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I20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677(2010)1-0089-05
趙淑俠,一位在海外華文文壇上馳騁數十年的獨行俠,在文學界沒有任何淵源,既不是文學院系的科班出身,又沒有學院派的顯赫人物或是文壇泰斗給予提攜吹捧,也不屬于文學界的任何派系、圈子,僅憑自己的毅力、努力和實力,單打獨斗,卻打出了一片天地,并且成為歐華文壇的盟主,這不能不說是文壇上的異數。2008年,趙淑俠獲世界華文作家協會終身成就獎;2009年,她的長篇歷史傳記小說《凄情納蘭》在北京出版,成為暢銷書,可說是雙喜臨門。借著為《凄情納蘭》寫評論的機會,我采訪了趙淑俠女士。下面是訪談記錄。
陳賢茂:我在上世紀80年代就讀過您的《賽納河之王》和《賽納河畔》。您在小說中努力弘揚儒家文化,認為儒家文化“使西方人感到仰之彌高,玄奧無比”。當時讀后就感到耳目一新。反觀中國國內,把中國文化看成是垃圾,咒罵中國文化,鼓吹全盤西化的,仍然大有人在。您在歐洲、美國數十年,長期生活在洋人圈子里,非但不受西方文化影響,反而批判西方文化,崇尚儒家文化,這不能不令人嘖嘖稱奇。能否請您談談對西方文化和中國文化的一些思考與看法?
趙淑俠:每一個民族的文化,都有屬于自己的特性和基礎。中華文化的建構基礎是儒家思想,正如西方文化的建構基礎是基督教文明一樣,都是從自己的民族傳統所產生的文化,千百年來根深蒂固,深植在民族精神中。
中國想全盤西化,我認為不太可能。因為我們不是西方人,沒有他們的傳統,怎樣努力也難做到“全盤”。但這并不是說中華文化就百分之百的可取,動不得。我不否認中華文化里有糟粕,但西方文化中也一樣有優劣。假如有什么人以為西方的一切都好得無懈可擊,那是對西方的無知,天真地一廂情愿。時至今日,中國正在強大,海外華人的表現也讓西方人刮目相看,但他們最嘆服羨慕的,仍是中華文化深厚的底蘊,那正是他們所沒有,也無法追上的。所以說中華文化“使西方人感到仰之彌高,玄奧無比”,并非過份之詞。我在歐洲、美國數十年,長期生活在西方社會里,身臨其境,體會深入,對西方文化和中華文化的思考與看法是:學西方的長處,改自己的短處,讓兩種文化互容互諒,截長補短,去蕪存精,使中華文化產生新精神,越發美麗燦爛。我很認同湯因比的那句話:“21世紀是中國人的世紀”。
陳賢茂:上世紀80年代還讀過您的長篇小說《我們的歌》。小說清新感人,有一股民族的正氣,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此后我又陸續讀到您在大陸和臺灣出版的其他作品,并寫了一篇萬字評論文章,收進我主編的《海外華文文學史》中。此后十多年,就再沒有讀到您的作品了。我還以為您已經封筆不寫了呢!今年又再讀到《凄情納蘭》,筆力不減當年,甚至還有新的開拓,真是給讀者一個新的驚喜。
趙淑俠:我于1977年底開始動筆寫《我們的歌》,后來在臺灣的《中央日報》上連載,歷時一年半,到1980年才連載完并出版。因為當時在海內外引起極熱烈的回響,也受到大陸出版界的注意,北京的友誼出版公司便出版了這本書,想您看的就是這個版本。可能反映不錯,所以他們又連續給我出了七八本書,如《落第》、《西窗一夜雨》、《當我們年輕時》、《異鄉情懷》、《海內存知己》、《紫楓園隨筆》等。感謝友誼出版公司把我介紹給國內文壇。
您談到民族正氣,我承認是有的,有很多年,我的憂患意識濃得化不開,這跟我童年的印象有關。我的童年是抗日戰爭時在重慶度過的。我看過日本飛機怎樣殘暴地轟炸無辜的同胞,前線退下來的傷兵何等痛苦無助。雖然只是個孩子,已感到國破家亡和國家太弱受列強欺凌的悲哀,所以一心只期望中國人覺醒,爭氣,讓自己的國家民族富強起來。有這樣的感情,寫出的文字流露出對民族的關懷,也是很自然的。
1995年之前,我幾乎每一兩年總出一本新書,自那之后就很少有出版物問世。上一本長篇小說《賽金花》是1986年出版的,與《凄情納蘭》整整隔了20多年。時間隔得如此久遠的兩本書,巧的是都屬于歷史人物傳記性小說,而且也是我所有作品中,僅有的與歷史人物相關的兩本小說。
1995年之后,就基本上擱筆不寫了。為何停筆這樣久,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最貼切的解釋:可能是過去的20余年,活得實在太辛苦,過勞的直接反應就是怠倦;另一個原因,也許是突然離開住了30余年的瑞士,換個新環境,心情上彷佛不是很平靜,缺乏創作的動力吧!不過那些年我讀了不少哲學和宗教的書,也算沒白過。
陳賢茂:《凄情納蘭》是一部反映清朝第一詞人納蘭容若一生的長篇傳記小說。您為什么會考慮寫一本以納蘭容若為主人公的小說呢?請談談《凄情納蘭》的創作意圖和創作經過。
趙淑俠:寫一部以納蘭容若為主角的小說,是我很早的心愿。原因有二:一是我自幼酷愛古典詩詞,尤其偏愛納蘭詞作,覺得感性,純凈,凄美,不雕琢造作,最見文人的真性情;二是我本人有一半滿族血統,母親出身于松花江流域的葉赫族正黃旗。滿族出了納蘭容若和曹雪芹這兩位中國文學史上光彩奪目、才華橫溢的文學家,滿族后裔引以為榮。我雖沒受過母親那樣的滿族高貴人家的文化教育,沒有琴棋書畫方面的造詣,但也讀過一些滿族的歷史,對納蘭容若的名字絕不陌生,像“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之類的納蘭經典詞句,從做初中學生時就會背誦。
清末梁啟超曾說:“容若小詞,直追后主”,把他與南唐后主李煜相提并論。王國維對納蘭容若更是欣賞,在《人間詞話》中道:“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如此。自北宋以來,一人而已”。
這樣一位光輝璀璨的貴門公子,文壇彗星,直到三百年后的今天,各方各面對他有興趣的人仍然很多。但納蘭容若這個名字已被濫用得不成樣子。我曾看過幾本寫納蘭容若的小說,很失望,覺得容若不是那樣的人,不會說那樣的話,很多事根本不會在他生長的環境發生,社會背景也不對。總之,不是那么回事。小說本是創作,可真可假,但若用了某真人的名字,就不能隨心所欲地將人家隨意編排,至少是不該發生在像納蘭容若這樣在文學史上有重要地位的人物身上。
陳賢茂:《凄情納蘭》對清初中國社會的風土人情,對納蘭家族的譜系,對滿族貴族之家的排揚、年節禮俗、婚姻習俗,以及語言、服飾、園林房舍等,都有精細的描寫和刻劃,令人在閱讀小說的時候有親臨其境的感覺。考慮到您人在美國,能寫得如此精細且還原歷史的真實,十分難得。您在寫小說之前,在搜集資料和現場勘察方面,一定花過不少時間和精力吧?
趙淑俠:我認為一個作家不能寫自己不了解或不相信的東西,所以有個習慣,寫小說一定要把背景弄清楚。就算寫的不是歷史小說,我也都先做功課:了解故事發生地的背景,地形,街市,房屋,附近環境,有些什么樹,哪種花,那類店鋪,等等。寫《我們的歌》時,幾次跑慕尼黑;寫《賽納河畔》時,又到并不很陌生的巴黎,住了三天旅館,每天到故事的發生地去了解環境;寫《賽金花》時,更是先找足資料,然后到蘇州、上海、北京等地考察,還跑了兩次當時的西柏林。
這次寫《凄情納蘭》,我找到大量有關清朝初期的社會生活,政治,皇室,以及一些與納蘭容若有關的資料,足足看了八個月。有關他的各種說法,歸納起來,議論不休的無非兩個題目:《紅樓夢》是曹雪芹在寫自傳,還是用賈寶玉的名字,寫納蘭容若的傳記?再就是納蘭容若是否有個“未嫁即死”,像林黛玉一樣的表妹,令他終生憂傷得不能自拔,以至寫了那么多感人肺腑的佳詞美句?
陳賢茂:臺灣已故蘇雪林教授有一論文,題為《清代男女兩大詞人戀史之謎》,其中對納蘭詞和納蘭容若的生平有許多新的見解。據她考證,納蘭容若的許多悼亡詞,并不是為亡婦盧氏而作,而是懷念他少年時的戀人的。戀人姓謝,是他的表妹,后被選入宮,郁郁而死。“容若悲悼終身,《飲水詞》中所有凄婉哀感之詞,均為彼妹而作。”此說與您小說中所寫,大相徑庭,不知您對此有何評說?
趙淑俠:《清代男女兩大詞人戀史之謎》我拜讀過了。蘇教授認為賈寶玉的原型就是納蘭容若。她說:“我以為考證這門學問,‘自證’、‘旁證’均須注重,而‘自證’比‘旁證’實更為重要”。于是, 蘇雪林教授用了大量“自證”:“我讀《飲水詞》,覺得其中有許多地方可與《紅樓夢》相通,因此想略翻陳案”。“納蘭容若少時有一謝姓中表,或姨姊妹關系的戀人,性情相合,且密有婚姻之約。后來此女被選入宮,容若別婚盧氏,感念前情,不能自釋。”“所以我疑心納蘭容若與他戀人的關系,不像寶玉與黛玉之為姑姊妹,則必像寶玉與寶釵之為姨姊妹。”確定了納蘭容若與戀人的關系之后,蘇教授接著就找出了他表妹的名字:《飲水詞》提及戀人屢有“謝娘”、“道韞”、“柳絮”、“林下風”等語,而“柳絮”、“林下風”均為謝姓女子的代名詞。“《紅樓夢》林黛玉姓林之‘林’ 字是由‘林下風’轉變來的。曹雪芹用此,明明暗指黛玉姓謝。”
蘇教授指容若戀人的代名詞就是“謝娘”。他本盼望待謝娘在宮中十年服務期滿回來成婚,誰知她竟郁郁而終,容若抱憾終生。而這些論調的根據就是“自證”。但我的理解是:“謝娘”是借用東晉才女謝道韞的典故,古代文人常用來形容所愛的才華美女。譬如:
韋莊的《荷葉杯》:“記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識謝娘時。”
溫庭筠寫“謝娘”的詞更多,即刻便可舉出三個例子:
“謝娘翠蛾愁不消,終朝,夢魂迷晚潮。”(《河傳》)
“謝娘惆悵倚蘭橈,淚流玉箸千條。”(《河瀆神》)
“謝娘無限心曲,曉屏山斷續。”(《歸國遙》)
溫庭筠寫“謝娘”的詞也許還不只這三首,莫非他也有個姓謝的表妹嗎?讀到此處我已疑問累累,覺得蘇教授做這些“自證”的時侯,忽略了清初時期的社會和政治情況,甚至不知納蘭容若的生平和家世背景,舉的許多事證實在離史實太遠。
1619年,建明女真族的首領努爾哈赤在并吞了關外所有的部落之后,終于滅掉了強悍的葉赫。36年之后納蘭容若出生。葉赫納蘭與愛新覺羅是世仇也是親戚,廝殺不斷中,葉赫把孟古公主嫁給了努爾哈赤。她是容若的曾祖姑母;她唯一的兒子皇太極是清朝開國皇帝清太宗。 她死后被謚封為孝慈高皇后,與努爾哈赤同葬在沈陽東陵墓地。
歸降后的葉赫納蘭氏表現良好,愛新覺羅氏也念舊,寬大對待,列納蘭氏為滿族八大姓之一。納蘭容若的祖父倪迓韓在滿族入關時,屢立戰功,被封為騎都尉。他共有四子,只長子振庫和三子明珠存活。納蘭明珠就是容若的父親。納蘭明珠并無姊妹。他六歲喪母,父親倪迓韓續娶,繼母未生育。倪迓韓在明珠12歲時也去世,所以,蘇教授所疑心的,容若與他戀人的姑表關系已可排除。那有沒有可能“像寶玉與寶釵之為姨姊妹”呢?也就是說,那叫謝娘的表妹是容若母親的姐妹所生的假設,能成立嗎?努爾哈赤有16個兒子,容若的母親是他的第十二子阿濟格的女兒,排行第五。她的姐妹自然都是金枝玉葉的格格。阿濟格被封為英親王,努爾哈赤的十四子睿忠親王多爾袞和十五子豫通親王多鐸,都是他的同母弟弟。他們是清初最有勢力的人。
那時的清朝嚴禁滿漢通婚,阿濟格的女兒絕不可能嫁給一個姓謝的漢人,所以容若有個姓謝的姨表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假如容若真有一個表妹進宮,因有貴族身份,也不會去做十年期滿后放回家去的那種宮女,那是服務干活的奴仆。有皇族血統的貴族小姐是去做有身份的嬪妃,貴人,常在等等。有這種“皇上的女人”身份的女人,如果犯規或失寵,只會打入冷宮,怎會放回娘家!那怕進宮很快就死亡,也會有所記錄。容若的從堂妹納蘭惠兒,史書上就有記載:惠妃“納蘭氏”在康熙八年被選入宮,初為庶妃,后冊封為惠嬪,最后晉封為惠妃,皇長子胤禔就是她生的。蘇教授所說的謝姓表妹大概就是她。但她和容若都姓納蘭,是親等很近的堂兄妹,家里人,不可能產生男女愛情。容若怎會創作那么多哀婉纏綿的詩詞來懷念她?何況她并沒死,直活到雍正十年四月初七日,那已是容若去世47年之后。而且翻遍清史資料,也不見康熙的一堆女人里有個姓謝的。
容若的妻子盧氏,生于北方長于南方。父親是兩廣總督盧興祖,漢軍鑲白旗奉天人。盧氏于18歲時與容若成婚,少年夫妻濃情蜜意,容若寫過不少描繪他們甜蜜生活的詩詞,多次在詞作中稱妻子是“知己”。盧氏不僅是見過世面的大家閨秀,也是個才貌雙全又懂情趣的新式才女。兩人情深意重相互了解,可惜世事無常,婚后三年盧氏突然病死。容若傷痛已極,無法自情殤中走出,只得把憂傷和懷念渲瀉在文學里,創作了數十首悼亡詞。這些詞,三百余年來被認為是中國文學史上最好的悼亡作品。容若真正建立自己風格,獨成一家的,就是這些至情至性,凄美優婉,率真自然的悼亡詞,和在塞外天高云闊,萬里風沙中的豪邁之作。想不到在20世紀的時侯,忽然有蘇雪林教授考證出,納蘭容若的悼亡詞,不是為他妻子盧氏寫的。雖然納蘭容若本人說是為懷念“亡婦”而寫也不行,因他心里懷念的是“謝娘”。他跟表妹雖沒結婚,心里卻早把她當成妻子,把正式結婚的妻子盧氏當“續弦”。這一切都根據“自證”。蘇教授還說:“曹雪芹祖父曹寅與容若同時,又同隸旗籍,《飲水詞》集中且有贈他之詞,則他對于容若的故事當然更比別人知曉詳細。雪芹少時侍其祖父,于此事亦頗耳熟……”這話說得或有道理,不過曹雪芹1715年才出生,曹寅1712年就去世了,他是無緣“侍其祖父”的。蘇教授的許多論斷就更無法成立了。
《紅樓夢》中所用“紅樓”、“瀟湘”、“蘅蕪”、“葬花”等詞句的靈感,顯然源自納蘭容若的《飲水詞》,并非曹雪芹的原始新創。納蘭容若的作品以真情凄艷著名,《飲水詞》里能夠讀出他深沉的人生際遇和心情。像曹雪芹那樣才情絕代的小說家,自會藉靈感編故事,《紅樓夢》中未必沒有納蘭容若的影子,但說容若完全是賈寶玉的原型,就太牽強,也偏離了史實。
陳賢茂:您對蘇雪林教授的反駁,有理有據,令人信服。蘇雪林在五四時期是寫小說的,后來轉行當教授、學者。人們對她的學術研究的印象是:“大膽假設”有余,“小心求證”不足,缺乏一個學者應有的嚴謹。上面提到的,就是突出的例子。又如,納蘭詞中常提到“回廊”,蘇雪林認為,回廊“大約就是《紅樓夢》里的瀟湘館”,“容若后來夫婦曾同住回廊里”。這種解釋也與您在小說中的描寫不同。
趙淑俠:納蘭容若的作品里太多涉及回廊:“愿指魂兮識路,教尋夢也回廊”,“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莫道不凄涼,早近持觴。暗思何事斷人腸,曾是向他春夢里,瞥遇回廊”……北方那些豪華古典的大宅邸里的回廊,紅柱綠瓦,悠長婉曲,穿過整個大院子,真是最優美浪漫的設計,怪不得納蘭容若在描寫回廊時,總是那么感性。如果到北京的恭王府看看,就會知道回廊是什么樣子。蘇教授為何會認為回廊是一間房屋?真是很難理解。
陳賢茂:您未來還會寫長篇小說嗎?
趙淑俠:我原本計劃還要寫一個長篇,內容是描寫這一百年來中國人民的遭遇,內憂外患,顛沛流離,喜怒哀樂等等。但遺憾的是,以我今天的體力情況,恐怕是做不到了。
陳賢茂:下面我想換一個話題,談談歐華文壇的情況。在海外華文文學研究中,歐華文學研究是一個薄弱環節。您曾經擔任歐洲華文作家協會會長,現在是永久榮譽會長,請談談這個協會的成立經過。
趙淑俠:說到歐洲華文文學,要回溯到上世紀60年代。那時臺灣青年最大的夢想是到美國留學,到歐洲去的是少之又少。所謂“留學生文藝”,其實就是臺灣到美國的留學生,寫他們在美國的生活。因此當“留學生文藝”在美國和臺灣發展得如火如荼的時候,歐洲還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凈”,不但沒有華文文學,一般歐洲人對中國語言亦興趣缺乏,態度冷漠。
其實,歐洲對于中國新文學的發展和影響,遠遠超過其他地區。五四新文學運動以后,一批與歐洲淵源甚深的作家,如徐志摩、老舍、林徽因、蘇雪林、凌叔華、巴金等等,是活躍于中國文壇,表現得最杰出的一群。他們的思維方向和創作筆觸,多少都受到歐洲的寫實主義、浪漫主義和人道主義的影響。可惜的是,他們雖然把歐洲的文風帶回到中國的大地上,卻不曾在歐洲播下中國文學──也就是今天所稱的“海外華文文學”的種子。歐洲華人社會在生態上起了根本性的變化,是近30余年的事。隨著中國大陸的改革開放,臺灣的注意力也不再只集中于美國,兩岸都有大批的留學生涌向歐洲,歐洲各國華人數目大量增加,華人社會的結構,起了根本性的變化。其中知識分子占了很大的比例,當然也有愛好文學的,海外版的報刊上,常見“作者寄自歐洲某國”的字樣。
由于歐洲的幅員廣大,各人住得分散,每個人在自己的居住圈,繁忙工作之余,偷閑默默耕耘,是孤單而寂寞的。有鑒于此,我就有心組織一個文學會社,讓這些各自孤獨耕耘的人,獲得以文會友,相互切磋的機會。“歐洲華文作家協會”在經過一年多的努力摸索之下, 1991年3月在巴黎成立。我沒分誰從那兒來,從一開始就歡迎大陸出來的作家,如祖慰、范曾、柯國淳等,歐洲華文文學,便自然而然地誕生了。
陳賢茂:最后,請您再談談歐洲華文文學的現狀和未來發展情況。
趙淑俠:我從上任起就注意培養接班人才,以期這個會能永遠繼續下去,使中華文化在歐洲薪火相傳。如今,歐洲華文作家協會成立已近20年,發展迅速,人才輩出,會員來自19個國家,掌握了13種語言。他們不斷與當地的主流文化團體或大學的漢學研究部門合作舉辦文學集會,還出版會員文集。雖無固定經費支持,卻能保持正常運作良性成長,不斷創作新篇,按時召開年會,或參與歐洲以外的文化交流活動。當年與我一同創會的伙伴,如呂大明,余心樂,俞力工等,都成了文壇名家。今天的歐洲,據說華裔居民已近300萬,歐洲華文文學也進入了成熟穩定階段,會員里有名家亦有新秀,前景一片光明,將會一直平穩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