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與倆朋友應邀北上200公里外的郊區參加Barn Dancing (一種北美西部鄉村狂歡,大馬棚倉庫舉行)。因是第一次參與,且被邀請者多于200人,不知情景會如何,只如孩童般天真地興奮著,提前準備睡袋等過夜的物品。
七月的田野,麥子深綠地靜立于寬闊田野,悄悄準備抽穗;油菜花已經開始著妝,如同青草勃發的,張揚著特有的美艷。云很厚重,漫沉飄游。車在空曠坦直的郊外公路上飛馳,兩旁的景色與天空在變幻,如同坐在立體電影院,人景相融。我在忙碌地觀賞無邊田野,偶爾會忍不住搖下車窗,舉起相機,對著窗外笨拙錄影。車子經過一片黃綠相間的領域,那羞澀的黃,似乎成了畫家手中的調色板,還在悄悄等待調配,被畫家瀟灑地揮出弧形和結實的凝點。突然,友人提醒我注意前方,見是一片明亮鮮艷的黃闖入視野,向我們逼近,然后快速往車后退,我的心狂跳了起來。自7年前搬離小鎮后,再也沒在這季節回來看油菜花,一直認為會有機會而一直沒給她們照相。7年彈指一揮間,生活已發生了很大變化,她們又闖入我的世界,我明白生命的短暫和無奈。朋友停車,讓我在不同的區域給菜花們留影。
車駛離柏油路,減速進入泥石路,后面揚起一陣薄薄塵土,憑著曾在小鎮住過的經驗,知道目的地不遠了。轉了兩個彎口,來到一個莊園,已有不少渡假房車停泊,人來人往,悠閑交談。女主人站在路口,向每一位來賓問候,很是真誠。
我們一行三個人被安排在一棟80多年屋齡的木樓居住。安放好行李,我急不可待地下樓,拿著相機,在周圍逛了起來。主人的房子與老房子十米之隔,外面看去,簡單明亮。離兩棟房子不遠處有一片菜園,草莓已經結果,紅紅地誘惑著一幫孩子采吃;荷蘭豆已爬杠,悄悄結起花蕾;卷心生菜已經成型,健壯地穩站于黑乎乎的泥里;大蔥與甜菜相隔幾行,直立對望,相應成趣;馬鈴薯與荷蘭豆相鄰,郁郁蔥蔥,羞澀地開著淡紫間白的花。往右走,一個小型舞臺座落在一片空地前,空地上已經停了幾輛設備齊全的度假車,周圍有孩子在嘻鬧。
傍晚5:30時分,我們集中到離主人房300來米的馬房(Barn)。馬房已有將近90年歷史,為兩層半結構,樓下是馬房,樓上是囤干草和麥子之處。這貌不驚人的馬房,全是木頭制作,里面還挺大,容200人綽綽有余,地板和墻維護得很好,盡頭有一大窗,也許馬兒都在外吃草,一點兒馬味沒有。擺在兩旁和半三樓的桌子均鋪上白紅格子布,每張桌子上都擺放兩束插在簡單罐頭玻璃瓶的野花,這布局與昏暗的馬房相協調,顯得古樸,宛如上世紀歐洲人家的擺設。馬房中間豎著一根堅固的柱子,掛著一幅以原木為底色,褐色為主色的鄉村畫,那是出自女主人之手。
被邀請的客人們陸續到來,約有200人,小的年齡才幾個星期,老的80有余。即便不認識,也彼此友好地打招呼。也不知為什么,主人家的親戚把我當成日本人,面對不同的疑問,我給予同樣解釋:“我來自中國。”那個鎮的中國人并不多,這個晚會,我隱約看到還有另一個中國移民的后代,至于她是否還會說中文,就不得而知了。人們在交談,孩子在追逐打鬧,年輕的姑娘們和小伙子都溜到馬棚外的空曠草地,或站或坐,閑聊著。我忙于哄逗朋友的孫女——一個兩歲的美麗女孩,唯只希望與她混個熟臉,能抱抱已經在相片見了很多次的她。
晚餐早已經準備好,全部擺在中間過道的桌子上,大家按著桌子順序排隊盛取。也許是餓了,也許是食物太誘人,我有點兒貪婪地勺取每種菜,連平時不愛吃的面包也被我收羅入碟,至于裝飾精美的蛋糕,自然不能少。
我們喝著葡萄酒,吃著村婦們烹制的晚餐,聊著天南海北的話題。桌上的野花散發原野的芬芳,一杯酒下肚,略顯昏然。酒足飯飽時,天邊已見紅。晚霞混合著夏季特有的草香,與風作伴,從墻縫中羞澀隱約滲進,飽食了的孩子們在外面草地上追逐戲鬧,傳來陣陣童聲,譜寫夏的歡歌。
我拿著相機,離開座位,到外面游走。年輕的姑娘和小伙們在夕陽映照下熱烈談論,美麗的倩影顯得溫馨浪漫。我幼稚地想起年輕時彈奏的《紅河谷》,回想著當時歌詞述說的加拿大村莊青年男女。西邊云層漸漸變得濃厚,云霞也在在偷偷變色,我揮舞著忠誠的相機,記錄不同時刻之夕陽與晚霞的親密約會。
晚上10點,太陽徹底沉落,馬棚內的光,從木頭搭建的墻縫中透射出來,零零點點地投射到站在外面聊天的人群里。古典的西部民間音樂響起,里面傳出起舞的歡欣。我回到座位,欣賞著人們優美的舞姿,哼著以前聽過的調子,心在隨舞。
不知道是哪首曲子的挑逗,又或是受了靈魂指使,惰性的我漸漸地加入舞者之列,笨拙地隨歌起舞。20多年了,“跳舞”一詞從我生活中消失,留下的是青春僅有的片段回憶。而今,孩子已經振翅遠飛,生活也已多重變故,我,如一個自由的老鷹,又笨拙地回歸我的天空。快二和慢三等,我依然可以追憶回以前的舞步,但北美和歐洲傳統舞于我來說是頭一回見識,于是,我重振“好學”之長,臨時學藝。什么蝴蝶舞,隊舞,小雞舞,扭屁股舞,波爾卡等,顧手忘腳地學,費了好大的勁,才學了點皮毛,已是累得滿身是汗。11點,見大家都玩得興致高漲,主人再端出夜宵和甜點,大家趕緊補充體力,吃罷繼續歡歌起舞。
奇妙的是,我居然在這遇到在小鎮居住時英文班的來自南美的女同學,9年不見,她依然美麗。老同學相見,自然熱情敘舊論新。記得當時小鎮外族人不多,晚間英文班只4個學生,開班沒多久,學生便漸漸減少,最后只剩下老師和我,于是,我與老師成了好朋友,自然,這英文班也辦不下去了。9年后的我們在另外一個地方小小馬棚相遇,我驚嘆于緣分,也慶幸自己堅持不懈的結果。
體力在舞曲的誘惑中趨于疲弱,而童心卻在舞步中猛然蘇醒。原本對跳舞還有點兒信心的我,在別人優美嫻熟的舞姿中漸漸失去僅有的傲氣,如年少無知的姑娘,乖乖地跟著大伙的腳步,虛心學藝,姿態定是愚笨可笑。
舞會延續到凌晨兩點,我的雙腳如灌鉛般沉重。于是,我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氣,頓時如突然老去的婦人,疲憊地等待著舞曲終止符。
時間如梭,少女時期的夢已經遠去。我沉睡在新買的睡袋里,一夜安寧無夢。
責任編輯:蔣建偉
插圖:張洪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