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熱淚?
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代題記
一踏進會堂,我心頭就涌上一股酸熱和感動。這哪里是會堂,簡直就是個上世紀九十年代改裝后的大倉庫??諘?,簡陋,兩排紅磚壘成的半米高垛子,上面擱一塊長條木板就是凳子,最前面稍稍高出三十公分的臺面,中央放了兩張暗舊的長條桌,支一個話筒,放三張椅子,就算是主席臺了。李支書很客氣地把我讓在前面,我從兩排木凳中間的通道走過。木凳上坐了六七十個人,幾乎都是花白頭發的老人——年輕黨員大都外出打工了——很嚴肅很認真地看著我。我的目光一路緩緩掃過去,也看著他們,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由兒子扶著坐在最前排。李支書讓我坐中間那張椅子,我沒怎么謙讓就坐下了。不知哪里來的風,在會堂里毫無遮擋地呼呼穿行,我薄薄的羽絨服幾乎被風灌了個通透。望著頭頂上數根圓木撐著的人字形屋面,我已顧不上剛進來時怕它掉下來砸破腦袋的擔心了,只忙不迭掏出紙巾堵鼻涕,心里只是后悔沒有多穿點衣服。
這是2005年的冬天,離開縣級機關剛到鎮政府工作的我,作為該鎮第三批先進性教育活動的一名駐村幫學聯絡員,按要求參加其中金陽村的轉段動員活動。動員會議由村支部李支書主持,李支書簡單說了幾句后,就讓我作指示。
金陽村曾經是該鎮出名的老大難村。地處三鎮交界處,位置偏僻,交通不便,所以村級經濟老是上不去,路橋問題、村民糾紛還特別多,李支書來鎮上總是匆匆忙忙,有時會議中途接了電話向鎮黨委王書記請個假就趕回去,大多時候來了就直奔王書記辦公室,王書記就給他發煙,笑,又來要錢?李支書兩手一攤,大著嗓門兒理直氣壯地耍賴,王書記啊,河道疏浚沒錢,明年水排不上,小秧要旱死;路修好了,橋卻還是危橋,大半年了大伙兒出腳照樣要繞道;這下面一撥撥找我,你再不拿錢來我可壓不住了啊,你還是另請高明吧!王書記當然不會另請高明,這十多年來,還沒有哪位高明能接得了李支書這不起眼的村官。現在,老資格的李支書把話筒推到我面前,說,彼一同志是鎮上駐我們村的幫學聯絡員,下面由彼一同志給我們作轉段動員,大家歡迎。李支書說完帶頭拍巴掌,下面那些花白頭發和半花白頭發的人也都跟著李支書拍巴掌。掌聲劈劈啪啪,因為不太整齊,就多少帶了猶疑不決例行公事的意味,并不熱烈。
我知道,李支書這是在考我,我這次代表組織的講話,他是要打分的,下面的六七十位老黨員也是要打分的。來到鎮上,我才發現村支書其實在鎮上的地位比一般鎮相關部門負責人都要高,不僅村民信賴,鎮黨委也高看一眼,而經濟大村、問題難村的村支書在鎮黨委書記心中甚至超過了副書記、副鎮長。對于我這個出了學校門就進機關門的、缺乏基層工作經驗的女同志,包括李支書在內的鎮村干部大都是抱審視靜觀態度的。我調整了一下話筒,清清嗓子,開始了我的第一次主席臺講話。
我說,今天,是我第一次來到金陽村,也是我第一次到村里工作。受鎮黨委和鎮先進性教育辦公室的委派,和大家一起進行轉段。這么大的風雪,大家年齡這么大,出勤率竟這么高,我沒有想到,很感動,也很受教育。今天我來這里,我看到了什么?看到了我們金陽村黨員的素質,看到了先進性,看到了你們對黨的信任和忠誠!不錯,金陽村過去是老大難村,遺留問題多,矛盾糾紛多,可為什么現在能摘掉老大難的帽子、一步一個腳印走得這么踏實?今天,在這里,我找到答案了!因為我們,有李支書這樣一心為民的好支書,有你們這些堅定不移支持黨和政府的黨員群眾!……
那天,我還說了很多很多,事先準備的稿子我沒有用,望著臺下那一雙雙漸漸消融距離的眼睛,我只是不停地說,動情地說,發自肺腑地說。直到掌聲響起來,這次沒有等李支書帶頭,下面的掌聲就響起來。
第二天,王書記看到我,輕描淡寫地說,昨天動員會講話講得不錯。李支書很少服氣人的。我說,是嗎?上午看到李支書,他除了一反常態主動跟我打招呼之外,依然風風火火,并沒有和我多說什么。
不久,我調離該鎮重新回到縣級機關。臨走前接到李支書的電話。說我那天在講話中承諾村里老黨員向上爭取給他們村的那筆專款到賬了,要請我吃飯為我餞行。我謝過,笑著讓他用請我吃飯的錢把村部會堂修繕一下。我想起來,那天我說,我今天來到金陽村參加轉段活動,我就是金陽的一名編外黨員,我也要積極發揮曾在財政部門工作的資源優勢,為金陽村的村部會堂爭取到一筆改造資金。就在我說到這里時,臺下的掌聲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