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對于大陸的臺港澳及海外華文文學引介、傳播和研究來說,1979年無疑是一個具有歷史意義的開端。30年間,大陸的臺港澳及海外華文文學研究從無到有、從弱到強,取得了相當豐富的成果。客觀地講,這一新興學科的研究成果,對于大陸學界建構臺灣、香港、澳門及海外華文文學區域文學史,對于大陸當代文學史家的文學史觀均產生深遠影響,進而深刻地影響了中國當代文學史的書寫實踐及其空間維度的拓展。
關鍵詞:臺港澳文學史敘述;中國當代文學史;空間維度;“大文學觀”
中圖分類號:I206.0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677(2010)1-0073-06
20世紀70年代末,臺港澳及海外華文文學作品開始陸續在大陸發表,內地讀者漸漸發現了一個不同于大陸文學的新的審美閱讀空間,大陸學界也逐漸發現了一個深具潛力的新的學術生長點。如果將1979年視為一個具有歷史意義的開端,那么,中國大陸的臺港澳及海外華文文學的引進、傳播與研究已整整30年,它幾乎與中國社會改革開放的歷史進程同步。30年間,大陸的臺港澳及海外華文文學研究從無到有、從弱到強,取得了相當豐富的成果。客觀地講,這一新興學科的研究成果,對于大陸學界建構臺灣、香港、澳門及海外華文文學區域文學史,對于大陸當代文學史家的文學史觀均產生深遠影響,進而深刻地影響了中國當代文學史的書寫實踐及空間維度的拓展。
一、大陸的臺港澳文學史敘述
關于臺灣、香港、澳門及海外華文文學這一新興學科,90年代初被大陸學界命名為“世界華文文學”。不過這一命名卻有一個發展變化的過程,最初是“臺港文學”(1982—1984),中經“臺港澳及海外華文文學”(1986—1991),最后定位于“世界華文文學”(1993—)。盡管由于多種因素其中包括一些非文學因素所致的“世界華文文學”的學科命名,將世界上最大的“華文文學”寫作區域“中國大陸”排除在“世界華文文學”之外,出現了難以自圓其說的邏輯悖論與學理尷尬;盡管這一命名近年來不斷受到一些學者的質疑,但它仍在大陸學界普遍使用。然而,拋開這一命名的科學性與合理性不談,我們不難發現,大陸的所謂“世界華文文學”研究最初卻是以“臺港文學”為原點并不斷向外延伸,拓展其地域和疆界的。
80年代,是大陸的臺港澳及海外華文文學研究的起步階段。這一階段的研究,感應時代氛圍與社會變革,帶有明顯泛政治化傾向。就臺灣而言,是為了更好地發展兩岸關系,實現祖國統一大業,呼應1979年元旦葉劍英代表全國人大委員會發出的《告臺灣同胞書》的思想主張;就香港和澳門來說,1984年12月19日,中英兩國政府關于香港問題的《聯合聲明》、1987年3月26日,中葡兩國政府關于澳門問題的《聯合聲明》的簽署,標志著香港和澳門開始進入回歸祖國的“過渡期”,即將結束百余年被異族殖民的屈辱歷史。這一時期,大陸的臺港文學研究及其文學史撰述也不可避免地具有當時的時代特征。
白少帆、王玉斌、張恒春、武治純主編的《現代臺灣文學史》(遼寧大學出版社1987年12月初版)是大陸第一部臺灣文學史著作。該著73萬字,第1至第10章為現代部分,第11至第35章為當代部分。這部史著資料比較豐富,劉登翰稱其為“大陸十年臺灣文學研究集大成的總結性成果”,但同時也指出了其不足與弱點。若干年后,黎湘萍在談到這部文學史時也說,“小說占據了全書敘事的主體,詩和散文似乎只是作為點綴穿插其中。它試圖詳盡介紹現代臺灣文學發展的狀況,卻因急于介紹,匆忙點將,而顯得凌亂駁雜。由于沒有掌握第一手資料,并對之認真進行清理和思考,它在別人已經錯誤的地方也跟著錯了。但作為兩岸關系解凍初期,大陸第一部問世的現代臺灣文學史,它本身,包括其龐雜的史料和混亂的體例,都具有了不可忽視的歷史價值。”
這一時期,還出現了一些類文學史著述。如封祖盛的《臺灣小說主要流派初探》(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年10月初版),這部大陸第一本研究臺灣文學的專著,已初具類文學史的框架。莊明萱、黃重添、闕豐齡的《臺灣新文學概觀》(上冊)(鷺江出版社1986年7月初版),王晉民的《臺灣當代文學》(廣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9 月初版),包恒新的《臺灣現代文學簡述》(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88年3月初版),古繼堂的《臺灣新詩發展史》(人民文學出版社1989 年5月初版)、《臺灣小說發展史》(遼寧教育出版社、春風文藝出版社1989年11月初版)等,都各具特色與價值。
90年代,大陸的臺港澳文學研究及文學史著述進入深化時期。由于大陸社會的進一步轉型,經濟生活越來越成為社會的重心,這一階段的研究已由80年代的政治本位逐步轉向文學本體研究,更多注重臺港澳文學自身的人文價值及其審美性和藝術性,盡管依然無法徹底擺脫主流意識形態的規約。關于臺灣文學史書寫,值得首肯的是劉登翰、莊明萱、黃重添、林承璜主編的《臺灣文學史》(上、下)(海峽文藝出版社1991年6月、1993年1月初版)。這部121萬字的文學史,時間跨度從古至今,出版后廣受好評。黎湘萍指出:“這部著作是海峽兩岸唯一一部囊括了古代、近代、現代和當代文學的比較完整的地域文學史,也是目前為止寫的比較好的、最富有大陸版特色的臺灣文學史。主編劉登翰在總論里用大量的篇幅,從理論和史料兩方面論證臺灣文學在中國文學中的位置和意義、臺灣文學發展的文化基因和外來影響、中國情結和臺灣意識產生的歷史背景、臺灣文學思潮的更迭和互補、文化轉型與文學的多元構成等,從地緣、血緣、史緣和文化諸方面論述臺灣文學與中國文學不可分割的關系、臺灣文學呈現的獨特歷史經驗和審美經驗等重要問題。”由于其篳路藍縷的突破性創建,袁良駿更稱其為“臺灣文學研究的里程碑”。
隨著香港、澳門回歸的日益臨近,香港文學、澳門文學研究及其文學史敘述成為90年代的熱點之一。此間出版的香港及澳門文學史、類文學史就有十余部。例如,潘亞暾、汪義生著《香港文學概況》(鷺江出版社1993年12月初版)、王劍叢著《香港文學史》(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95年11月初版)、古遠清著《香港當代文學史》(湖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5月初版)、袁良駿著《香港小說史》(第一卷,海天出版社1999年3月初版)、田本相和鄭煒明主編的《澳門戲劇史稿》(江蘇教育出版社1999年10月初版)等,都各有建樹。其中,劉登翰主編的《香港文學史》(香港作家出版社1997年10月初版繁體字版,1999年4月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簡體字修訂版)是目前為止規模最大、內容最為充實的一部香港文學通史。全書59萬字,時間跨度為香港開埠以來至1997年回歸前,高屋建瓴地描繪了香港文學發生發展的歷史與樣貌,具有宏闊的歷史縱深感和較高的學術品質。該著“不僅全面論述了香港自開埠以來至 1997年之間150多年香港文學發生、發展的衍變歷程及其歷史文化背景,評介了各個歷史時期的重要作家與作品;還在‘總論’中提綱挈領地闡述了香港文學與香港文化之間的復雜關系,與中國內地文學之間無法割舍但又相對獨立的分合關系,香港文學獨特價值的確立,當代香港文學的多元構成與主要特色等理論問題;對香港文學150多年來的發展作了比較符合實際的定位,認為它既非西方文化的移植,也并非母體文學的守成,而是在中西文化的交會、融合的基礎上體現出開放性、兼容性、豐富性和多元化的文學特征。”
值得提及的還有劉登翰主編的另一部著述《澳門文學概觀》(鷺江出版社1998年10月初版),這是大陸第一部關于澳門文學史的撰述。雖然沒有以“史”命名,但完全是“史”的框架與敘述。全書25萬字,共10章,除第1章《文化視野中的澳門及其文學》由劉登翰執筆外,其余9章均由澳門本地8位學者所述。該著作勾勒了16世紀末至20世紀末澳門文學400年的發展輪廓,探討了澳門的新詩、小說、戲劇、舊體詩詞、文學批評及土生文學等。管寧指出:“這部著作的出版,不僅填補了臺港澳文學研究領域的一項空白,也為人們進一步了解澳門提供了一個特殊的窗口。”“既能抓住一般,又能突出重點;既有實證分析,又有理論闡發,融史料與見地于一體,這為人們深入研究澳門文學奠定了良好的基礎。”不過,錢虹卻認為:“既然只是‘基本框架’與‘概觀’,其理論上的深度不足與內容上的厚重不夠也就顯得較為明顯,這多少給人一種匆促與應景之感。”
進入21世紀,大陸的臺港澳文學研究及其文學史敘述進入沉潛階段。其顯著標志就是大陸文學史家由于這三個地區特殊的政治性因素的或強化或淡化,較之八、九十年代,大規模的史述熱情明顯降低,但仍取得一些可喜的研究成果,如古繼堂主編的《簡明臺灣文學史》(時事出版社2002年6月初版)、古遠清著《臺灣當代新詩史》(臺北文津出版社2008年1月初版)、《香港當代新詩史》(香港人民出版社2008年9月初版)、邱峰與汪義生著《澳門文學簡史》(香港人民出版社2007年2月初版)等。其中,后者是大陸學人撰述的第一部澳門文學史。該書248頁,以史為線索,分上、下兩編。上編“澳門文學發展史記”兩章,對澳門文學的起源作了概要性回顧,重點論述“五四”新文學運動以來,澳門各種文學思潮與文學流派的消長過程;下編“當代澳門文學”三章,對1949年以后澳門文學的發展脈絡與走向加以梳理,并重點分析了一些作家和作品。
需要指出的是,經過20多年的研究積累,這一時期還出現了整合臺灣、香港、澳門三地文學的史述,如曹惠民主編的《臺港澳文學教程》(漢語大詞典出版社2000年10月初版)、江少川與朱文斌主編的《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教程》(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9月初版)。前者分為五篇,即“總論篇”、“臺灣篇”、“香港篇”、“澳門篇”和“海外篇”(最后一篇似乎與教程名稱相左);后者分為四編,即“臺灣文學”、“香港、澳門文學”、“東南亞華文文學”、“歐美澳華文文學”。這兩部高校文學史“教程”的出版,有利于臺港澳文學在大陸的普及。
二、中國當代文學史的空間維度
30年來,大陸的臺港澳文學研究及其文學史敘述所積累的豐富的學科成果,不能不影響到中國當代文學史的寫作觀念,進而深刻地影響到中國當代文學史書寫實踐的空間拓展。
從理論和實踐的雙重視域來看,中國當代文學史的空間維度應該也必須由大陸、臺灣、香港和澳門四度空間所構成。然而遺憾的是,臺港澳文學曾在中國當代文學史版圖上長時間集體失蹤。迄今為止,關于“中國當代文學史”撰述的著作多達幾十種,考察其中有代表性的版本,無論是郭志剛等主編的《中國當代文學史初稿》(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年12月初版),張鐘等編著的《當代文學概觀》(北京大學出版社1980年11月初版),王慶生主編的《中國當代文學》(3卷,分于1983年9月、1984年11月、1989年5月由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初版),還是劉錫慶主編的《新中國文學史略》(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6年8月初版),楊匡漢、孟繁華主編的《共和國文學50年》(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8月初版),張炯主編的《新中國文學五十年》(山東教育出版社1999年12月初版),孟繁華、程光煒著《中國當代文學發展史》(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年1月初版)等,中國臺灣、香港和澳門的當代文學均嚴重缺席。既便是洪子誠著《中國當代文學史》(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8月初版)、陳思和主編的《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復旦大學出版社1999年9月初版)兩部堪稱“重寫文學史”的典范之作,也都放逐了臺港澳文學,成為并非真正意義上的“中國”當代文學史。
眾所周知,一個“國家”的文學史敘事,必須要考慮到國家版圖、領土主權、民族集居、文化傳承、歷史沿革等必要的和基本的條件,考慮到由于歷史、政治和意識形態等原因造成的中華民族“國家”的特殊性。任何封閉、狹隘的霸權化與一元化敘述,帶來的只能是殘缺的文學史版本。中國當代文學是由兩岸四地所有的漢語文學寫作所建構的一個動態結構系統,因此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將臺灣、香港和澳門的文學逐出文學史的寫作視域。中國當代文學不僅在中原大地上頑強曲折地發展了60年,而且在臺港澳地區也不斷拓展新的生存空間和現代生長點。雖然1949年以后,當代臺灣、香港、澳門在政治制度、社會結構、意識形態與經濟模式等方面都走上了與大陸性質完全不同的發展道路,并由此出現了文化與文學的分流,但是,臺港澳文學都共同淵源于中華民族的文化母體,秉承中國文學的文化傳統、文體范式和文學精神,并以其獨特的文學話語形態和地域性文學形象,與大陸文學一道構成中國當代文學多元景觀,共同塑造中華民族的偉大品格與精神影像。只有從時間、空間和精神的維度上,全面整合兩岸四地的漢語文學,才能全方位展現“中國”當代文學的完整風貌。
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大陸的文學史觀發生了根本性轉變。黃子平等的“20世紀中國文學”(1985)、陳思和的“新文學整體觀”(1985)以及謝冕的“百年中國文學”(1989)等理論觀念為“重寫文學史”提供了思想資源和新的可能性。但他們更多注重的是中國文學史“時間”上的整合,而強調文學史“空間”上整合的則是著名文化學者金克木和著名臺港澳文學史家劉登翰。1986年,金克木就敏感地意識到,若干年來學術界在編撰文學史時存在著重視“編年表”而忽略“畫地圖”的問題,有縱向的時間流程,而缺少橫向的空間視域。而只有強化空間意識,將“編年表”和“畫地圖”有機結合,中國當代文學史才能在一個開放完整的文學坐標系中獲得全面準確的客觀描述。1993年,劉登翰最早提出了文學的“分流”與“整合”的概念,并認為這是文學存在和發展的普遍的、基本的生命形態和運動方式,指出“經歷了近半個世紀分流的當代中國文學,種種跡象都在預示著,未來的世紀是中國重新走向整合的世紀,一個文學整合的時代也必將到來。”由此看來,中國當代文學史寫作在中國文學從分流到整合的歷史趨勢中,由原來大陸的一元化書寫拓展到臺港澳多元化整合格局已成必然。這種開放的、包容的大文學史寫作觀念愈來愈成為大陸文學史家們的廣泛共識,并化為文學史的書寫實踐。
對于中國當代文學史空間拓展發生深刻影響的主要因素,除了“國家”文學史的“政治”層面與大陸文學史家“文學史觀”的嬗變等外在原因,臺港澳文學所取得的藝術成就及其內在的“審美魅力”亦是一個不容忽視的重要的制約因素。在60年的發展歷程中,臺港澳文學出現了一大批優秀作家,產生了一大批優秀作品,并在“中國”當代文學的整體格局中與大陸文學形成優勢互補的態勢。例如,臺灣五六十年代的“現代派”文學(主要是詩歌和小說),上連大陸二三十年代的“現代主義”文學,下通大陸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以“朦朧詩”為發端的“現代主義”創作,正是這種此消彼長的運動形態,才使20世紀中國“現代主義”文學形成一個完整的發展鏈條。,同樣,70年代臺灣和香港走向鼎盛的“通俗文學”,也彌補了此期大陸“通俗文學”的蕭條與荒蕪。就具體作家作品而言,臺灣詩人余光中、洛夫,小說家白先勇、王文興,散文家張秀亞、余光中、王鼎鈞、琦君、張曉風、簡媜,戲劇家李曼瑰、姚一葦、馬森、賴聲川;香港小說家劉以鬯、金庸,散文家董橋等,均以飽含豐富審美魅力的個性化創作而成為20世紀中國文學史上的杰出作家。而臺灣的瓊瑤、高陽、古龍,香港的梁羽生等,堪稱20世紀中國通俗文學史上的大家。澳門小說家魯茂、陶里,詩人葦鳴,散文家林惠,戲劇家周樹利、李宇樑等,也取得了不小的成就。可以說,臺港澳當代文學是中國文學在三地的當代分流,是中華民族寶貴的精神遺產和文化檔案,而只有整合大陸、臺灣、香港、澳門文學的中國當代文學史,才能顯示出中國文學在不同時空領域內的同一性和差異性、豐富性和完整性。1999年,劉登翰就曾指出:“香港文學和臺灣文學、澳門文學一樣,都是我們民族一百多年來坎坷多難的一份文化見證。歷史不幸的原因,使它們從中國文學中分流出去;歷史的有幸結局,又使它們在不離中華民族文化的母體懷抱中隨著時代的發展走向新的整合。”
臺港澳文學被納入中國文學史寫作版圖,集中出現在20世紀末和21世紀初。例如,孔繁今主編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山東文藝出版社1997年6月初版),於可訓主編的《中國當代文學概論》(武漢大學出版社1998年6月初版),朱棟霖、丁帆、朱曉進主編的《中國現代文學史(1917—1997)》(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8月初版),王慶生主編的《中國當代文學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2月初版),唐金海、周斌主編的《20世紀中國文學通史》(東方出版中心2003年9月初版)等,董健、丁帆、王彬彬主編的《中國當代文學史新稿》(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8月初版),張健主編的《新中國文學史》(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11月初版)等,都不同程度地描述了臺港澳文學甚至是海外華文文學,力圖在中華文學的大格局中為臺港澳文學定位。這種將時間描述與空間拓展相結合的文學史觀,不僅僅意味著文學知識的重構,更意味著文學史家已經擁有了一種開闊的文化胸襟。可以說,將臺港澳當代文學納入中國當代文學史寫作版圖,已經成為大陸越來越多文學史家的自覺行為。
這里,特別值得推介的是黃萬華獨立撰寫的《中國現當代文學》(第一卷,山東文藝出版社2006年3月初版)。這部文學史也將臺灣文學、香港文學乃至海外華文文學納入20世紀漢語文學的整體視野中進行敘述,但與上述其他史述不同的是,它不是采取板塊狀的拼貼方式,而是在“歷時性”與“共時性”統一的基礎上,特別凸顯了中國現當代文學在大陸、臺灣、香港和海外等空間維度的“共時性”特征,在融會貫通中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整合”,顯示出著者高屋建瓴的大氣象與大氣魄。黃萬華先生對“人的文學”及“生命整體意識”有著獨特理解,在此基礎上所形成的“天、地、人”相融通的文學史觀,以及這一文學史觀推動下的數十年不懈的學術追求與實踐,是他這部文學史成功的關鍵。“天”主要指文學現象的時間性,“地”主要指文學現象的地域性,“人”包括審美主體(作者、編者、讀者)和作品人物。“生命整體意識正是我們力圖將中國大陸、臺港澳地區、海外華人社會三大板塊的華文文學整合成某種寬容、和解而又具有典律傾向的文學史的立足點,不同板塊、不同地區、不同層面華文文學尤其有著密不可分性,缺了任何一點點,民族新文學的血肉就少了一塊。治文學史者難免有自己的傾向、情趣、偏好,但如果因此而排斥了任何一種文學,那么恰恰是對自己文學生命的致命傷害;治文學史者也往往從自己腳下這片土地出發,但延續生命的就不只是這片土地,還有更廣大的空間。即使沒有全球化語境的沖擊,我們也應該有這種20世紀華文文學史觀。”
黃萬華“20世紀華文文學史觀”與楊義“重繪中國文學地圖”(后者與金克木“繪地圖”的表述一脈相承)均屬“大文學觀”,在內在精神上有相通的一面。楊義也強調文學的生命特質,“它要揭示文學本身的生命特質、審美形態、文化身份,以及文體交替、經典形成、盛衰因由這類復雜生動的精神形成史過程。”但二者的差異亦十分明顯,楊義的“大文學觀”其核心構成是時間維度、地理維度和精神維度,而地理維度強調的是在中國大陸遼闊的版圖上,處理好“中原”與“邊地”,即漢民族文學與少數民族文學的關系。黃萬華的“大文學觀”其空間維度則是指大陸、臺港澳和海外的打通,視野顯然更加開闊;更重要的不同在于,黃萬華已將其文學史觀轉化為“文學史”的書寫實踐。也許不久,黃萬華這部“一個人的文學史”,其開創性與革命性意義就會為更多的人所認識接受。因為他獨特的文學史觀以及由此而來的這部個性化的文學史,不僅真正將“20世紀中國文學”整體觀化為文學史文本實踐,真正從實踐上而不是在觀念上打通了中國現當代文學,而且打破了幾十年來現當代文學固有的體例、內容、歷史分期(該著分為四個時期,即“五四”前后、戰時八年、戰后二十年及“第二卷”的20世紀后三十年)等,在空間維度上將大陸、臺港澳文學和海外華文文學真正整合于“中國”現當代文學史的版圖之中。可以說,黃萬華這部文學史是真正名副其實的“重寫文學史”,標志著“中國”當代文學史地圖的“重繪”已初步完成。
30年來,大陸的臺港澳文學史敘述及其文學研究的豐碩成果,不僅展現了臺港澳當代文學取得的成就,有利于臺港澳文學在大陸的傳播及華文文學的學科建設,促進三地文學的發展,而且改變了大陸文學史家線性(時間型)的文學史觀,使其越來越走向真正開放的“大文學觀”,這對于“中國”當代文學的整合以及中國當代文學史空間版圖的拓展,無疑都具有重要的社會價值和文化意義。
1979年,大陸刊物開始引介臺灣、香港、澳門及海外華文作家的作品。3月,《上海文學》月刊第3期刊登了美籍華人作家聶華苓的小說《愛國獎券——臺灣軼事》,這是大陸首次刊發海外華文作家的作品,同期發表大陸學者張葆莘的文章《聶華苓二三事》。4月,《花城》創刊號上刊發香港作家阮朗的小說《愛情的俯沖》,同期還有曾敏之的評介文章《港澳及東南亞漢語文學一瞥》。7月,由人民文學出版社主辦的《當代》創刊號上,推出了“臺灣省文學作品選載”欄目,首先發表白先勇的小說《永遠的尹雪艷》,并配發編者“按語”,介紹白先勇的生平與創作情況。
1982年6月、1984年4月在暨南大學和廈門大學舉行首屆和第2屆“臺灣香港文學學術研討會”;1986年12月、1989年4月、1991年7月在深圳大學、復旦大學和廣東中山舉行的第3、4、5屆會議則更名為“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研討會”;從1993年江西師大在廬山舉行的第6屆會議開始,則啟用“世界華文文學國際研討會”,這一名稱一直延續至今。
參見王金城:《論中國當代文學史觀的嬗變——兼論華文文學研究中的相關問題》,劉中樹等主編《世界華文文學的新世紀——第十四屆世界華文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選》,吉林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71—77頁;沈慶利:《“世界華文文學”論爭之反思》,陸卓寧主編《和而不同——第十五屆世界華文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廣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3-19頁。
劉登翰:《大陸臺灣文學研究十年》,《福建論壇》1989年第4期。
黎湘萍:《族群、文化身份與華人文學——以臺灣香港澳門文學史的撰述為例》,《華文文學》2004年第1期。
袁良駿:《臺灣文學研究的里程碑——評閩版〈臺灣文學史〉》,《福建論壇》1994年第1期。
錢虹:《香港文學:由“棄嬰”到“公主”——1979—2000年香港文學研究述評》,《華東師范大學學報》2004年第4期。
管寧:《澳門文學的文化觀照——評〈澳門文學概觀〉》,《東南學術》1999年第3期。
錢虹:《從依附“離岸”到包容與審美——關于20世紀臺港澳文學中澳門文學的研究述評》,《世界華文文學論壇》2004年第1期。
金克木:《文藝的地域學研究設想》,《讀書》1986年第4期。
劉登翰:《臺灣文學史?結束語》下卷,海峽文藝出版社1993年版,第900頁。
封德屏主編的《2007臺灣作家作品目錄》僅收錄的臺灣作家就有2539位,臺南:臺灣文學館2008年版,第Ⅶ頁。
劉登翰主編的《香港文學史》,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40頁。
在出版這部文學史前,黃萬華曾多年從事抗戰時期淪陷區文學、臺灣文學、香港文學、東南亞文學、北美華文文學等方面的研究,出版專著《中國抗戰時期淪陷區文學史》(福建教育出版社1995)、《新馬百年華文小說史》(山東文藝出版社1999)、《文化轉型中的世界華文文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北美華文文學論》(主編,山東文藝出版社2000)、《中國和海外:20世紀漢語文學史論》(百花文藝出版社2004)、《史述和史論:戰時中國文學研究》(山東大學出版社2005)等;之后,又出版《戰后二十年中國文學研究》(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
黃萬華:《生命整體意識和“天、地、人”觀念——從世界華文文學談20世紀中華民族新文學的歷史整合》,《甘肅社會科學》2003年第1期。
楊義:《“重繪中國文學地圖”與中國文學的民族學、地理學問題》,《文學評論》2005年第3期。
楊義:《重繪中國文學地圖》,《文學遺產》200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