的。

e※我媽前天去是姐姐家的。

a～e是事件句到事態句的轉換。我們知道，在句首“我媽”和句中“昨天”加用焦點標記詞“是”是沒有問題的，但在句e中“姐姐家”前就不可以，為什么?原因之一是不應該只把“是”看作焦點標記。

而我們在前文中也指出“是……的”句式的原型是主謂結構，主謂結構經由“是……的”分裂后就變成了現代漢語中的“是……的”結構，即“是……的”結構必須以主謂結構為初始形式。主謂結構轉化成“是……的”結構以后，凡是進入“是……的”之間的成分都可以成為焦點。因此，本文把“是……的”(結構)界定為焦點標記。

六、結語

本文在梳理清楚“是……的”兩種句式的基礎之上，對“是……的”句原型進行了分析，并且輔以大量的篇章例子和兩種句式例子的證明，得出了乙類句也是焦點句的結論，而且得到了焦點指派強度等級序列:乙類句>甲類句>主謂句。最后，通過反駁袁毓林的觀點，筆者得出了“是……的”句式的焦點標記是“是……的”結構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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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媞媞 天津 南開大學漢語言文化學院 3000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