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羅杰.馬丁.杜.加爾

【簡介】

法國小說家。出生在巴黎一個天主教家庭。少年時代就酷愛左拉和托爾斯泰的小說、詩歌作品，年輕時求學于巴黎文獻學校。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后，馬丁·杜·加爾應征入伍，在一個騎兵軍團中擔任下士。

馬丁·杜·加爾的創作從1906年開始。戰前發表了兩篇小說《成功》(1910)、《讓·巴洛瓦》(1913)。1916年2月從前線復員回到巴黎，同友人一起從事戲劇活動。1920年春起開始醞釀長篇《蒂博一家》。20年中完成8卷——《灰色筆記本》、《教養院》(1922)、《美好的季節》(1923)、《診斷》、《小妹妹》(1928)、《父親的死》(1929)、《1914年夏天》(1936)、《結尾》(1940)等。1937年“由于他的長篇小說《蒂博一家》所表現的強而有力的藝術性與真實性，——透過這些，他描繪了人性的沖突，以及當代生活的若干基本層面”，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獲獎理由是“他的長篇小說《蒂博一家》中表現出來的藝術魅力和真實性。這是對人類生活面貌的基本反映”。

馬丁·杜·加爾首先是法國現實主義傳統的繼承者，同時也接受了歐洲各國，尤其是俄國現實主義大師托爾斯泰的影響。他寫小說十分重視歷史事實和生活事實，把客觀性作為創作的首要標準。但是他也很注意人物的心理描寫。他在首次發表的小說《成功》中，借主人公的口提出，創作就是要“在大仲馬和布爾熱(法國心理小說家和批評家)之間穿行;像前者那樣選擇人物和歷史題材，像后者那樣剖析細微的意識，依靠材料再現人物;以歷史畫面寫出心理小說”。馬丁·杜·加爾寫人物心理，吸收了不少現代小說家，尤其是意識流小說家的新手法。但是，他筆下流動的意識，都是為人物的思想發展和性格特征服務的，絕無令人疑惑叢生的造作之筆。他的成功探索推動了現、當代法國小說的發展。

【頒獎詞】

1937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馬丁·杜·加爾把大部分時間都投入在他的巨著《蒂博一家》之中。該作品不僅卷帙浩繁，而且內容豐富。各種不同類型的人物，像畫廊里的畫一樣展列其間。小說緊緊抓住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后法國人民的心理，并試圖去分析各種問題，表現出各層面的法國人的生活。作品充分描述了現代形態，這類小說用專門術語可以稱之為“大河小說”。這一術語是指敘述的方法，其本質是不論處理大小問題都保持著調諧和均勻，用河流來比喻，隨著河水的流經而反映出兩旁的景物;在寫作上如行云流水，不遵照特定的模式，河底的主流也往往會影響河面的水流。

這不是一個平靜的時代，隨著機械文明的發展，而使生活的速度加快，也擾亂了生活的平靜、安祥，然而文學形式的發展反而走向相反方向，并獲得了人們的歡迎，這真令人不可思議!小說為忙碌的人們提供了一個幻想的世界，以心理學的術語而言，這是一種詩的補償作用。但這部小說的作者，卻花了很多的時間和言辭，去揭露并強調現實的悲痛與不安。

讀者可以從這部內容豐富的小說中，尋找出生活底層不可避免的悲劇要素，獲得心靈的妥帖與安慰。小說中的英雄主義使讀者滋生勇氣，能夠和血吞下書中所揭示的種種痛苦。濃縮了的美感更刺激了讀者的感情，這些都是《蒂博一家》的特征。

小說的主角是父親和和他的兩個兒子。父親的背景和所承擔的責任，都以很特殊的技巧被介紹出來;兩個兒子和其他許多配角，則以喜劇的方式被介紹出場。對話中并無任何伏筆，卻栩栩如生，一一呈現在眼前，就像一幕幕精采逼真的舞臺劇。讀者能很快地抓住自己所熟悉的部分。人生的無常，原是人類生活的共相。作者對書中主角的語言和意識行動，都以敏銳的洞察力而加以分析，使讀者感受良多。杜·加爾更于極端之先，就各人的虛榮心、習癖等暗示出諸人物的思想、言語、行為、意志的發展。這全是由于旁敲側擊而預定的因果關系。杜·加爾奔放的文采，對這種思想與行動之間的關系作了十分精采的探討，并在寫人性的藝術上作了獨創而卓越的貢獻。但從美學觀點來看，對情節的描寫反而造成了繁瑣的影響。

此刻，在描寫父親的性格時又用上了含蓄的手法。但他的性格并不復雜，小說一開始他就出場，過程顯得很完整。他生活在過去的觀念和價值中，現今的許多事情都已無法改變他定型了的思想。他很看重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他是上流社會中產階級的一分子，是“教會”的忠仆，也是一位寬大的慈善家，就像他上一代的法國人一樣。但他與下一代之間卻產生了激烈的沖突，這種沖突倒很少造成父子兩代的口角。因為老人對自己的價值觀念是堅信不移的，他認為沒有和孩子們爭論的必要，因此，對父子間代溝的爭端作者并未花太多的筆墨。

老人是個頑固的典型，他一點兒都不想去改變自己。他認為他的任何做法都是賢明的，沒有任何話能夠影響他。由于這個特性使然，他一點兒都不能意識到將來勢必會陷入孤獨的悲劇。

作者運用喜劇的手法來處理這一性格的特征，在他面對死亡時，有感于自己的命運，不期然地流露出深沉的感情，這是在臨終前忍受了長期的苦悶而產生出來的結果。這種感情的發軔雖然十分微妙纖細，但作者的描寫手法卻十分令讀者感動。正是在這瞬間，敏銳地洞察出深藏在他內心中最深處的感情。

父親和長子之間的分歧在書中并未加以強調。安多瓦·蒂博是一位醫師，他完全投身于自己的工作，對于父親的想法他倒并不十分在意。他的道德感被他熱烈的職業獻身精神所取代，他是個穩重、善于自我控制的人，他一點兒都沒有想到要和他人對立。由此可以預見，他是個野心勃勃的人，日后的發展是十分迅速的，盡管他偶爾也會分神，但他的意志又很快集中在他的工作上了。

安多瓦確信，一個人的力量是不足以改變時代的潮流的，所以他不會成為一個革命家。在他的那個時代，安多瓦是一個受人尊敬的典型，他是知識分子，有很豐富的創造力，沒有偏見，不固執己意。

也許是年紀小的關系，弟弟雅克就完全不同了，他是作者的化身，是這部書的主角。他憑著自己所持的理想，去批判外在的世界。雖然他父親有教育他成長的責任，但由于天性使然，使他傾向成為一個革命家。小說中的故事開始時，他還是一個在教會學校上學的14歲的學生。他雖然懶散、厭惡上課，但他的天資聰明伶俐，很能得人們的好感。他一見鐘情地愛上了一個女孩子，在危險的少年時期，感情異常地熾熱，在彼此的信件中互相吐露衷情。這件事被司祭們知道了，馬上插手干涉，并嚴厲地懲戒了他們。在嚴格監視下的生活，處處受到干涉，這對雅克來說是難以忍受的屈辱。發生了這樣恥辱的事，他必須準備接受父親強烈的憤怒。對于這個苛刻的、敵對的世界他感到恐懼和憤恨，想要逃避這一層又一層的束縛。想要脫離現實危險的傾向，使他感到自己無法與這個世界妥協。為了追求幸福與自由，這一對小情人打算逃往非洲，實現他們夢想的計劃。可是警方在馬賽就抓到了他們，他們的計劃成了泡影。

雅克回家之后，他的父親給了他過分的處罰，把他監禁在感化院中，認為這樣才是對兒子適當的教育。但效果卻適得其反，反而增強了雅克更大的抗拒心理。雅克心靈的成長過程是這部作品中最感人之處。

經過安多瓦向其父的勸說，雅克才從感化院里被放出來，他的成績一向優秀，于是順利地通過了報考高等師范的窄門，從此他自然地踏入仕途，可是他卻對此沒有一點兒興趣。只感到內心極端地空虛。他再一次像少年時代一樣地逃往非洲，結果成功了。有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在故事中消失了蹤影。

他在故事中再度出現時，是安多瓦在瑞士革命家的朋友那兒，打聽到弟弟的住處，而后把他帶回到父親的床前。可惜他回來得太晚了，父子之間已經沒有機會達成和解。老人已經無法知道他回來了，這使得雅克深為感慨。

對雅克內心的發展，小說在這個階段并沒有詳細的描寫。但可看出來，作者對他的才能和性格有很高的評價。

故事愈到后來，這部偉大的小說愈發展到了頂點。這時已到世界大戰爆發前夕的1914年夏天，他在父親死后，不愿再滯留在巴黎，而來到日內瓦。他認為當前的任務就是要使人們免受戰爭的威脅，當時他已加入隸屬于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團體。作品對于這個鼓動家的描寫可以說是十分成功的。

當雅克為了任務重返巴黎時，就更受人注目了。雖然他的行動并沒有獲得預期的效果，但他卻想救助自己的靈魂。7月末在巴黎的數日，他掙扎在希望和絕望之間的痛苦情形，杜·加爾有著十分深刻的描寫。一般民眾是無力而盲目的，因政治的轉變而導致悲劇。雖然作者并不帶有強烈的政治色彩。但他以其寬容的特點，真實地反映出各種現象來。

與這個不安背景互相對立的，另有一段插曲，那就是雅克重遇舊日的情人。他在數年前因愛上了這個女孩幾乎想拋棄一切。這一次舊情復燃，雖只短暫的片刻，但已足以使這一悲劇故事增添無窮的美感。

宣戰的布告一出(1914年8月3日，法國與德國之間正式宣戰，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火引入法國。)使雅克對政治的幻想完全消失。絕望之余。他就重新產生新的念頭，他毫不猶豫地離開了巴黎和自己的愛人。

就像在中學時為浪漫的想法而脫離現實一樣，他再次投入了生命的冒險活動，雅克以其勇敢的行動在瑞士印刷了許多反戰的傳單。但事情并未持續多久.雅克所搭的飛機失事了，不僅機毀人亡，所有的印刷品也同時被焚毀。雅克全身燒傷，被夾在撤退的法軍隊伍中，他對戰敗的悲痛已感到漠然，然而肉體的痛苦卻在深深地折磨著他。

作者在處理整個悲劇故事時，文筆辛辣諷刺，但他并非針對主角，而是對一個抱有理想主義的人，他勢必面臨著殘酷的現實。因而杜·加爾的諷刺反而是合理的。整部小說鋪陳得十分周密，只是過多的插話反而影響了文章一氣呵成的氣勢。

雅克·蒂博留給人們的印象，是一位英雄主義式的人物。雖然他沒有驚人的言辭，但他卻高潔、沉靜而受人注目，他的意志和勇氣都足以震撼人心。作者以強大的說服力，把雅克的個性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他以銳利的目光剖析人類的靈魂深處，他是個寫實主義者，從不放過任何細枝末節的刻畫。然而對理想主義，馬丁·杜·加爾則給予了更崇高的贊詞。

瑞典文學院常任秘書帕爾·哈爾斯特倫

【獲獎演說】

皇太子殿下給了我很大的鼓勵，使我有幸站在這著名的地方，聆聽了主剛才對我過于美言的授獎辭，我的內心涌起了無限的感動。我突然從隱居的小屋中來到這滿眼陽光之下，習慣了黑暗的眼睛簡直睜不開來，只感到目眩神搖。此刻的心情，就像一只貓頭鷹突然要在白天活動一樣。

瑞典文學院破例把這樣的大獎頒給我，使我驚訝不已。我一直感到，學院這份盛情簡直要把我壓倒。我一直在考慮，不知該怎么說才好。

赫赫有名的瑞典文學院，對法國文壇一向十分贊賞。第一個使我想到的，就是我身為法國人，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據我所知，這次被提名的也有好幾位法國的著名詩人在內，他們的文學成就也十分卓越，但我不知道何以評審委員會偏偏選上了我，使我今日有機會站在這個光榮的地方。

由于虛榮心的緣故，開始我也有連自己都感到羞愧的自傲。但為了履行藝術的使命，我還是忠實地走自己要走的路。

當我年輕時，我十分崇拜英國小說家哈代，我現在的感覺，就像他在作品中所說的那樣:“人生的價值，并不是存在于美好的地方，而是蘊藏在悲劇之中。”

因此我的小說的第一個目的，就是要表現悲劇的要素，人生就是要實現宿命的悲劇。從這一點出發，我必須提到托爾斯泰的小說，正是它們給了我決定性的影響。他是個天生的小說家，深入到人的靈魂。透過他的熱情，筆下的人物栩栩如生。小說家要對整個人的一生貫注他的感情，對人物的個性要充分地加以發揮，就這點而言，托爾斯泰不愧是一位巨匠。他筆下的人物，都帶有他的人生經驗，對人生的不安與無常發生了疑問。瑞典文學院這次頒獎給我，也是對托爾斯泰表示間接的敬意。想到這一點兒，我就感到十分欣慰。

透過文學院的頒獎，使世人注意到《1914年的夏天》這部悲劇作品的價值。它是這部小說的第七部，但要評論這部作品的價值卻不是我應做的事。從第三部到第五部，我試圖要描寫在1914年前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前夕所充滿的不安氣氛。當時各國政府的懦弱無能、遲疑不決、輕率姑息，都是我想要刻畫的重點，愛好和平的大多數人們卻被當作戰爭的犧牲品，這實在是人間的一場浩劫。戰爭結果造成了900萬人的死亡和1000萬人的殘廢，無辜的百姓在劫難之前只能茫然若失，根本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這就是我要再三強調的觀點。

世界上最有權威的文學評審委員會，毫無異議地通過我的作品，給了我這項無比的榮譽和熱切的支持。我想這對于我的作品能更為廣泛地流傳，是大有裨益的。我希望這部書的價值能獲得大眾的擁護，和世上的暴力相抗衡。

我之所以要這樣講，是因為我是個西歐的兒子，在戰爭和武器的威脅下，我的心是無法平息的。諾貝爾獎的創始人阿爾費雷德，在他的最后幾年里對各國的協調抱以極大的希望，我今天很榮幸能獲獎，我寫這部作品，不只是為文學盡一份心，也是為人類和平盡一份心。世界上的兩個集團的對立，使流血的戰爭仍不能停止，在一支支槍管下，有多少的人間慘劇在上演。這使我的心感到痛苦不安，我的小說《1914年的夏天》在讀者看過之后，自然會引起議論，我旨在讓人們汲取過去的教訓，包括未經戰火洗禮的年輕人和已經遺忘了戰爭痛苦的老年人，再做一番回顧與檢討。

馬丁·杜·加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