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卑”的詞匯化

摘 要:古代漢語以單音詞為主，雖有“自”“卑”合用，但只是一個自謙詞，并不是現代漢語中的意思。直到唐代，“自卑”詞匯化才完成。

關鍵詞:自 卑 自卑 詞匯化

語言一直在發生著細微的變化，語言的演變就整體而言是不為語言使用者所察覺的。古代漢語以單音詞為主，現代漢語中雙音詞占優勢。董秀芳(2002)認為“漢語歷史上雙音詞的產生所體現的由句法到詞法的變化實際上是一種類似語法化的語言形式的理據性減弱的變化過程。雙音詞的衍生過程既涉及到詞匯化，也涉及到語法化，語法化與詞匯化之間的界限不總是很清楚的。語法化的研究表明，很多情況下語法化都是在語言使用者無意識的情況下發生的”。[1](P34～36)所以，詞匯化的過程中常常伴隨著語法化。現以詞匯化的規律來探討“自卑”的詞匯化過程。

自卑，在《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對其的解釋為:〈形〉，輕視自己，自己瞧不起自己，低估自己的能力，認為不如別人。如:自卑感;不自滿，也不自卑。但在上古時期“自”“卑”是兩個單音節詞，下面就“自卑”的詞匯化過程作一些考察和探討。

一、“自”的演變過程

自:在甲骨文中像人的鼻子。《說文解字》:自，鼻也，像鼻形。本義指鼻子。甲骨卜辭有“疾自”之語，意思是鼻子有毛病。“自”與“鼻”義同音同，相假借也。段注:“許謂始生子為鼻子，字本作鼻，今俗乃以自字為之，經作自己。”從本義出發，逐漸地引申出下面的幾種意思并伴隨著語法的變化:

(一)作人稱代詞，表示“自己、自身、自我、本身”等意思。“鼻子”是人體的器官，當人們用手指著鼻子時就意味著指向自己，從而引申到此意。如:

(1)不自為政，卒勞百姓。(《詩·小雅·節南山》)

(2)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毀，而后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孟子》)

(3)明日，徐公來，孰視之，自以為不如。(《戰國策·齊策》)

(4)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唐·杜甫《飲中八仙歌》)

例(1)至例(4)中的“自”都是“自己”的意思，復指前面的名詞，這點和現代漢語是一樣的。現代漢語中“自卑”的“自”也是“自己”的意思。可見，現代漢語中“自卑”的“自”的意思在上古漢語里就已經開始使用了。

(二)作副詞，表示“親自”的意思。如:

(5)趙王及平原君自迎公子于界。(《史記·魏公子列傳》)

(6)最憶門前柳，閑居手自栽。(唐·劉長卿《酬秦系》)

(7)自將三千人。(北宋·司馬光《資治通鑒·唐紀》)

另外，“自”也引申作副詞，表示“自然”“當然”之義;引申作名詞，“開始”之義;引申作介詞，表“從”“由”之義;虛化作連詞，表示假設和讓步。由于與本文內容沒關系，在此就不舉例詳解了。

今“自”的本義已經消失，“鼻子”義由“鼻”來表示。“自”的引申義“自己”為“自”的主要用義。

二、“卑”的意義演變

“卑”是會意字。最初“卑”是“椑”之古字，本義是圓搕，一種酒器。金文像左手持一粗糙酒器形，會執事供人役使之義。篆文上邊酒器訛為甲，楷書寫作“卑”。《說文·左部》:“卑:賤也，執事者。從左、甲。”徐鍇曰:“右重而左卑，故在甲下。”補移切。[2]段注:“古者尊右而卑左，故從左，在甲下。甲像人頭。”在一個人的下面，構成本義:執事供役使。

(一)在古代為奴者才會執事供人役使，故從“卑”的本義引申出“身份低下、卑賤;地位低微;與‘尊’相對”。作形容詞。如:

(8)文王卑服。(《尚書·無逸》)

(9)天尊地卑，乾坤定矣。(《易·系辭上》)

(10)先帝不以臣卑鄙。(三國·諸葛亮《出師表》)

(11)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近諛。(唐·韓愈《師說》)

(二)為了尊敬別人，貶低自己的身份，“卑”逐漸成為了自稱謙詞，如“卑人”“卑末”“卑職”。

(12)子牙即忙接旨謝恩曰:“天使大人可先到午門，卑職就至。”(明·陳仲琳《封神演義》)

(三)由于身份低微，相應地所處的地位也較低，引申為表示位置或天賦低下，與“高”相對。作形容詞。

(13)謂山蓋卑。(《詩·小雅·正月》)

(14)卑高已陳。(《禮記·樂記》)

(15)聞長沙卑濕。(《史記·屈原賈生列傳》)

(四)作形容詞，指素質低下。如:

(16)非天質之卑，則必不若余之專耳。(明·宋濂《送東陽馬生序》)

(五)作形容詞，表“謙恭”之義。如:

(17)卑禮厚幣，以招賢者。(《史記·魏世家》)

(六)由地位低下引申為“視……為卑賤”“輕視”“貶低”。作動詞。如:

(18)秦、晉、匹也，何以卑我?(《左傳·僖公二十三年》)

(19)吏之所卑，法之所尊也。(漢·晁錯《論貴粟疏》)

現代漢語中“自卑”的“卑”也是此意。

三、“自”“卑”連用的情況

古代漢語中“自卑”第一次出現時就是一個凝固的詞，趨向于褒義。唐代以后才逐漸演變為中性詞。

(一)猶自謙。例如:

(20)君子之道，譬如遠行，必自邇;譬如登高，必自卑。”(《禮記·中庸》)

(21)是故君子雖自卑，而民敬尊之。(《禮記·表記》)

(22)謙尊自卑者，仁賢之所事也。(漢·董仲舒《春秋繁露·通國身》)

例(20)至(22)中的“自”是“自己”之義，“卑”是“謙恭”義。故連用的“自卑”表“自謙”之義。

(二)輕視自己，以為自己太差，不如別人。

(23)窮荒益自卑，飄泊欲誰訴。(唐·杜甫《雨》)

(24)尚父何自卑，吾被命討三賊，公其葉。(宋·歐陽修《新唐書·王行瑜傳》)

(25)一個作者，“自卑”固然不好，“自負”也不好。(現當代·魯迅《書信集·致蕭軍》)

例(23)至(25)中的“自”是“自己”之義，“卑”是“視……為卑賤”之義，故連用的“自卑”即為現代漢語中的意思。可見，現在所使用的“自卑”義在唐代才完成。

四、結語

詞匯化是人類語言發展過程中普遍存在的一種現象，是由一系列復雜的原因和背景形成的。詞匯化的過程中語義的變化可以說是最基本的變化。“自卑”的“自謙”義和“輕視自己”義的共通性在于皆由人自身心理表現出來的。

為什么有些單音詞能演變成今天的雙音節詞，而有些單音詞就不能呢?例如，“自卑”在現代漢語中已經演變為雙音節詞，而“自侮”“自伐”等就沒有演變為雙音節詞，這是頻率原則所致。語言交流必須同時滿足便于表達和便于理解兩個條件，使用頻率越高，就越容易成詞。

注 釋:

[1]董秀芳.漢語雙音詞的衍生和發展[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02.

[2]徐鍇.說文解字系傳[M].北京:中華書局，1987.

(盧興艷 四川成都 西南民族大學文學院 610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