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研究生的第一年,院里舉辦一次國際性研討會。閉幕晚宴上,參會的史丹尼教授摸著吃得鼓起來的肚皮,靦腆的用他的美式中文說:“不好意思,吃太多了?!睂W長呼的一聲站起來,把拳頭大的獅子頭,再添到老教授的盤中,迭聲說道:“能吃是福,能吃是福!”令人沒想到的是,史丹尼教授真的吃完了那額外的獅子頭。
朋友后來洋洋得意地說,這一招對勸老教授們加餐是屢試不爽,“到他們這個年紀,既要不忌口、又能吃得下,真的是有福氣的人?!?/p>
一晃數十年過去,許多老朋友們,也已是滿頭華發。前陣子朋友夫婦回國,一票老友聚餐,我做東點菜,不是先問要點哪道好菜,卻是先四顧:“誰有忌口呢?”“我不吃甜點!”“不吃蝦,膽固醇最近高呀!”眾聲雜沓里,朋友追著問:“血糖高?高多少呢?”“哪種膽固醇高?指數多少?”十二個人逐個報各種病例指數。
四座逐一報清了,照樣點無錫排骨、清炒蝦仁、砂鍋白菜、棗泥鍋餅,“白菜清除膽固醇;你那個指標,吃一調羹蝦仁沒事”。棗泥鍋餅上來的時候,每一個血糖高的都伸出筷子,快意挾入盤中,就像二、三十年前一塊兒聚餐,趁年輕意氣風發、大口吃喝時的好時光,迅速被拉回眼前,一樣的品評時事,說古論今,快意歡暢;這時候吃進去的和說出口的,都自然的像某種幸福的調味品,把人生烹調得滋滋有味。
也直到兩鬢霜白,才知道能吃的確是福氣,年輕時貪口腹,吃多肉食,許多朋友在糖尿病、痛風痼疾間徘徊,如今只能當草食動物,“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答案是連白米飯都被迫減半。
“能吃是?!比缃袷瞧饺者M食謹慎的人開特例時的暗語。休管老妻在桌下暗暗扯衣角,正是“江漢曾為客,相逢每醉還;浮云一別后,流水十年間”,老朋友見面的機會愈來愈少,難得一座皆知己,戲數前時事,怎能不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