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調甫先生(1889—1972)是古文獻《墨子》研究專家、著名學者,山東齊魯大學(當時歐美教會在華創辦的大學之一,其醫學院尤負盛名)教授,又先后兼任這所大學中國文學系、國學研究所主任。他于上個世紀20年代被這所著名大學聘任為教授的經過,頗富傳奇色彩。
《墨子》一書,多古言古字,自漢唐以來,道人碩儒,博貫諸子,獨于此書多不能通知其意。魏晉以下,注《莊子》者30多家,而獨無注《墨子》者。加以傳寫訛錯,更難鉤乙。至清代,大學者畢沅為之校注,至孫詒讓出,乃始集其成而著《墨子閑詁》一書,于是墨經義理,始昭然以明。然孫詒讓雖創通其說,而猶多缺憾。梁啟超(字任公)先生得歐洲名家新說以相印證,著《墨經校釋》以求貫通。
1922年,欒調甫先生讀梁任公先生所著《墨經校釋》一書,認為于《墨子》解讀每逞臆改罔易,頗不以為然,便寫了《讀梁任公〈墨經校釋〉》一文,與梁啟超先生商榷,并掛號郵寄給了梁先生。1925年初又寄去所著《楊墨之辨》一文。
當時梁啟超先生已退隱于政壇,講學于北京清華大學研究院和南京東南大學,著書立說,以學術自任。他收讀欒調甫先生的論著和來信后,于1925年復信調甫先生:
兩年前曾得郵寄尊著《讀梁任公〈墨經校釋〉》油印稿,讀之俯首至地。顧函內無書,又無發函地所,悵惘不可言。在滬晤張君,始知君在齊魯大學任教授,欲通信承教久矣,牽于人事,忽忽久稽。頃奉大札,并頒新著,浣誦歡喜,充滿其體。仆于大著最心折者,莫如堅白論中離盈兩宗之說。此種發明,可謂石破天驚。新著《楊墨之辨》篇各條,自三至六明兩派對峙,各自有其條貫壁壘,乃以見《經說》此四條之非詞費。自九至十二,乃以見《老》《莊》諸書非無的放矢。讀之咸使人相悅以解。惟第三條,同異別合論之相破為破立,是否即《天下篇》“堅白異同之辨”一語之正解,尚小有懷疑。頃方治他業,未及深思,他日或竟悉從尊說,亦未可知也。今世治先秦學者多矣,即能入,又能出,所見未有如公者。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篋中未公布之稿想尚多,能悉錄副見示,豈勝愿望。燕齊咫尺,何時能奉手商量舊學,翹企翹企。手此奉覆。
梁啟超
五月十三日
梁啟超先生對欒調甫先生的墨經研究表示了傾倒之忱,充分肯定了調甫先生對墨經的獨到見解,認為《楊墨之辨》的著述不僅對《墨子》的文字解讀和系統論析具有重要的創新,而且對《老子》、《莊子》等諸子書的解讀與論析也別開境地,一通百貫,感譽為“石破天驚”的新發明,從而贏得了梁任公先生的賞識和敬重。
就在這一年,梁啟超先生南下,專程到濟南齊魯大學訪晤欒調甫“教授”。洋人校長見任公駕臨,接待甚為殷勤,但卻茫然不知校內有“欒教授”其人,遍查全校各院系教師名冊不得,最后才發現看守學校大門的“欒聾子”,正是梁任公先生這次專程南來所要訪晤的“欒調甫教授”,一時全校為之震驚。
數日后,梁任公離校,齊魯大學即聘任欒調甫先生為國學系教授,不再看守大門了。這一年,欒調甫先生35歲。梁啟超先生慧眼識英才的故事一時傳為佳話。
欒調甫先生除研究《墨子》之外,其文字訓詁、名物考釋之學,亦造詣極深。所寫文字,援博證而推闡精,有著獨到的見解。這方面的著作有《說文解字補正》、《古今文字考釋》、《文字學》、《文字學概論》、《中國語言百科全書》、《新莽武亭郡兵符考》、《金承安宮鏡跋》、《聊齋詩集序》、《抄本聊齋志異跋》、《平叛記跋》、《齊桓過潭考》、《金圣嘆生卒年月考》、《河圖洛書考》、《治古無肉刑而有象刑說之為誤解象刑辨》等。
他所著《齊民要術》一書的《作者》、《引用書目》與《版本》諸考,學術界稱譽是該書研究的“創始者”、“賈學第一功臣”。早在上個世紀40年代,日本漢學界編集出版的《中國文化界人物總鑒》(昭和十五年十月版),就載有先生的條目。不久,欒先生在國內也被胡適提名為中央研究院第一屆院士。
1948年9月濟南解放。1952年全國大專院校調整,凡英、美、法教會在華創立的大學,政府明令停辦,齊魯大學改組為山東醫學院。欒調甫先生調任山東省歷史博物館館員,后受聘為山東省文史研究館館員,專事著述。不久,被推薦為山東省政協委員、常委,又受聘為中國科學院山東分院研究員。
“文革”期間,欒先生與其藏書均橫遭“橫掃”,欒先生因之憂心煩亂,自此神志不清,遂患風痹之疾,不久便與世長辭了。
其子女根據先生遺愿,整理遭劫后藏書子遺1030種4750冊,捐獻給國家,現藏于山東省圖書館。2001年,山東教育出版社出版了《欒調甫文集》六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