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戰后二十年香港文學期刊的創刊與發行,顯示出明顯的階段性特征,并直接影響到香港文壇的基本格局和文學創作的形態。戰后初期左翼文學期刊占據了香港文壇的主導地位,但其文學活動主要為大陸文學形態的建構服務,與香港本土文學關系并不密切。香港文學的本土性僅在少量期刊上有所體現,且居于潛在的層面,未得到充分發展;50年代以后,香港文學期刊發展較快,呈現出豐富多樣的形態,成為促進新文學傳統、外來藝術資源與香港本地文學結合的重要媒介,香港文學也逐漸擺脫“他者”的影響,本土性不斷增強。
關鍵詞:戰后;香港;文學期刊;本土性
中圖分類號:I206.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677(2010)1-0079-06
由于港英政府統治的恢復和鞏固,從1945年抗戰勝利到1966年大陸“文化大革命”爆發前(本文中這一時期被簡稱為戰后二十年)的香港在由戰爭狀態繼而走向隔絕與對峙的內地和臺灣之外,為中國現代文學的生存發展提供了較具包容性的空間,香港的文學期刊(通常指所謂純文學期刊,也包括以相當篇幅登載文學作品或與文學有關的文章的綜合性期刊、報紙副刊等)也呈現出從逐漸復蘇走向穩步發展的趨勢。據粗略統計,在這二十年中創刊、發行的香港文學期刊共有60余種,大約占戰后至今半個世紀以來香港創刊、發行的文學期刊總數(約210余種)的30%左右。如果再進一步對這些文學期刊做大致的考察,就不難發現,受當時國內國際政局的影響,隨著香港文壇各種文學力量的此消彼長,文學期刊的創刊與發行,顯示出明顯的階段性特征,并直接影響到香港文壇的基本格局和文學創作的形態。
一
從抗戰勝利到1949年第一次文代會召開,是香港文學期刊的恢復期。戰后香港原有的新聞檢查制度被取消,港英政府對報刊的出版經營和言論主張很少干預。在這種寬松的辦刊環境中,香港的文學期刊開始出現恢復性的增長。四年里,新創刊的文學期刊有20余種,這是戰后香港文學走向復蘇的一個佐證。
香港光復后,中共領導、影響之下的左翼文化勢力和國民黨文化勢力陸續進入香港,尤其是1948年大批左翼文人來港之后,香港便成為當時反蔣爭民主的文化中心之一。在爭取和占領戰后香港的文化宣傳陣地上,中共領導下的左翼文化力量顯然比國民黨要成功得多。當時一些有影響的文藝副刊,如《新生日報》之《新語》《生趣》《文協》,《華商報》(1946)之《熱風》《茶亭》《文藝專頁》,《文匯報》之《文藝周刊》及《大公報》之《文藝》、《方言文學》等,都由南來的左翼文人創辦。同時,左翼文化力量對《星島日報》和《華僑日報》等本地報刊的滲透也比較成功,例如《星島日報》副刊《文藝周刊》(1947)、《文藝》(1948)就都由左翼文人范泉編輯。這一時期的文藝雜志除《民潮》、《新兒童》等極少數刊物外,也均由左翼文人編輯發行。在短時間內,香港的左翼陣營就建立起了一個影響廣泛且卓有成效的出版傳播機制。相比之下,國民黨在香港的辦刊道路則很不順利。其中的原因“可能是由于國民黨宣傳人員無能,也可能與港英政府微妙的策略和傾向有關”。由于戰后港英當局擔心香港治權旁落,對國民黨勢力進入香港極為關注,想方設法鉗制其發展。1946年6月,由國民黨海外部主辦的《國民日報》就曾被港英當局勒令停刊,其機關報《香港時報》則一直到1949年8月才在香港創刊。
這一時期的左翼文學期刊充分利用香港的和平環境,倚仗其在宣傳上的優勢地位,有組織有計劃地進行文藝活動,形成了較大的聲勢和影響。這些活動主要圍繞以下幾個方面展開:(1)進行理論探討和政策宣傳。根據筆者對這一時期很有影響的兩大左翼副刊(《大公報#8226;文藝》《文匯報#8226;文藝周刊》)所作統計,發現1947年4月到1949年6月兩年零兩個月的時間里,在這些期刊上發表的理論文章呈現出快速增長的趨勢。這些文章頻繁地引用了毛澤東《講話》精神,對當時的文藝思潮、文藝理論和共產黨的文藝政策進行了多方面的探討和闡述。通過這種集中的逐步深入的文藝爭鳴,毛澤東文藝思想的宣傳和學習得以充分展開,文藝工作者的思想認識也在某種程度上趨于一致,為共和國文學形態的形成作了直接的準備。(2)開展文學批評活動。總體而言,左翼陣營在期刊上進行的文學批評表現為兩種不同的模式:一種是以《大眾文藝叢刊》、《群眾》為代表的大批判模式,其特點是堅持“破”字當頭,“立”在其中的思路,完全用政治宣判代替文學討論。它不僅宣告了一部分作家文學生命的終結,顯示出革命大批判的巨大破壞力,也反映出左翼文化力量按照其意識形態的要求來重構“文學史”的急迫心情。另一種文學批評模式則以副刊文章為代表,與聲勢凌厲的大批判相比,它多取平等對話的姿態,主要以“立”為主,“立”的對象當然是以解放區文藝為代表的革命文學,目的在于導引文壇的創作取向,而以批評來指導作家尤其是香港本土作者,正是為這種努力掃清障礙。如侶倫的《窮巷》在左翼報紙《華商報》發表,一改以往洋場小說纏綿感傷的風格,開始以階級對立的寫實手法描寫下層生活,這種變化就曾受到左翼文壇的褒揚。這種有意識的引導,用意就在于促進作家創作的轉向,將其納入左翼文壇大眾化、革命化的主流敘事模式之中。(3)組織和發起較大規模的文學運動。左翼作家依托文學期刊,先后開展了一些大規模的文學運動,如華南兒童文學運動(1947)、方言文學運動(1946-1949)、粵語電影運動(1949)等。其中方言文學運動持續時間較長,影響較大,當時的《正報》、《華僑日報》、《星島日報》、《大公報》、《華商報》等刊物都曾開辟專欄登載有關文章和方言文學作品。據由邵荃麟、馮乃超執筆的《方言文學問題論爭總結》所說,“方言文學的提出,首先是為了文藝普及的需要”,其對象“無疑是大多數文化水平低的工農兵,并不是以知識分子作對象”,因為“不學群眾的語言,我們就不能理解當地的革命情況,也不能領導群眾”。這場方言文學運動實際上是左翼陣營一次有組織的理論探討和實踐活動,目的是在香港文壇推行文藝大眾化政策,與當時解放區重視大眾文藝的局面相呼應。
香港左派文學期刊在這一時期的文學活動,主要是針對中國大陸的,它們構成了大陸文學的體制化進程中的重要一環。在這些刊物上商業性的通俗文學已經難覓蹤跡,即使發表了一些香港本地作家的作品,也只是少量的選登(這種狀況直到左翼作家大批北返才有所改觀),而且這種選擇具有明確的目的性,對他們的評介也帶有很大的局限性。換言之,左翼期刊只看重香港本土文壇中傾向于進步或愿意接受指導的那部分作家,以及他們創作中接近或符合左翼文學規范的成分。如前述華嘉對侶倫小說的評價,只關注其寫實性的作品及其中的意識形態色彩,而對另一些具有多向度的探索和試驗性質的創作卻加以不同程度的貶斥,這其實并不利于作家個性的發揮和創作的進一步成熟,也不利于香港文學的主體性的生長。因此就整體而言,左派期刊雖然占據了文壇的主導地位,也注重引導和培植本地作家,但它與香港本地文學之間依然處于一種疏離狀態之中,對后者的影響相當有限。
與左翼報刊不同的是一些受到左翼文化勢力影響的文藝副刊,如果我們對其作細致的考察,就能發現它們在意識形態的遮蔽下豐富而復雜的形態。這些刊物在版面編排上與左翼報刊相類,但較左翼報刊更具包容性和多樣性,編輯方式更顯開放和自由,往往能夠在有限的版面中容納進多種類型的創作,比較典型的例子是《華僑日報#8226;文藝》,其上不僅可以看到施蟄存、戴望舒、馬御風等人的譯文,侶倫的小說和鷗外鷗、柳木下、黃魯的詩作,還能讀到黃谷柳、戈云、黃草予、黎明起、李林風的文藝隨筆,既登有對左翼作者和香港本土作家作品的評論,也不乏對外國文學創作與世界文學思潮的介紹。侶倫的小說也在該刊大量發表,如《特殊家屋》、《愛與仇》、《無題的故事》、《那個露西亞女人》、《理想之居》等,這些作品在內容和風格上都不拘一格,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作家創作的整體風貌。
另一類文學期刊的辦刊風格和前述兩類刊物都不同,絕少政治色彩,卻具有很強的娛樂性和商業性。1945年創刊的《新生晚報》就是一例,1948年該報開始連載《經紀日記》,先由梁厚甫執筆,后由總編高雄(筆名三蘇、許德、小生姓高等)續寫,小說以日記體與寫實筆調描摹世態人情,香港意味濃郁,它和后來連載的小說《魂斷香車》、《青紗燈》、《小生姓高短篇小說》、《桃色江湖》、《靈肉之門》等,都能投合市民趣味,其通俗性和商業氣息迥異于當時的左翼小說。《新生晚報》的專欄也比較出名,先后有葉靈鳳(白門秋生)的《賢者而后示此室雜記》(1948)、徐速《假如你問我》(1948),小生姓高(三蘇)《晚晚新》(1949)等,筆調多樣,很受讀者歡迎。還有1946年9月復刊的《新兒童》(半月刊),它是香港戰后第一份兒童文學期刊,吸納了包括詩人鷗外鷗在內的一些香港本土作家為其撰稿,除了發表適合兒童閱讀的文字通俗淺顯的寓言、童話等作品外,還專門開設趣味性較強的兒童游戲欄目,并開展“征文懸賞”,以發現和培養本地作者,這些靈活多樣的編輯方式,無疑大大增強了刊物的本土性和親和力。該刊在印刷和版面編排上也相當講究,每期都以彩版印刷,裝幀精美,并在刊末登載廣告,商業氣息也相當濃厚,很對當時香港讀者的胃口。這類文學期刊的特殊形態反映了彼時香港獨特的人文生態與辦刊環境,也孕育著一種與左翼文學迥異的香港本土文學模式。這種模式雖與當時文壇的主導性文學樣式相疏離而居于潛在的層面,卻更加強調與香港殖民工商社會市民文化之間的互動,更加重視對本土讀者的價值標準、審美情趣、消費方式的調適,也更能代表香港本土文學的個性和品格。
二
1950年至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發(即大陸文學之“十七年”),是香港文學期刊的發展期。新中國成立后,香港原有的左翼刊物大多停辦或撤回國內,但這一時期創刊發行的文學期刊仍有40種以上,純文學期刊也有明顯增長,這表明香港文學在復蘇后步入了一個穩定的發展時期。
1949年前后,200多位旅居香港的左翼人士陸續返回內地,而大批對大陸新政權心懷疑懼的右翼文化人則流亡到了香港。隨著左右翼文化力量的此消彼長,香港文壇頓時變色,由左翼文化的中心變成了右翼文化勢力的大本營。右翼陣營在臺灣當局和美國中央情報局支持的“亞洲基金會”資助下,以人人、友聯、亞洲、自由和今日世界等出版社及其出版的《人人文學》、《亞洲畫報》、《大學生活(半月刊)》、《中國學生周報》、《今日世界》等刊物為核心,接納了一大批有潛力的作家;而50年代初期來港,身負大陸新政權政治宣傳任務的左翼人士以及積極宣揚愛國意識的部分南來文人,則以《大公報》、《文匯報》、《新晚報》、《今晚報》等及新創立的《良友畫報》(1953)《文藝世紀》(1957)等左派報刊為陣地進行寫作,并建立了以香港“三聯書店”為首,包括商務、中華、南國、新地等出版社和南苑書店、三育圖書公司等在內的出版網絡,勢力也足以抗衡。在五十年代初美元資助下的“綠背文學”浪潮甚囂塵上,香港右翼文化人炮制大量“反共小說”之際,左翼陣營也不甘示弱,陸續在左派報紙《大公報》《新晚報》上推出《某公館散記》、《金陵春夢》等“反蔣小說”予以回擊,左右翼陣營的分化和激烈對峙,成為五六十年代香港文壇的基本格局。
這種左右翼文化陣營的激烈對峙,一方面表現為雙方政治立場的尖銳對立,不同政治勢力之間的角力構成了此時作家創作的社會背景,對其作品的內容和傾向產生明顯影響,也使這一時期的文學期刊多帶有較強的傾向性;但另一方面,香港畢竟不同于獨尊“工農兵文藝”的大陸和倡導“反共文學”的臺灣,右翼的“綠背文化”和大陸左翼文化都未成為占統治地位的意識形態,只是作為香港本土文化形成的外部條件發揮作用。因此,五六十年代的香港文壇,并非如政治格局一般明晰單一,而是各種文學力量的多元并存,在良性互動中開拓出多種文學的脈絡。作為香港文學原生形態的重要載體,此時的香港文學期刊也呈現出一些相應的特點:
(一)大多數的文學期刊雖然分屬于不同的陣營,辦刊宗旨和編輯方式各有側重,但都注重刊物的本土化,政治色彩反而逐漸淡化。
就刊物的宗旨和風格而言,右翼陣營多強調對民族傳統的傳承,重視中西文化的交流融合;而左派報刊則繼承了前一時期的文藝與群眾相結合的方針,關注香港現實和普羅大眾。但在文學創作上,“左右兩派文人,卻同有濃厚的中國情懷,左翼著眼于當前,右翼著眼于傳統,但同樣‘根’在中華”,“他們對香港本地青年的影響,主要不是在政治意識方面,反而在于喚起他們的民族意識,對中國文化的關注”。
著名的右翼刊物《中國學生周報》(以下簡稱《周報》)就曾被認為純粹是“綠背文化”的產物,只用于進行反共宣傳,但實際情形并非如此。該報在創刊初期確實登載了一些反共文章,但與同一時期的左翼期刊如《大公報#8226;文藝》、《文匯報#8226;文藝周刊》等相比,政治傾向反倒顯得不那么強烈和明晰,若對報紙作進一步的考察,就不難發現它實際上是一份富于時代氣息的青年刊物,具有強烈的民族文化意識。《周報》1952年7月25日創刊,在題為《負起時代責任》的創刊詞中,編者表明了超越政治與黨派紛爭的純文化立場和自由開放、兼容并包的辦刊方針:“我們不受任何黨派的干擾,不為任何政客所利用,在這里,我們可以暢所欲言,以獨立自主的姿態,討論我們一切問題,從娛樂到藝術,從學識到文化,從思想到生活,都是我們研究和寫作的對象?!眲摽?,《周報》重視對中西文化的闡釋發揚和對中外文學的研究推介,每一期都以大量篇幅登載相關文章,著名學者錢穆、唐君毅、張丕介等都曾為該刊撰稿?!吨軋蟆放c香港本土作家也有著相當密切的聯系。其開辟的“穗華版”“詩之頁”“新苗版”等專版,為不同水平和層次的本土作者提供創作園地,還舉辦“寫作問題講座”和“助學金征文”,以培養和發現本土寫作人才,一些知名作家如溫健騮、昆南、西西和蓬草等,早年都曾在征文中獲獎。
梁羽生這一時期的多部武俠小說連載于《大公報》、《今晚報》、《新晚報》等左派報刊,它們在迎合市民大眾的閱讀需求的同時,也能逐漸擺脫左翼文化的影響和政治意識的束縛,轉而進入對民族文化的探討與反思層面。早期作品如《龍虎斗京華》(1952)明顯受到了左翼文學和政治氣氛的影響,不僅以二元對立模式描寫清末義和團愛國運動,對主人公婁無畏思想轉變的處理也合乎“個人—集體”的敘事套路;作者站在被壓迫者的立場,肯定以暴力反抗壓迫的合理性,則更是左翼文學階級斗爭觀念的體現。到了1962年的《大唐游俠記》,先前得到肯定的“以暴制暴”的合理性受到了質疑,小說描寫鐵摩勒一心為被殺害的義父復仇,但卻從仇人口中得知義父“也曾害過許多人命”,不禁發出“若然似這等冤冤相報,何時得了?”的感慨。訴諸暴力并不能消弭仇恨,只會引發無休止的殺戮。這種對傳統“伐惡復仇”觀念的反思,在海峽兩岸因意識形態對立而激烈沖突的時代語境中,無疑具有某種超越性的意義。
(二)文學期刊成為促進新文學傳統和香港本地文學結合的橋梁和媒介,在香港文學本土化的進程中,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
由于大陸實行一元主導的文學體制,“五四”后幾種主要的文學傳統如通俗文學傳統,現代主義傳統和堅守藝術本分的傳統“全都轉移飄零到了香港”(也有轉移飄零到臺灣的),而左翼文學傳統除了在中國大陸成為體制化的文學主張外,在香港也有影響。這些文學傳統逐漸和香港本土文學力量結合到了一起,這種結合開始改變此前文學期刊和香港文學本土化進程脫節或者沖突的狀況,文學期刊成為了促進真正意義上的香港文學形成發展的重要媒介。
以這一時期現代主義在香港的發展為例。戰后初期在《華僑日報#8226;文藝》《星島日報#8226;文藝》《中國學生周報》等刊物上,陸續登載了少量關于西方現代主義文學的譯作與介紹性文章,這可算是現代主義進入戰后香港文壇的先聲。1953年8月,香港本地第一個現代詩刊《詩朵》出版,它由昆南、葉維廉等合辦,主要作者王無邪、蔡炎培(杜紅)、盧因、西西等都是香港本土作家,雖然只出版三期??葱纬商蟮挠绊懀吘故窍愀郜F代派詩人第一次集體亮相,也可以說是香港現代派文學的先聲。1956年3月18日馬朗創辦的《文藝新潮》則進一步把現代主義運動推向一個新的階段。該刊不僅大力介紹西方現代派文學理論,還發表了大量的現代派文學作品,辦刊三年中,《文藝新潮》團結了一批有實力的作者,刊出了一批戰后最優秀的現代詩,小說創作也成績斐然,其中就有李維陵的《荊棘》、《魔道》,劉以鬯的《四短篇》、《黑白蝴蝶》、馬朗的《太陽下的街》和昆南的《夜之夜》等。這些作品都或多或少的模仿或借鑒西方現代主義手法,給人以耳目一新之感。1959年5月《文藝新潮》停刊后,介紹西方現代文藝和登載現代派作品的刊物仍然不絕于縷,如《新思潮》(1959)、劉以鬯主編的《香港時報》文藝副刊《淺水灣》(1960)和1963年3月李英豪創辦的《好望角》等。為這些刊物寫稿的大多還是《詩朵》、《文藝新潮》的班底,但他們的文學意識和創作風格更加走向成熟。在香港現代主義文藝運動的萌動、興起的過程中,香港文學期刊伴隨始終,起到了直接的推動作用。
通俗文學刊物在這一時期也很興盛。1945年12月創刊的《新生晚報》副刊《新趣》此時撰稿人陣容更為強大,內容也更加豐富,幾乎囊括了這一時期香港副刊的所有文類,發展成為集創作、評論、翻譯為一體的綜合性通俗文學期刊。單以通俗小說而論,就有高雄、司馬長風的社會寫實小說,西門的偵探和犯罪小說,路易士、休哉的言情小說,南山燕、游龍的武俠小說,忽奄、董千里、南宮博等人的歷史小說,體裁幾乎覆蓋了通俗小說的所有主要類型。此外還有十三妹、岑樓等主持的專欄和高雄、今圣嘆、司明等人的文化散論,臧否人物,縱論古今,知識性和趣味性都很強。左派期刊《大公報》、《新晚報》等為了爭取香港讀者,也于此時陸續推出了梁羽生和金庸的新武俠小說,1959年金庸自創《明報》,也仍以發表新武俠作品為主。這些刊物和60年代陸續創刊的《武俠世界》、《小小說》等通俗文學刊物一道,形成了以社會寫實和武俠小說為主、品類眾多且擁有較多本土讀者的大眾消費網絡,通俗文學也終于擺脫了戰后初期意識形態的潛在壓制,成為文壇上頗為興盛的文學品種。其他文學期刊,如繼承《新兒童》平易風格的兒童文學期刊《兒童報》,聚集了眾多東南亞文學作者的《南洋文藝》和《華僑文藝》,專門登載純文藝散文的《人間世》,繼承大陸詩歌傳統的南來文人詩刊《海瀾》,還有香港文商??茖W校文學系所辦《五四文刊》等,都成為這一時期重要的文藝園地,使香港的本土文學向多個方面開拓,在雅與俗、傳統與現代,藝術性與商業性等各個層面上都有了長足的發展。
三
綜合考察戰后二十年香港文學期刊的發展,我們可以梳理出一條較為清晰的歷史線索:戰后初期香港的左翼文學期刊雖盛極一時,但其文學活動主要為大陸文學形態的建構服務,與香港本土文學關系并不密切,甚至出現了某種程度的疏離。香港文學的本土性僅在少量期刊上有所體現,且居于潛在的層面,未得到充分發展;50年代以后,盡管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政治意識形態的影響和左右,但香港文學期刊仍有較大的發展,與本土文學之間也逐步走向互融共生。這種融合不僅使香港文學獲得難得的發展契機,開始擺脫“他者”的影響,本土性不斷增強,也使香港的文學期刊呈現出豐富多樣的形態,成為促進新文學傳統、外來藝術資源與香港本地文學結合的重要媒介。應當指出的是,本文僅限于對香港文學期刊作整體檢視和宏觀評述,旨在概括其基本形態和發展狀況,厘清戰后香港文學發展的歷史脈絡,且由于客觀條件所限,對一些刊物只能觀其大略,或僅作羅列。若要進一步探察這些文學期刊的豐富個性和內涵,揭示戰后香港文學發展的內在規律性,還需要做大量資料搜集整理的工作,并進行細致深入的個案研究,這是重新闡釋和構建香港現代文學發展歷史進程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文學研究者無可推卸的歷史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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