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治理需要媒體監督的參與,究其實質,就在于其他治理機制仍存在諸多不足,而這些缺位或空白恰可由媒體進行彌補
公司治理由于牽涉太多“利益相關者”,是一個多方力量共同博弈的集合體,因此,其治理機制也從內到外不斷延伸,從內部的董事會、監事會到高管層,再到外部的政府監管、法律規章制度,甚至出現了所謂的“社區治理”理論。當然,盡管有著如此眾多的治理機制的共同作用,也沒有任何企業敢宣稱自己的公司治理已臻完善。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是,公司治理機制逐步體現出“外部化”的特征,且不說證監會、工商管理等部門的深度關注,企業內部比如董事會成員中獨立董事的數量不斷增加、財務數據的外部審計等都體現了這種趨勢,究其個中緣由,最主要的當然是為了追求好的市場經濟、實現社會公平正義。
在這個過程中,媒體監督這種外部治理機制的光芒伴隨著財經媒體的迅速崛起而日漸耀眼。公司治理需要媒體監督的參與,究其實質,就在于其他治理機制仍存在諸多不足,而這些缺位或空白恰可由媒體進行彌補。
媒體中立:監督管理者
企業管理者可能損害企業價值。日常管理實踐中,管理者應當對企業盡到注意義務(Duty of Care)和忠實義務(Duty of Loyalty),然而做到這兩點并非易事,有時候,管理者受自身能力及環境不確定性等影響,不能實現預期企業價值,此為“欲而不能”;有時候則是管理者還存在管理腐敗行為,所謂“能而不欲”,比如參與關聯交易為自己及親友牟取各種便利及不正當利益,收受回扣、禮金、中介費等,又如做會計假賬、簽訂虛假合同、謊報業績,從而騙取股東信任,再如濫用權力進行幕后操作、賞罰不明等,或玩忽職守,損害員工合法權益。管理腐敗不僅緣于管理者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也包含其他因由,如由于現代經理人市場的高度流動特征,管理者的人力資本價值基本都與其任期內企業的業績表現直接相關,因此管理者可以通過采取一些不顧企業長期利益追求的措施來降低企業成本,比如降低研發、宣傳等費用而專注短期促銷,從而達到一種看上去貌似上佳的經營業績。而為圖規避責任,管理者在被問責之時必然趨向于千方百計掩蓋事實、制造假象或者推卸責任、轉嫁他人。董事會、股東誠然可以用手或腳投票,但在信息不對稱的情形下,管理者的辯解、游說或多或少將對董事會及股東的決策產生影響。而作為外部監督主體之一的媒體在對相關問題的評價和判斷上就明顯要比董事會、股東甚至政府監管部門都更趨中立、客觀,且媒體所掌握的信息并不比獨立董事、政府部門少,更重要的是,這種獨立意見對于提升市場信心顯然更有裨益。
股東也需要監督
股東可能妨害企業價值。公司治理作為一個結構化的整體,不應該也不可能只將注意力聚焦于管理者身上,盡管其扮演著最為重要的角色,盡管企業管理者可能經常會欺詐股東。假設企業股東都系“善意”,具備高度法律與道德自覺,而即使在這種情形下,股東仍然存在由于種種原因而“冤枉” 管理者的可能。管理者由于其占有最為充分的信息,同時擁有巨大的決策執行權,容易招致各種目光的注意與懷疑,而實際上股東由于同管理者相比存在極大的“信息溝壑”,因此可能會對管理者行為產生誤解,而由此引發的一系列行為則可能不僅對管理者的經營管理活動產生干擾阻礙,甚至會嚴重損害公司價值。盡管現代企業中存在伯利和米恩斯所指出的“所有權—經營權” 的分離,但是投資者還是可以在企業內部監督管理者的一切行為并使其合乎規則,然而,監督過度卻會阻礙管理者創造才能的發揮、降低其決策效率且不利于把握市場機會等等。而管理者也可能趁機偷懶,并將不稱職責任完全歸于監督過度的束縛。且即使監督過度不會導致企業決策效率損耗,其本身對企業而言亦意味著極高的成本。正因此,股東便由監督管理者轉向激勵管理者,比如通過股權獎勵計劃等將企業價值與管理者價值進行捆綁。但激勵機制設計有效及適當與否,同樣有待檢驗。否則,同樣可能會不利于企業價值成長。而媒體卻正可避免此類問題,憑借其天生的“監督” 稟賦,在追求自身價值的過程中也對公司經營管理行為起著較好的監督效果,盡管這種監督不能做到事無巨細。
資本市場的先天短板
資本市場的自身調節作用存在天然不足。眾所周知,資本市場具有兩大基本功能,其一為“投融資”,其二為“定價”。人們普遍認為,資本市場通過這兩種功能能夠自動且有效地協調企業各方主體為實現價值追求而齊心協力,從而鍛造出一個良好的公司治理形態。但很顯然,盡管“定價”在資本市場上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卻必須依賴于“投融資”行為的發生,或者說是投資者的參與。眾所周知,即便具備卓越的投資專業素養亦不能保證可以規避所有風險并獲得投資收益,更何況在當前中國資本市場發育遠未完善的情勢下,大部分投資者實際上都并不具備良好的投資專業素養。盡管如此,不能說明我國資本市場的參與者完全處于盲目狀態。誠然,資本市場上經常存在凱恩斯所說的“獸性的沖動”,但若僅僅依據此類非理性行為抑或風險偏好及投機心理等非常態行為來對潛在投資者參與市場進行解釋,顯然不具有充分的說服力,特別是在內幕交易、欺詐、操縱等腐敗行為屢見不鮮的今天。因此,真正具有說服力的支撐因素當數投資者的參與信心。由此可見,資本市場本身存在先天不足。
外部治理措施亟待完善
政府監管、法律規制等外部治理措施亦不盡完善。盡管資本市場能夠以巨大的財富容量誘惑“顧客”,但真正驅動“顧客”走進資本市場的并非這些財富,而是“顧客”對能否占有并在多大程度上占有這些財富的心理預期——投資者信心。而這種信心的來源便是人們在日常生活中自然形成的樸素的公平正義信念,反映在資本市場上便是一系列的體現公平公正的參與規則,以及諸多保障這些規則得以維持鞏固的各種力量,如行政、法律、媒體等。這就涉及到陳志武所談的監管分工問題。具體而言,政府部門(證監、工商管理等)的監管以及強制信息披露等皆屬于事前性質行為,而法院裁判執行等都屬于事后性質行為,如此便形成了一個巨大的中間地帶,而正是在這個中間的空白地帶滋生了太多的公司治理問題,因此,加強對這個空白地帶的監管顯然毋庸置疑,而媒體恰可在此一展身手、大有作為。
總之,無論是相較于管理者、股東等智力手段,還是相較于政府、法院的監管,媒體監督都因其客觀獨立的立場與獨有的優勢,通過對目標對象的深度關注、解讀、分析并將信息廣泛傳播給所有利益相關者,將各方利益主體整合進動態實踐之中,并銜接起諸種事前與事后性質的監管機制,實現了對企業的全方位、多角度、連續性治理。應當承認,盡管中國的媒體尚不具備徹底獨立性,且自身亦存在諸多不足(如媒體社會責任擔當等),但在眼下遠未發育完善的中國資本市場,相較于政府監管、司法審判執行等維持規則的諸多力量,最值得信任的實際上就數媒體,所謂媒體是社會最后的良心。正是在這個背景下,媒體監督應當也必將會在公司治理的天地中扮演越來越重要的角色。
作者單位為清華大學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