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0歲的梅安平穿著一雙藍白色的網布運動鞋,胡子略顯拉喳。
往年這時候,他正給在京的數萬桐城人四處聯系回鄉的事。幾天前,國務院一紙命令結束了他將近三年的桐城市駐京辦主任的工作。大家都知道駐京辦要撤了,也不來找他了。
1月19日,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加強和規范各地政府駐北京辦事機構管理的意見》,規定在6個月內撤銷縣、縣級市、旗、市轄區設立的駐京辦。作為安徽安慶市下屬的一個縣級市,桐城駐京辦在裁撤之列。
一周前,他的兩個手下率先離京,駐京辦只剩下他一個光桿司令。“偶爾有朋友打電話過來問怎么回事,我說你們不是都知道嗎?他們也覺得很尷尬。大家不愿意提這件事,有什么意思呢?”
這段時間,他的生活被徹底打亂。本刊記者到達時,桐城市駐京辦已經是一片破敗。辦公室里,茶杯、茶葉和熱水壺擺滿桌面,地上的垃圾簍已經堆滿了也沒人清理。
這里,以前每天人來人往,門庭若市。用老梅的話說,駐京辦的事業正“蒸蒸日上”,而撤銷駐京辦的消息一來,一切“戛然而止”。
回想當年,同事們都是信心百倍。現在,老梅連稱無奈。提起撤銷駐京辦,他念叨最多的就是“沒意思”。
雖然一直沒有看到撤銷駐京辦的正式文件,但老梅在聽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開始準備撤離。“全國都沸沸揚揚了,誰還去等文件,自己撤吧。”對于國務院給予的6個月撤離的“緩刑期”,他也不以為意:“別再干事了,干不了幾天了,沒意思。”
三年來的第一次,老梅能夠一身輕松地回家過年。駐京辦的諸多“后事”。他準備年后再來處理。
采訪過程中,不斷有電話打進來,其中有人跟他談項目。老梅說,絕大多數項目,因為駐京辦的撤離都要流產了。“地方領導老換,他們只能找我。我回去了,這事也就弄不成了。這次斷掉了好多項目,損失大了。”
老梅有點傷感,他認定縣級駐京辦是再也回不來了。在最后的撤離之前,他把幾年來的感悟和盤托出。
維穩,地方政府沒有辦法
老梅說:駐京辦最主要的工作是什么?是為老鄉服務,和北京各個部門聯系。 北京市的裝潢業,桐城人占到40%。我估計僅是這方面在京從業的桐城人就有7萬。加上其他從業人員,桐城市在京流動人口有七八萬人,這個數字相當于西北一個縣的人口,在安徽省首屈一指,在全國也很少見。這么大的人口要不要服務,要不要管理?
散居在北京城的這七八萬人,差不多每天都有事,甚至有人賭博被抓了也找我去搭救。但我不去,讓大家看看這些反面教材。
每到年底,我都要幫在京的桐城人解決回家的問題。像樓下的訂票點,我跟售票的都很熟了,一拿就是幾百張票。我還要和家鄉的客運公司聯系,讓他們調車到北京,什么時候開到什么地方。一年到頭我們要解決幾萬桐城人回家的問題。我們是安慶市下面的縣級市,我們走了,直接歸上面的安慶市來做合適嗎?肯定不貼心啊。
駐京的第一年,我就組織創建了流動黨支部。現在,以200多名在京桐城黨員為骨干,—共建立了十幾個黨支部,這成為聯絡7萬多桐城人的核心。這7萬人,通過黨支部,隨時將信息匯總到我這里。不管誰到這里,我馬上就知道了。
北京奧運會期間,有個在黑龍江的桐城人到北京上訪,露了一次面就再也聯系不上了。當時桐城市公安局專門派了一個人住在北京解決這個問題。他初來乍到,沒用,就來找我。我跟他說,你讓桐城公安局發個傳真過來,然后我們到北京市公安局動用了GPS系統,半個小時就找到了。
地方公安到北京沒用,北京的人不理你,還得靠駐京辦,駐京辦和北京的公安系統熟悉得多,我們都理順了。
還有來北京逃避計劃生育的婦女,誰來北京超生了,住在哪兒,我們黨支部馬上就知道了。找到后都勸回去或者做手術。
在這些方面,不靠駐京辦,地方政府一點辦法都沒有。
到北京辦事都很順當誰還設駐京辦
剛來北京,我就買了三套《駐京辦主任》作為工作人員的必讀書。《駐京辦主任》寫的是真實的,確實不夸張,只是做了藝術化處理,集中反映。這本書寫得很好,是令警醒和反面教材。
我很擁護中央撤銷駐京辦的決定。不管怎么說,駐京辦都是通過熟人和資金打通一些關系,這是回避不掉的。總是有些灰色地帶,怎么辯解也沒用,說一點沒有,那不可能。
但是現在媒體抓住駐京辦這一點,說駐京辦是淫窩、黑窩、毒窩,實際上沒什么意思。為什么各地政府要派駐京辦,不就是因為各地政府到北京辦不成事嗎?如果到北京辦事都很順當,誰還設駐京辦?駐京辦走了,中央機關的工作作風會轉變嗎?駐京辦走了以后,地方辦事更困難,中央機關的自由裁量權更大。所以應該整頓中央機關的工作作風,他們高效廉潔,駐京辦自己就回去了。
駐京辦是人民政府的組成部分,駐京辦一塌糊涂,是不是意味著政府也有問題?要治理腐敗,拿駐京辦開刀有什么意思?再說,搞好關系也是必要的。
有媒體報道,一些縣級駐京辦將來可能會以企業掛牌成立,或者變成“駐廊坊辦”,我不這么認為。
這次中央實行的措施是很嚴厲的,不準以任何名目存在,如果查到財政向駐京辦注資就處分。地方政府官員要保自己的烏紗帽,不會頂風作案。至少以我對桐城市政府的了解,他們不會,地方領導們沒有必要冒這個風險。駐京辦存在不存在,和他們個人的仕途沒有關系。
如果你是縣委書記,在這種情況下,你會采取什么態度?肯定是保政治前途。不辦就不辦了,耽誤的也不是自己的事,管他呢。
駐京辦走了,權力尋租的空間還在
駐京辦一撤,企業就不好辦事了。現在一說是企業,中央機關都不見面,但駐京辦就能見。
我給你舉個例子,桐城建設發電廠時,要用2米直徑的大管子輸水。管子要過鐵道,這就產生一個問題。當時有負責人到上海鐵道局協調,但上海方面不讓過,只讓從上面繞。最后,這事只能到鐵道部解決。但是地方一個小發電廠,誰理你?大門都進不去。只好我們代表政府和鐵道部協商然后傳到上海鐵道局,這事才處理了。
駐京辦在北京熟悉,好辦事,這樣確實難免產生權力導租的空間。但是沒有駐京辦也有權力尋租。也有灰色地帶。
關鍵是中央部門把所有的權都收上去了。像我們那里的運輸基建廠,一個小的生產許可證都要中央發,一回一回跑,過了一年也辦不下來。
沒了駐京辦,地方政府要專門組織一個攤子來住到北京,再梳理關系,再去找,花的錢更多了。相比駐京辦的開銷,駐京辦撤掉后給地方帶來的損失要多得多。地方到北京跑項目的費用不得了,15萬可能半個項目都辦不成,干同樣的事成本要增加5到10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