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66年文化大革命“破四舊”以來,延綿幾千年的中國經典教育戛然中斷。1978年改革開放,西方現代文化大量涌入。上世紀九十年代,作為西方文化的回應,中國經典教育熱潮漸起,不過重“學”輕“術”,主要流行于研究院、大學等專業教育機構,對社會受眾層面影響相對較小。二十一世紀以來,借助于電視、網絡、報刊、普及讀物等媒介,搭乘商業消費之快車,中國經典教育呈現出形式多樣、遍地開花的熱鬧景象,因其重“術”輕“學”,正應和社會受眾強烈的現實心理和深層文化需求。
數十年來,中國人的心靈如萬千葉扁舟,置身于濤猛浪惡的政治和經濟大潮中,隨波逐流、身不由己,欲抗爭則不能,欲妥協則不甘,常處于“山重水復疑無路”的心靈迷境。所謂普遍的現代性焦慮,不僅屬于經濟發展中的貧困階層,而且蔓延和滲透了社會各階層,每個人都置身局中,難以超脫。持護心靈秩序的權威早已失落,衡量教育、知識乃至生命價值的尺度無一例外地變得混亂。
林毓生先生在《中國人文的重建》中曾深入探討過“權威失落”帶來的社會問題:“當父母的權威、教會的權威、學校的權威、師長的權威、典籍的權威都不被相信的時候,亦即傳統的權威與實質的權威,在以自己為中心的民主社會里失去了權威性的時候,個人只相信‘自己’,但‘自己’是什么呢?‘自己’的心靈,因為已經沒有傳統的與實質的權威可以憑借并受其保護,所以很易被外界當時流行的風氣所侵占。因此,‘自己’的心靈常常是外界流行的風氣的反映而已。”那么,如何理解權威,是否需要權威,需要什么樣的權威?
在我看來,權威區別于威權:威權是不可討論、高度強制的權力機制;權威則是立足思辨、群體自覺的共識機制。一般來說,威權是基于非理性的一元思維,其趨向具有封閉性;權威是基于理性的多元思維,其趨向具有開放性。二者關系復雜,既互相背離,又互相利用。《現代漢語詞典》對“經典”解釋的第一義項為:“傳統的具有權威性的著作。”經典教育就是重建人文權威的途徑和基點之一。我主張以基于理性的多元開放思維討論經典,這首先意味著當代人不必也不可膜拜經典,而要在對經典深刻質疑和理性思辨的基礎上,進行“學”“術”并舉的創造性轉化。把創造性轉化的經典打造成座座燈塔,豎立于心靈迷境之岸,宣示人生、社會路向的“柳暗花明又一村”,接引眾多迷渡人。這或許是近年來經典教育盛行于各階層的深層動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