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雨村曲話》與《劇話》是清代學者李調元戲曲研究成就的集中體現。文章通過對《雨村曲話》與《劇話》內容的梳理和評介,從理論、史料以及學術思想貢獻等方面探討了二書的文獻價值。
關鍵詞:李調元 《雨村曲話》 《劇話》
中圖分類號:I206.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碼:1003-6938(2010)02-150-03
On Literary Value of Li Tiaoyuan's Yucun Quhua and Juhua
Liu Yaoyao (The Centre for Northwest Minorities Studies,Lanzhou University,Lanzhou,Gansu,730020)
Yang Xiaoyu (Institute of Dunhuang Studies,Lanzhou University,Lanzhou,Gansu,730020)
Abstract: Yucun Quhua and Juhua are great works of Li Tiaoyuan in Qing Dynasty. This article intends to summarize two books' literary value by comments on Quhua and Juhua.
Key words: Li Tiaoyuan;Yucun Quhua;Juhua
CLC number:I206.5 Document code:A Article ID:1003-6938(2010)02-150-03
中國古代戲曲的發展至清代逐步進入鼎盛階段,上至宮廷、官家,下至市井、里巷,戲曲演出風靡一時,成為當時最流行的娛樂活動。戲曲演出活動的極度繁興,推動了戲曲作品創作的高潮,一些優秀的戲曲理論著作亦隨之產生。清中期巴蜀學者李調元所著《雨村曲話》與《劇話》,即為這一時期較有影響的戲曲理論著作。目前,學術界關于李調元的研究大多集中在詩文著述與藏書貢獻方面,忽略了其在戲曲方面的成就,而針對《雨村曲話》與《劇話》的研究則更為稀疏零落。本文擬從梳理《雨村曲話》與《劇話》的內容入手,分析和探討它們的文獻價值。
一 李調元及其著述
李調元(1734—1083),字羹堂,又字贊庵、鶴洲,號雨村,晚年又號童山老人、童山蠢翁等,清中期四川綿州人。自幼聰穎好學,博覽群書。乾隆二十四年,李調元中舉人,四年后入京會試,中進士而入翰林院,得授吏部文選司主事,旋遷任考功司員外郎,后升任直隸通永道道尹。李調元為官清廉,剛正不阿,乾隆四十七年因彈劾奸佞反遭誣陷而被罷官。從此他居家近二十年,于著書立說中怡然自樂。李調元生性愛奇嗜博,尤執著于金石、古籍的搜集與收藏。嘉慶五年,李氏三代經營的藏書之所“萬卷樓”遭火焚毀,嗜書如命的李調元受到前所未有的打擊,情緒消沉,嘉慶七年以身殉書,帶著無盡的悲憤離開人世。
才華橫溢的李調元一生著述等身,種類之繁多,內容之廣博,為歷代蜀中學人所罕見。《清史列傳·李調元傳》即載:“蜀中撰述之富,費密而后,厥推調元云。” [1 ]楊世明《李調元年譜略稿》中亦贊稱:“新都之后,一人而已。” [2 ]李調元的詩作主要有《李調元詩集》、《童山詩集》四十二卷等;經典釋注有《易古文》二卷、《鄭氏尚書古文言證訛》十一卷、《周禮摘箋》五卷、《儀禮古今考》二卷、《春秋左傳會要》四卷、《逸孟子》一卷、《十三經注疏錦字》四卷等;文藝理論有《賦話》十卷、《詩話》二卷、《詞話》二卷、《雨村曲話》二卷、《劇話》二卷;語言研究有《古音合》三卷、《方言藻》一卷等;民俗風情輯錄則有《粵風》四卷、《粵東皇華記》四卷、《南越筆記》十六卷、《蜀雅》二十卷、《羅江縣志》十卷等。還有關于氣象圖說、農墾藝術、食譜特產、藏書圖譜、家規族訓等方面的多種著述,總計達百余部。尤值一提的是,李調元窮畢生精力編撰刊刻漢代以來蜀人罕傳之著述,題名為《函海》。《函海》共集圖書163種,合編為40函852卷。前24函,收兩晉六朝至元明文人罕傳文本以及楊慎未刊印的巴蜀文人著述,并加以考證;后16函則為李調元自己的著作。這部大型的學術合集,表彰先哲圣賢,嘉惠來學,被譽為“巴蜀百科全書”,為海內所稱道。
二《雨村曲話》與《劇話》的體例、內容及所見版本
有清一代,特別是乾嘉時期,滿族統治者在文化上施行高壓政策,文人不敢議論時政,往往逃避現實,埋頭于故紙堆中。窒息思想之外,又有告奸之風盛行,于是人人自危,出現了圣主之下“一群因循茍且,委蛇圓通,阿諛逢迎,蠅營狗茍” [3 ]之徒的局面。在這種社會背景下,與許多文人一樣,李調元選擇以當時流行的戲曲來娛樂生活,并籍之為反省社會現實、表達個人思想感情的載體,無疑是明智之舉。李調元一生鐘情于山水風光,常借四處游歷之機,深入了解各地的民情風俗、鄉音俚曲,閱讀、收集、整理了大量的戲曲資料。歸隱后的李調元癡迷于戲曲演出,不但自建戲班,聘請教師培養伶童,而且常親自編演戲曲,帶領家班赴各地交流演出。不辭辛勞的親身調研、建班編演的實際操作,為他從事戲曲研究積累了得天獨厚的資料優勢和彌足珍貴的實踐經驗。
《雨村曲話》與《劇話》成書于乾隆四十年前后,二書均分序言和上下兩卷,體例編排主要是通過輯錄前人著述或稱引作家名句,附以自己肯定或否定的評點,表達出有關戲曲的各種觀點與看法。行文時,按年代先后將搜集到的材料進行分類、排比與歸納。在具體論述某一觀點時,或將相關、相似的言論歸集在一起,以資博識者一覽;或將各種相互矛盾的說法糾結于一處,讓讀者感到一種相互抵觸的力量,進而輔以個人觀點加以梳理和闡釋。
《雨村曲話》與《劇話》既有分工,又至為表里。前者論“曲”,偏重于曲詞的評論;后者論“劇”,偏重于戲劇體制與戲劇本事的考證。《雨村曲話》上卷主要輯引元代的戲曲作家與作品,品評其中煉詞造句的成就和音律風格的特色,并在此基礎上,討論北曲與南曲的源流問題;下卷主要是對明清兩代作家和作品的分類評點,特別是對于明代傳奇戲曲的詞采問題予以了深入的探討。《劇話》的上卷則大量摘錄前人著述,通過橫向與縱向對比不同時期、不同戲曲理論家的觀點,梳理戲曲制度的沿革,描述戲曲表演形態的歷史演進脈絡;下卷則考證了五十多部戲劇的本事,尤側重于戲劇題材流變的探討。
今見《雨村曲話》有五種版本:1.函海本。錄有《雨村曲話》的函海本共有四種,分別是乾隆四十九年的初刻本,嘉慶時期的重校本,道光時期的重校本,光緒七至八年廣漢鐘癸甲樂道齋的重刻本。2.輯抄于清末的曲話三種本。此本之輯抄者已無考,內容則有李調元《雨村曲話》二卷、梁廷枏《曲話》五卷、輯錄于各種筆記中談曲的雜抄三卷。3.曲苑本。4.重訂曲苑本。5.增補曲苑本。其中,第3—5種乃直接或間接出自李氏之函海本。
今見《劇話》有二種版本:1.函海本。《劇話》只收錄于乾隆時期的初刻本中,實為二卷,而總目卻題為四卷。乾隆以后的重校本、重刻本均抽去不錄。2. 新曲苑本。此本據函海本傳抄排印,但其中的部分內容已略有改動,與原書不盡相符。
三《雨村曲話》與《劇話》的文獻價值
作為李調元畢生戲曲理論與實踐經驗的結晶,《雨村曲話》與《劇話》所具有的文獻價值是多方面的。
(一)理論價值
理論是對實踐經驗的總結與升華。正是由于積累了多年建班編演的實踐經驗,李調元對于戲曲理論的研究和探討,無論是廣度還是深度,都表現出同時期其它理論著作所欠缺甚至不具備的優點。
1.從戲曲的本質出發,提出戲曲是對歷史、現實的寫照與升華,因而具有“使人觸目而懲戒生焉”的教化作用。
《劇話·序》曰:“夫人生,無日不在戲中,富貴、貧賤、壽夭、窮通,攘攘百年,電光石火,離合悲歡,轉眼而畢,此亦如戲之頃刻而散場也。故夫達而在上,衣冠之君子戲也;窮而在下,負販之小人戲也。今日為古人寫照,他年看我輩登場。” [4 ]這段話以歷史和現實中的社會事件、人生際遇為戲曲表演的內容,闡發了戲曲的本質就是對歷史、現實的寫照與升華,因而只要將歷史上、現實中的“賢奸忠佞,理亂興亡”搬上“笙歌鼓吹”的戲曲舞臺,其中的善惡所見即可“使人觸目而懲戒生焉”。
2.首次從戲曲作者、戲曲作品本身以及作品的社會作用等角度全面地提出評判戲曲好壞的審美標準。
(1)戲曲作家自身應該具備高尚的思想品德。李調元在評論阮大鋮的作品時寫道:“所撰《燕子箋》,名重一時,然其人心術既壞,惟覺淫詞可憎,所謂亡國之音耳。” [5 ]李氏的點評不免帶有個人主觀意識,但是褒貶之間,亦可看出其對于戲曲作者自身素質的要求,即心正才能人正,人正其作品方能救國、警世、正人心。
(2)戲曲結構須合情入理。李調元以王舜耕所作《西樓記》的情節牽強附會為例,批評《西樓記》“結構至此,可謂自墜苦海。” [6 ]指出作文“最忌出情理之外”,強調戲曲作品要從生活實際出發,人物和情節要真實可信,這樣的作品才能擁有生生不息的舞臺生命力,才能被觀眾接受和傳頌。
(3)戲曲內容必須對社會風氣起到一種良好的道德引導和糾正作用。李調元從“風世”的角度出發,肯定了道德倫理劇的積極影響和教育效果;同時,又以沒有倫理教化效果批評了“近時”院本,強烈表現出對于戲曲內容的好惡,強調必須重視戲曲的社會意義和作用,并指出即便是稍微俚俗的詞句,只要可以“風世”亦可成為佳作。
3.結合劇本是否利于觀演,提出戲曲語言須貴質樸自然、用詞準確、音律和諧的主張。
(1)戲曲語言要遵循“貴當行,不貴藻麗”的傾向。李調元認為戲曲語言應宗法元人的質樸風格,反對矯揉造作、堆砌和粗俗。為此,李氏以明代的“吳音一派”為例證,指責這些作家專在琢句修詞上花費精力,“競為剿襲”而“千篇一律,甚至使僻事,繪隱語”以至于形成“不惟曲家本色語全無,即人間一種真情話,亦不可得” [7 ]的創作傾向,嚴厲指責他們破壞了戲曲本色。
(2)戲曲語言在遣詞造句上須講求自然、準確,下筆要考慮音韻美、音律美和節奏美。李調元認為,但凡成功的戲曲作品,其語言的運用,無不講求用詞之切與音律之美。李氏以董解元《西廂記》為例,指出《西廂記》之所以被譽為北曲壓卷之作,就在于其用詞之“天然巧妙”;又舉馬致遠《天凈沙》,贊其詞了了數語卻恰到情致,乃為“秋思之祖”,而《陳摶高臥》則音律協美,故能“瀏亮動人”。 [8 ]
(二)史料價值
李調元對于戲曲理論的探討大多建立在對于歷代戲曲作家和戲曲作品的評點之上,因而《雨村曲話》與《劇話》不僅是理論著作,同時也是戲曲研究資料的匯編。
1.元雜劇是李調元進行戲曲理論研究的主要對象,為此,在前人著述的基礎上,李氏考釋、補充了多達百計的元代劇作家和多達數百部的劇本。尤為難得的是,李氏拋開門戶、身份之偏見,十分注重對于那些“不入群英”的下層作家、業余作家及其作品的搜集與整理,這在古代戲曲研究史上是極為少見的。此外,李氏又下功夫甄別了大量“重名”、“訛舛”、“散佚”的劇本,考證還原了它們與劇作者之間真正的歸屬關系。李氏此舉無疑為后人進行戲曲史的研究提供了便利的“索引工具”。
2.乾隆以來,新興的地方戲雖然逐步取代了昆曲的歷史地位,但仍遭到大部分文人的輕視,不屑于記載和介紹。李調元則將這些地方戲視為“變曲”,即“正曲”的衍生物,在賦予了地方戲以正統文學地位的同時,整理和記載了當時勃興的昆腔、吹腔、京腔、秦腔、二黃腔、女兒腔等民間地方戲的歷史沿革、流布地域、藝術特點,并專門對弋陽腔和高腔的發展脈絡進行了梳理。現今劇種聲腔史的研究無一不是以李著的記錄作為根據的。
3.在劇本本事的考究上,李調元從劇本故事的歷史或典籍來源、內容的補實和修訂、成書時間、古今劇本及人物名稱的出處或異同、同一故事的不同版本之比較或地方戲曲表演的差異、故事在清代和前代的內容之比較、劇本演變、劇本文字典校等方面對當時較為流行的五十多部劇本一一作了梳理與考證,從而為后人研究傳統劇本題材與內容的流變留下了極其珍貴的檔案資料。
(三)學術思想貢獻
文藝作品是社會歷史與現實在作家頭腦中反映的產物,因而不可避免地會打上作家的思想烙印。李調元一生孜孜不倦的求知態度,不僅使其具備了異乎常人的淵博才識,同時也鑄就了他廣博的藝術胸襟與獨特審美情操,這些都化作超凡而寶貴的學術思想體現在《雨村曲話》與《劇話》中。
1.在戲曲再現人生、社會、歷史這一層面上,李調元的認知并不局限于戲曲的外在形態,而是以哲人的洞察力和史家的眼光,對戲曲的內在本質與存在的意義做了最深刻的探析和思考,辯證地概況出“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古今一場戲也”的經典哲學命題。這一命題對于之后文藝領域的諸多研究不無啟發。
2.傳統儒家社會中,戲曲一向為文人所鄙夷。李調元則拋卻這種偏見,把戲曲作為一種文藝形式,與詩、詞、文、賦等量齊觀,肯定了戲曲應有的社會地位與價值,從根本上提高了戲曲在文學史上的地位。李氏的這種胸襟與遠見在當時的封建士大夫中可謂是寥若星辰,在強調藝術形式“百花齊放”的今天亦值得學人所借鑒。
3.明、清戲曲創作的弊端之一即為文字與結構上的相互雷同,即便是許多名著也在所難免。針對這種現象,李調元從藝術規律本身出發,主張創新,反對陳陳相因,強調劇作者特有的風格應該是“各自成家”、“各自成體”,而不是一個類型模式的公式化。這種卓識對于今天的文藝創作無疑仍極具參考價值。
受時代條件所限,《雨村曲話》與《劇話》固然存在缺乏系統性、觀點分散等不足之處,但無論是就中國古代戲曲理論本身的發展而言,還是就后人對戲曲發展史的研究而論,它們的影響、作用與文獻價值都是不容忽視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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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瑤瑤(1983-),女,蘭州大學西北少數民族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楊曉宇(1973-),男,蘭州大學敦煌學研究所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