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建筑中,天井是最具品性的所在。就形態而言,天井的開朗緩解了長巷深弄的逼仄帶來的忐忑和沉重,在一片緊檐密瓦的壓抑中,舒展一方自由和開闊;就神韻而言,天井的精致和內斂,更是一向以含蓄為美的江南人士格調和情趣的平臺,于淡泊里流洇俗世生活的詩意。可惜歐陸風尚的侵蝕,公寓高層的林立,哪怕我所居住的名不見經傳的小城,天井也很難再看到了。何時能擁有一方屬于自己的天井呢?
2003年的一個冬夜,一位任高中語文教師的朋友突然給我一個電話,有一道語文題目,請你做做。我真的感覺有點“無厘頭”,這些年各種理論考試、法規考試的題目做的倒不少,做語文題目,那已是20多年前高中里的事了。第二天我收到了這位朋友寄來的信,展開一看,卻是石家莊某中學的高考語文模擬試卷。納悶間,忽然發現其中一道18分的考題用的原是我的一篇散文《流浪的二胡》的內容。18分的題目,到底能得幾分,我說不上來,但自己的文章能被選作語文考題,不免有點驚喜和得意。又不久,《新散文》的版主江南梅來上虞,閑談之中提及,網上到處傳著你《流浪的二胡》呢。于是趕緊請人指教,學會了網上搜索。江南梅版主的“到處傳著”原是鼓勵,不過數量倒也有六七十條,最多的還是被選作語文試題,如2003年上海市春季高考語文試題、2004年天津函授學院入學考試語文試題等等。得意之余,我忽然生出一些害怕來——就本意而言,這些年的散文寫作,我更多的是一種自慰自樂,而這樣的被使用,恐免不了有誤人子弟之虞。亦因此我恍然明白,哪怕是筑一方屬于自己的天井,也必須遵守其建造的游戲規則,否則自己用的愜意,損害或影響了公眾的觀瞻,天井將極有可能成為違章建筑了。從這個意義上說,作為精神符碼的任何文字的寫作,只要不是鎖在抽屜里的,首先必須符合公眾的審美,網絡上的亦同樣。
如果說西南的鄉場是一種粗獷和樸實、北京的四合院是一種和諧和謹嚴、上海的石庫門是一種精巧和包容的話,那么滋長于江南的天井其最大特質,我以為便是開朗和含蓄里的詩意和內斂。不說顯紳大宅、書香門庭,在江南,哪怕是普通的耕讀門戶、商賈俚夫,其天井里亦大都植一株丹桂、天竺;種一簇鳳仙、菊花。或麻石或青磚的地坪,更是天井的基本。風搖窗竹、雨敲荷缸固然是深宅大院的沉著和氣度,月斜桂枝、蟲鳴花根何嘗也不是小戶人家的恬靜和詩意呢?盡管這些年來我越來越感慨于這樣的認知,也有意識地作著努力,但對真正能為公眾審美而愉悅的天井來說,我恐怕僅僅只鋪了幾塊地坪、植了幾株花草而已。
收在這本集子中的文字,大都是近五年來,我散見于各種報刊的散文作品。其實,只有能為更多人共享的天井,也才是真正屬于自己的天井。
注:本書為《流浪的二胡》一書后記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