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蟬就在我面前。
頭一回聽到貂蟬,十分驚訝和好奇,一個閉月羞花的女子,竟然在我們村莊的山峁下生長?問父母,父母說不清,只說我們艾好灣過了西灣,到檀合焉有一座山,山下面有一個神秘的洞,上輩們說那叫貂蟬洞,關于那個神秘的洞有好多傳說故事。問村里上了年紀的人,講過一套一套的故事,但誰也說不清淵源,更說不明白,也同父母一樣的回答,從古就這么回事,誰也不會扯到東漢那個年代。因為村里那時識字的人少得可憐,沒人懂歷史,更沒有人看過《三國演義》之類古書,只有父親會講“古朝”一段一段說給我們,我便記住了貂蟬,一個絕世佳人,我認定她就是我的鄰居。
我便記住了貂蟬。這是我沒有識字之前,記住的第一個美女的名字。作為古代美女的標桿,遮住了喧囂,遮住了日月,無論誰朝貂蟬探視,都捂住怦怦的心跳,不敢打擾她,不管內心無數次許諾發誓,編織無數光彩奪目的花環,都不敢正視。然而,不少人還是控制了自己沸騰的血液,遮住自己的眼睛去尋找答案。一個故事接一個故事,惺惺相惜地幸福暢想,可以組成整個歷史,提供給人們永久無法解答的謎語。是文人,拿起筆墨勾劃出那種感覺,讓所有人一輩子的希望,構成如此美麗的畫面。即使有些不順意,美麗始終裝扮我們的生活,所以才生活得如此有希望,像禪境中的那束陽光,只在心里,竟是如此亮堂。
我聽大人們神秘地描述過貂蟬多少次,依然無法具體想象出半山腰那個纏繞青煙,隱秘精靈的洞穴是一個絕世佳人住過的地方。貂蟬是否曾對我笑過?我的虛無的淚掉下來。文人述說人生就是如此的鋒利與刻薄,當世事把一縷灰塵洗凈,晾曬在偌大的空間里,貂蟬國色天香的美容被眾多耍弄權術的人們所利用。男人們一貫的卑劣讓人感到刺骨的悲涼,朝朝代代落入這種陷井的軟弱女子,倒使我們許多“精神奴役的創傷”無法愈合。權力角逐中多以犧牲女人如此單薄的靈魂與肉體,這是整個男性提起來非常窘迫的事。我偶爾靜下來,在如此長長的歲月中,搜尋關于貂蟬的點滴。無論在艾好灣、杜興莊,無論在山西木耳村,或在四川、甘肅,讓人感到蒼茫得都有些凄惶。盡管音訊不多,任人們去杜撰,是活生生的人物還是藝術人物,這么些年,我們都無法找回來了。
關于貂蟬洞的記憶,有些驚心動魄。某年某月一個外地來接兵的排長鉆進貂蟬洞想探個究竟,一陣陰風吹來,嚇得那個排長連滾帶爬跑了出來。別人問他發現了什么,他只搖頭不說話,第二天就高燒不止說胡話,誰也沒聽清他講了些什么,這更使人們對貂蟬洞好奇?,F在,貂蟬洞被風吹透、被雨淋透,我們眼前浮現的《錦云堂暗定連環記》、《奪戟》、《關公月下斬貂蟬》等一系列故事,極盡發揮著人們豐富的想像力。那個單薄的影子出生的時候百花即開即凋,中秋拜月,月里的嫦娥自愧不如,翕忽隱入云中,這種美,蔚為大觀。更何況她長至18歲,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行時風擺柳,靜時文有余,普天下的女子敬慕神往,這種大美與完美給人類樹立的標桿可想而知?!而P儀亭》里弄權作威的董卓,勇而無謀的呂布被司徒王允所設的美人計,搞得反目成仇,朝野才有了片刻的安寧。
人世間的歷史距離拉得多遠多長,一條血脈都生生地被切斷了。這么些年了,要把事情講清楚,就必須從遠古的宗教說起。貂蟬其實很無奈,也無助無望,在那個戰亂紛飛的空間里,她無法自由選擇。直至今日,她生死都不明,讓史學家、小說家費盡心思地編造。我們村檀合焉下面的那個洞,更顯得孤單、清冷、緩慢,甚至連空氣都凍結在了一起,那種安靜、空曠中,為把我內心的那個情節找回,徹夜不眠,心生悲涼。
某一天我還是接受了政府領導的要求和作家張艷茜女士一道,關于貂蟬要寫一本書。山水連綿,中間沒有間隙,我翻閱資料,把記憶中父輩所講的故事梳理一下,猛然覺得貂蟬離我更近了。她在遠處,我在近處,我們彼此望著,裝作什么事都沒有。我便開始天真地想,甚至木訥地脫口說,米脂的女子是因你而造化的嗎?
貂蟬只是笑。她一定認出了我,一個鄰居,一個兄弟,一個心存善良向往美麗的后生,期待用筆(不用電腦)抒寫曾經用露水點濕的詩詞,還有清晨一線一線的陽光,在我家鹼畔上站著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