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與這些國家學者的交談中,我注意到了這樣一種觀點:過去的腐敗和特權問題出自一個黨內,而現在則分別出現在不同的政黨當中。
20年前,前蘇聯東歐地區經歷了一場急劇的社會變革,蘇聯、南斯拉夫和捷克斯洛伐克等三個聯邦制國家解體,國家數目由原來的8個演變成28個,國家格局也發生了重組。
20年后,通過考察這一地區16個國家的幾十個城市,訪問大學和社會科學研究機構,并廣泛接觸各方面人士,我近距離地感受到了這些國家新的社會發展狀況。
當然,觀感畢竟不是學術研究,片面和膚淺是難免的;但是,觀感又很直接和生動,可以從一個更直白的角度閱讀深沉的歷史。更重要的是,觀察這些國家的變化,對于中國也有特別的觀照意義。
腐敗并沒有因為多黨和議會民主制而根除
總的來說,這些國家都實現了政治轉型,即由過去共產黨的一黨執政轉向了西方式的多黨議會民主制。如今,由原共產黨演化而來的、新建或重建中的各種社會民主主義政黨以及一些共產主義政黨基本都在這個框架內開展競選活動,在各自國家的社會發展中起著程度不同的作用。
但是,各種類型政黨的分化組合依舊頻仍,即使像波蘭、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和斯洛文尼亞這些回歸歐洲比較快的國家,迄今為止也沒有定型的政黨政治。換言之,它們雖然擺脫了過去那種情緒主導政治的局面,但到底是兩黨制還是多黨制現在仍然看不出來。
不僅如此,有些國家的政治體制甚至還有回歸集權的趨向,普京及其領導的政黨在俄羅斯獨大的政治地位就是明顯的例子。
原蘇聯東歐地區政黨政治的不成熟,也表現在多黨制并沒有完全改變特權階層和權力腐敗問題上面。在與這些國家學者的交談中,我注意到了這樣一種觀點:過去的腐敗和特權問題出自一個黨內,而現在則分別出現在不同的政黨(左中右政黨都有)當中。換言之,這些問題并沒有因為實行了多黨和議會民主制就得到根除。
這些國家政黨政治的不夠成熟還表現在,國家政策的連續性不夠,許多國家不僅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而且是“一朝天子一朝政”。各個政黨競選獲勝上臺執政后,更多是關心本黨或本集團的利益,而非從全社會著眼,這比較嚴重地影響到了社會整體和持續的發展。
中國駐東歐某國使館的教育官員告訴我,中國與該國政府簽署了一個教育交流協定,可還沒有來得及履行執政黨在大選中就下臺了,而新上臺的執政黨不認賬,又要求中方重簽。
民主沒有改善民生
用所謂的西方民主標準來看,俄羅斯、烏克蘭、白俄羅斯和除了斯洛文尼亞、克羅地亞以外的其他巴爾干國家已是“民主國家”,能選舉的都選舉了,該民主的也都民主了。可問題在于,民生卻沒有與此相適應地發展起來。
比如,在俄烏白,無論是首都還是中小城市,基礎設施都非常陳舊和落后,現代化氣息很淡,除了東正教堂富麗堂皇之外,其他現代化建筑非常少見。受近兩年經濟危機的影響,莫斯科在建的聯邦大廈都成了爛尾樓。政府投資的大項目尚且如此,其他中小項目可想而知。漂亮的雅爾塔滿城都是爛尾建筑,大大小小的吊車無奈地停在那里,把一座美麗的海濱名城弄得讓人很失望。
塞爾維亞的情況還不如俄羅斯。貝爾格萊德1999年被北約空襲毀壞的建筑依舊矗立在城中心,沒有拆除也沒有修復,地下通道很發達但地鐵就是修不起來。之所以如此,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政府沒錢。從貝爾格萊德開往索非亞的國際列車只有兩節破舊不堪的車廂,450公里的路程竟行駛了11個小時!
當然,說這些國家近20年經濟一點沒有發展、社會沒發生任何變化,是不客觀的。但是,經濟發展肯定與政治轉軌嚴重不相適應,甚至是落后于政治發展,在很大程度上仍然在吃社會主義時期的老本。
游走在上述國家里,可以很明顯地感覺街頭有“三多”:即銀行網點多,ATM機多和外幣兌換處多,幾乎三五步就是一個。但這絕不是因為這些國家的金融業發達一事實上,他們的銀行80%以上是外國的。在這“三多”背后,實際上是民眾對于本國經濟發展缺乏信心。為了防止本國貨幣貶值,民眾將手頭的錢都換成歐元或美元存進銀行,眼睛盯著匯率,用多少取多少,用多少換多少。
另外,走在這些國家街頭,還會感覺青年男女對香煙和酒情有獨鐘,一手夾著煙一手提著酒瓶子的“標準”形象到處都是,或者就是要上一杯廉價咖啡坐著聊上半天。這也許是一種悠閑文化,但恐怕也反映了年輕人對國家失望又無法改變現實的無奈情緒。他們曾經拼死拼活爭取過的各種形式的民主都得到了,但卻沒有帶來相應的民生改善。
面對這些現實,人們又能如何做呢?民主到底是什么,后民主化時代又該怎么辦?這些問題對他們來說可能更加難以回答。
大國依舊影響巨大
原蘇聯東歐地區的國家大小不一,貧富差別大,民族和宗教狀況更是十分復雜。因此,觀察他們的社會發展不能是單一維度,需要多個視角。
首先,從文明的視角看,這一地區的國家處于天主教文明、東正教文明和伊斯蘭教文明的交匯處,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兩種或兩種以上文明的影響。天主教文明大體上等同于西方文明,起源于古希臘和古羅馬的公民文化,強調民主、共和與法制;東正教文明太體上等于俄羅斯文明,受拜占庭和蒙古的古文明影響較大,突出集中和個^權威。 所以,在原蘇東地區,比較起來,政治比較穩定、經濟比較發達而外交完全融入西方的都是天主教(個別國家是新教)國家。而東正教文明國家經濟發展普遍落后,政治上要么有集權傾向,要么不太穩定;對外關系上,要么與西方比較僵持,要么正將加入北約和歐盟作為目標而努力。當然,文明是-一個很大、很復雜的問題。我這里講的無疑是表面上的觀察,更深刻的內涵還有待進一步研究。
其次,在歷史上,中東歐各民族的獨立程度如何、什么時候變成民族國家、疆域大小,外交走向等等,幾乎都是由大國決定的。冷戰結束后,中東歐國家的這種歷史宿命仍在繼續,無論加入了歐盟和北約的還是正準備加入的國家,實際上仍然夾在西方大國與俄羅斯之間,仍然是他們討價還價的籌碼。
大國關系依舊是影響中東歐國家社會發展的重要因素。走在這些國家的大街小巷,就可以感受到濃厚的大國存在氣息。
民族、宗教問題最復雜
如果把中國與原蘇聯東歐國家相比較,有不同,也有相同之處。中國是一個人口眾多、發展不平衡的大國,是一個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國家,這兩點是與上述國家最大的不同。但是,與這些國家一樣,中國也處于社會轉型過程中。因此,他們在轉型中的一些經驗教訓值得我們進—步思考。
第一,應當進一步強調經濟建設和對外開放。中國在國際社會上能有今天的地位,完全得益于經濟快速發展和不斷對外開放。盡管在此過程中也有這樣或那樣的問題,但把它們解決了,中國社會就會有大的進步。從這個意義上講,中國面臨的種種問題同時也是中國發展的希望所在。但是,必須想辦法真正去解決,這一點是非常重要的。
第二,民主不應是由形式上的各種選舉和多黨制裝扮起來的花瓶,中國應當根據自己的國情追求民主的真正內涵,為社會的長期穩定、經濟的快速發展、國力的提升和民眾的幸福提供保障。
第三,民族、宗教問題最復雜,處理起來應當審慎。從中東歐國家的經驗看,凡政治發展和經濟發展比較平衡的國家和地區,民族之間相對而言也比較和睦,反之則矛盾沖突就比較頻發。從這個意義上講,民族問題可能首先不是民族問題,而是政治管理問題或經濟發展問題。這些方面失衡了,就難免導致民族分離主義。
(作者為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學者)
游走在這些國家里,可以很明顯地感覺街頭有“三多”:即銀行網點多,ATM機多和外幣兌換處多,幾乎三五步就是一個。在這“三多”的背后,實際上是民眾對于本國經濟發展缺乏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