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張議潮收復敦煌,委派沙州都法律洪辯的弟子悟真入朝。悟真在長安游覽佛寺,與京城高僧大德見面,吟詩贊誦,極一時之盛。敦煌遺書中有若干史料記述此事、本文對相關寫卷進行了敘錄,對涉及的佛寺、僧人及有關詩文進行了考證。
關鍵詞:敦煌悟真;長安佛寺;高僧贈答
中圖分類號:B949;K87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0)03—0070—08
唐安史之亂以后,河西地區逐漸為吐蕃所占領。至唐代宗大歷十一年(776),吐蕃已攻陷了除沙州以外的整個河西地區。唐德宗貞元二年(786),沙州城最后淪陷。唐宣宗大中二年(848),在吐蕃占領63年之后,沙州豪強張議潮率領敦煌民眾推翻了吐蕃的統治,收復瓜(今甘肅瓜州)、沙(今甘肅敦煌)二州,并遣高進達等赴京城長安報捷;次年,又率軍攻占甘州(今甘肅張掖)和肅州(今甘肅酒泉);次年,又收復伊州(今新疆哈密),并遷移一部分沙州百姓到伊州。大中五年。軍事行動頻頻告捷的張議潮做了兩件大事:一是派其兄張議潭奉瓜、沙、伊、西(今新疆吐魯番)、肅、甘、蘭、鄯(今青海西寧、樂都一帶)、河(今甘肅l臨夏)、岷(今甘肅岷縣)、廓(今青海成化)十一州的圖籍入獻朝廷;朝廷隨后在沙州設歸義軍,任命張議潮為節度使、十一州觀察使、檢校吏部尚書。第二件大事是委派沙州都法律洪辯的弟子悟真入朝。作為文化使者,悟真在長安受到熱烈歡迎。唐宣宗任命洪辯為河西都僧統,任命悟真為都法師,并讓悟真游覽長安兩街佛寺,與京城著名高僧大德見面,吟詩贊誦,極一時之盛。敦煌遺書中有若干史料記述此事。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對此事再進行考察。
關于悟真的生平,敦煌遺書中有不少材料,經諸多學者精心勾稽研究,大致已經明確。悟真俗姓唐,所以稱唐和尚、唐僧統,約生于唐憲宗元和六年(811),15歲出家于敦煌靈圖寺,20歲受比丘具足戒(P.3720)。張議潮起義時,37歲的悟真作為沙州釋門義學都法師,“隨軍驅使,長為耳目,修表題書”(P.3720),為張氏重要幕僚。大中五年,入使朝廷。同年五月二十一日,敕授京城臨壇大德、賜紫(P.3720)。大中十年(856)四月二十二日敕授沙州都僧錄(P.3720)。咸通三年(862)六月二十八日任河西副僧統(P.3720)。咸通十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敕準任河西僧統(P.3720)。廣明元年(880)七月七日,前河西節度使掌書記、試太常寺協律郎蘇暈為悟真撰有邈真贊,其中有“耳順從心,色力俄衰。了蟾蜍之魄盡,覯毀篋之騰危”(P.4660)的話,知古稀之年的悟真一度病危。后漸康復。但不久因風疾相兼,致半身不遂,自責身心,作《百歲詩》十首并序。卒于乾寧二年(895)三月(P.2856)。
悟真是敦煌佛教界的領袖,從45歲擔任沙州都僧錄起,他在沙州佛教領導集團中近40年,對當時敦煌的宗教、政治有重要影響。他還是敦煌遺書中保存作品最多的作家,計有詩歌約20余首,邈真贊14篇,碑銘3篇,其他散文4篇。敦煌遺書中還有一些未署作者的作品,今人考證或為悟真所作。
悟真入京的時間,P.3720悟真自編《受牒及兩街大德贈答詩合抄序》說:“大中五年,入京奏事,面對玉階,特賜章服。”而宋釋贊寧《大宋僧史略》卷下“賜僧紫衣”條云:“大中四年六月二十二日,降誕節,內殿禪大德并賜紫,追福院主宗亦賜紫。次有沙州巡禮僧悟真至京,及大德玄暢勾當藏經,各賜紫。”一說大中四年,一說大中五年,時間上相差一年,《敦煌學大辭典》“悟真”條彌合兩條記載云:“大中四年(850)六月,奉使抵長安(《大宋僧史略》卷下),與朝官及京城諸大德相過從,互有贈詩。五年五月,朝授京城臨壇大德、賜紫、沙州釋門義學都法師。”但也有人據此認為悟真在大中四年和五年兩次去長安。我認為,悟真自序所說“大中五年,入京奏事”是準確的,因為該卷所抄《敕河西都僧統洪辯都法師悟真告身》后明確題署“大中五年五月廿一日”。而《大宋僧史略》所記“大中四年六月”并非記錄悟真抵達長安的日子,后文說“次有沙州巡禮僧悟真至京”,這個“次”字所記時間有很大的模糊性,這之后的時間都可用“次”來記敘。敦煌至長安近四千里,路途遙遠,以當時的行程,可能得兩個月時間。悟真大中四年秋冬起程,至大中五年初抵達長安,到長安后,他參與了多種佛事活動,包括和當時著名高僧玄暢一起整理佛經。
敦煌遺書中有三個寫卷記錄了悟真人京受朝廷詔賜及與京城要員、兩街高僧贈詩酬答的事。下面對這i個寫卷予以介紹。
P.3720號,前部殘損,計有17項內容:
1.《洪辯充任京城內外臨壇供奉大德、悟真充任京城臨壇大德并賜紫告身》(擬題)。告身,是古代授官的文憑。告身后題署“大中五年五月廿一日”。
2.《悟真充沙州都僧錄敕》(擬題),后題署“大中十年四月廿四日”。“沙州都僧錄”,掌理沙州僧尼名籍、僧官補任等事宜。
3.《受賜官告文牒詩文序》(擬題),內容為悟真匯編此集的說明,應當在卷首。
4.《第三件副僧統告身》(原題),內容為授悟真為河西副僧統,后署“成通三年(862)六月廿八日”。河西都僧統為掌管河西地區僧尼事務的最高僧官。這年六月,河西都僧統洪辯卒,副僧統翟法榮繼任,悟真升任副僧統。
5.《悟真充任河西都僧統敕牒》(擬題),末署“咸通十年十二月廿五日牒”。按這年八月,河西都僧統翟法榮卒,副僧統悟真繼任。
6.《黃牒》(原題),內容系重抄本卷第一節內容。
7.《右街千福寺三教首座入內講論賜紫大德辯章贊獎詞》(原題),為辯章贊獎悟真之詞。
8.《悟真未敢酬答和尚故有辭謝》(原題),五言絕句一首,為悟真酬答辯章之詩。
9.《依韻奉和》(原題),下署“辯章大德”,為辯章依悟真原詩韻腳寫的和詩。
10.《七言美瓜沙僧獻款詩二首》(原題),下署“右街千福寺內道場表白兼應制賜紫大德宗苣”,七言絕句二首。
11.《五言美瓜沙僧獻款詩一首》(原題),下署“右街千福寺內道場應制大德圓鑒”,五言律詩一首。
12.《五言述瓜沙州僧獻款詩一首》(原題),下署“右街崇先寺內講論兼應制大德彥楚”,五言十二句。
13.《都僧統陰海晏(926—933)墓志銘并序》,末署“于時清泰元年(934)敦蛘歲律當應鐘萁肜十五葉”。卉稱太歲在午之年為“敦群”,意為是年萬物盛壯。清泰元年為“甲午”,故云“敦群”。“應鐘”是古樂十二律之一。古人以十二律與十二月相配,應鐘與十月相應。“萁肜十五葉”,指三十日。萁,即萁莢,古代傳說中的一種瑞草。它每月從初一至十五,每日結一莢;從十六至月終,每日落一莢。所以從莢數多少,可以知道是何日。萁莢凋落十五葉,正是三十日。
14.《始平陰律伯真儀贊》,下署“龍支圣明福德寺僧惠菀述”。陰律伯其人,敦煌遺書沒有記載,其生平待考。龍支,縣名,屬鄯州。惠菀,原為鄯州龍支縣圣明福德寺僧,吐蕃后期流寓敦煌,歸義軍初期為敦煌管內釋門都監察僧正兼任州學博士。后曾至長安,授京城臨壇大德(見《全唐文》卷750杜牧《敦煌僧正惠菀除臨壇大德制》)。贊文“移風易俗,美播巨唐”描寫的應當是張議潮收復敦煌后的情形,所以本篇當寫于歸義軍初期。
15.《小人敢贈和尚五言詩一首》,五言十句。按此詩又見P.4660《故李教授和尚贊》末,贊文題下署“釋門法將善來述”;善來俗姓索,敦煌蕃占時期開元寺僧(S.2729)。此詩又見P.3726《故前釋門都法律京兆杜和尚寫真贊》末,贊文題下署“釋門大蕃瓜沙境大行軍衙知兩國密遣判官智照撰”;智照也是敦煌蕃占時期僧人。靈俊、善來、智照三人都可能是此詩的作者。徐俊《敦煌詩集殘卷輯考》姑系于善來名下(第835頁)。
16.《小贈酬絕句聊申美德》,五言詩,殘。
17.《張淮深造窟記》,此篇又見于S.5630,榮新江考證寫于咸通八年至十三年(867—872)張淮深修造莫高窟第94窟之時。
卷背為《莫高窟記》,又見于莫高窟第156窟前室北壁墨書,末紀年為“咸通六年(865)正月十五日”。此篇無作者署名,鄭炳林以為是悟真所作。卷背還有隨意雜寫的一些標題,有“維大唐天福三年(938)歲次寅朝”紀年。本卷最晚紀年是清泰元年(934),為本卷抄寫的最晚時間。
P.3886,本卷正面為書儀殘卷,末有題記云:“維大周顯德七年歲次庚申七月一日大云寺學郎鄧清子自書記。”大周顯德七年即宋太祖建隆元年(960),此卷即抄于此年。大云寺為敦煌著名佛寺,在沙州城內,唐貞觀十六年(642)初見其名(莫高窟第220窟題記),宋端拱元年(988)猶存(北新1127)。卷背有七項內容:
1.《五言美瓜沙僧獻款詩一首》,下署“右街千福寺內道場應制大德圓鑒”,五言律詩一首。此詩亦見于P.3720。
2.《五言述瓜沙州僧獻款詩一首》,下署“右街崇先寺內講論兼應制大德彥楚”,五言十二句。此詩亦見于P.3720、S.4654。
3.《五言美瓜沙僧獻款詩一首》,下署“右街千福寺沙門子言”,為五言律詩。此詩亦見于S,4654。
4.《感圣皇之化有敦煌都法師悟真上人持疏來朝因四韻》,下署“報圣寺賜紫僧建初”,為五言律詩。此詩又見于S,4654,
5.《五言四韻奉贈河西大德》,下署“報圣寺內供奉沙門太岑”。五言律詩,此詩又見于S.4654。
6.《奉贈河西真法師》,下署“京薦福寺內供奉大德棲白上”,七言八句押仄韻。此詩又見于S.4654。
7.《立贈河西悟真法師》,下署“內供奉文章應制大德有孚”,五言律詩。此詩又見于s.4654。
S.4654,此卷內容很多,有些雜亂。所抄與悟真有關的內容在背面:
1.楚彥《五言述瓜沙州僧獻款詩一首》“論,學富早成功”(后亦有殘)。此詩亦見P.3720、P.3886。
2.《五言美瓜沙僧獻款詩一首》,下署“右街千福寺沙門子言”,此詩亦見于P.3886。
3.《感圣皇之化有敦煌都法師悟真上人持疏來朝因四韻》,下署“報圣寺賜紫僧建初”,此詩亦見于P.3886。
4.《五言四韻奉贈河西大德》,下署“報圣寺內供奉沙門太岑”,此詩亦見于P.3886。
5.《奉贈河西真法師》,下署“京薦福寺內供奉大德棲白上”,此詩亦見于P.3886。
6.《立贈河西悟真法師》,下署“內供奉文章應制大德有孚”,此詩亦見于P.3886。
7.《又同贈真法師》,下署“內供奉可道上”,七言律詩。
8.《又贈沙州悟真上人兼送歸》,下署“左街保壽寺內供奉講論大德景導”,七言律詩。
9.《又同贈沙州都法師悟真上人》,下署“京城臨壇大德報圣寺道鈞”,七言律詩。
10.《又贈沙州僧法和悟真輒成韻句》,沒有作者題署。以下七言十四句,從內容看不像贈悟真的詩。徐俊認為“又贈沙州僧法和”(下缺)與“悟真輒成韻句”分別為二首詩題的前后部分。而第一首贈悟真的詩漏抄,所抄為悟真的詩作。
11.《謹上沙州專使持表從化詩一首》,題署“楊庭貫”,七言絕句。
12.闕題七言絕句四首(敦煌昔日舊時人)。此四首詩又見于P.3645卷背所抄八首詩中(《敦煌變文集-張議潮變文》附錄二),除“紅鱗紫尾不須愁”、“狐猿被禁歲年深”二首外,其余六首內容均涉及奉詔入朝,而謁龍顏,與大中年悟真赴長安獻款有關,其中“流少古塞沒多時”本卷前已署名“楊庭貫”作之外,其余五首徐俊疑為悟真所作。
根據正面內容考證,本卷抄寫的下限為廣順四年(954)。
以上三個寫卷的抄寫時間在公元930到960年之間,距悟真大中五年出使長安已近百年,距悟真去世(895)也大約半個世紀。
這三個寫卷有關悟真的材料,有一個祖本,就是悟真晚年自省平生經歷而匯編的有關他一生最重要的文獻。他寫的序還在P.3720中保存了下來:
河西都僧統京城內外臨壇供奉大德兼僧錄闡揚三教大法師賜紫沙門悟真,自十五出家,二十進具,依師學業,專競寸陰,年登九夏,便講經論,閑孔無馀。特蒙前河西節度故太保隨軍驅使,長為耳目,修表題書。大中五年,入京奏事,面對玉階,特賜章服,前后重受官告四通,兼諸節度使所賜文牒,兩街大德及諸朝官各有詩上,累在軍營所立功勛,題之于后。
根據這篇序,大中五年在長安的經歷是他一生最榮耀的事情之一。據《資治通鑒》卷252的記載,張議潮咸通十三年(872)八月卒于長安,敦煌本《張淮深碑》稱“詔贈太保”。根據榮新江的研究,在張氏歸義軍時期的敦煌遺書中,議潮一直被稱為太保。這里說“特蒙前河西節度故太保隨軍驅使”,說明本序作于咸通十三年以后,時悟真已過花甲之年。
據序文言,本集匯編的是:“前后重受官告四通,兼諸節度使所賜文牒,兩街大德及諸朝官各有詩上,累在軍營所立功勛。”“官告四通”指的是P.3720抄錄的大中五年《洪辯充任京城內外臨壇供奉大德、悟真充任京城臨壇大德并賜紫告身》、大中十年《悟真充沙州都僧錄敕》、咸通三年《授悟真為河西副僧統告身》、咸通十年《悟真充任河西都僧統敕牒》。“諸節度使所賜文牒”和“累在軍營所立功勛”,本集未見。而“兩街大德贈詩”有15首:
1.《右街千福寺三教首座入內講論賜紫大德辯章贊獎詞》,為辯章贊獎悟真之詞。五言絕句。
2.《依韻奉和》,為辯章依悟真原詩韻腳寫的和詩。
3.《七言美瓜沙僧獻款詩二首》,右街千福寺內道場表白兼應制賜紫大德宗苣,七言絕句二首。
4.《五言美瓜沙僧獻款詩一首》,右街千福寺內道場應制大德圓鑒,五律一首。
5.《五言述瓜沙州僧獻款詩一首》,右街崇先寺內講論兼應制大德彥楚,五言十二句。
6.《五言美瓜沙僧獻款詩一首》,右街千福寺沙門子言,五言律詩。
7.《感圣皇之化有敦煌都法師悟真上人持疏來朝因四韻》,報圣寺賜紫僧建初,五言律詩。
8.《五言四韻奉贈河西大德》,報圣寺內供奉沙門太岑,五言律詩。
9.《奉贈河西真法師》,京薦福寺內供奉大德柄白上,七言八句押仄韻。
10.《立贈河西悟真法師》,內供奉文章應制大德有孚,五言律詩。
11.《又同贈真法師》,內供奉可道上,七言律詩。
12.《又贈沙州悟真上人兼送歸》,左街保壽寺內供奉講論大德景導,七言律詩。
13.《又同贈沙州都法師悟真上人》,京城臨壇大德報圣寺道鈞。
14.《又贈沙州僧法和》,有題無詩。
諸朝官所贈之詩僅存一首:
《謹上沙州專使持表從化詩一首》,楊庭貫。
悟真答詩及歌詠長安行的詩有:
1.《悟真未敢酬答和尚故有辭謝》,為悟真酬答辯章之詩,五言絕句。
2.《悟真輒成韻句》,悟真答詩,七言十四句。
3.闕題七言絕句五首(“遠涉風沙路幾千”見于P.3645)。內容均涉及奉詔入朝,與大中年悟真赴長安獻款有關,當為悟真所作。
悟真編輯此集半個世紀以來,這些作品在敦煌廣為傳抄。說明大中五年悟真出使長安受牒及與兩街大德作詩贈答,是敦煌和長安佛教交往史上最值得紀念的大事,其巨大的影響在敦煌佛教界經久不衰。
以上三個寫卷中出現的長安佛寺有千福寺、崇先寺、報圣寺、保壽寺、薦福寺。
千福寺,唐韋述《兩京新記》卷3記:“(安定坊)東南隅千福寺,本章懷太子宅,咸亨四年(673)舍宅立為寺。”據宋人宋敏求《長安志》和清人徐松《唐兩京城坊考》,千福寺在宣宗大中六年(852)改為興元寺。千福寺的多寶塔當時很有名。《全唐文》卷379有岑勛《西京千福寺多寶佛塔感應碑》文,《全唐詩》卷198收有岑參《登千福寺楚金禪師法華院多寶塔》詩。詩云:“寶塔凌太空,忽如涌出時。數年功不成,一志堅自持。明主親夢見,世人今始知。千家獻黃金,萬匠磨琉璃。既空泰山木,亦罄天府貲。焚香如云屯,幡蓋口珊垂。悉搴神繞護,眾魔不敢窺。作禮睹靈境,焚香方證疑。庶割區中緣,脫身恒在茲。”據《宋高僧傳》卷29記載,唐憲宗時,有釋云邃為千福寺上座,“猷風淹雅,綱任肅然”,時人把他比作東漢名士郭林宗。
崇先寺,王溥《唐會要》卷48載有崇先寺,云:“武則天證圣元年(695)正月十八日,以崇先府為寺。開元二十四(736)年九月一日改為廣福寺。”此崇先寺與本組詩中的唐大中年間的崇先寺似無關。
報圣寺,在唐長安興寧坊。王讜《唐語林》卷1:“宣宗嘗出內府錢帛建報圣寺,大為殿堂,金碧圬墁之麗,近所未有。堂日介福之堂,憲宗御像在焉。堂之北日虔思殿,上休憩也,每由復道至寺。凡進薦于介福者,雖甚微細,必手自題緘。”
保壽寺,《資治通鑒》卷216作寶壽寺。段成式《酉陽雜俎續集》卷6謂在長安翊善坊:“本高力士宅,天寶九載(750)舍為寺。初鑄鐘成,力士設齋慶之,舉朝畢至。一擊百錢,有規其意,連擊二十杵。經藏閣規構危巧。二塔火珠受十馀斛。”此寺有珍貴的先天菩薩像,也藏有很多名畫。
薦福寺,是唐代長安較大的佛寺。《長安志》卷7載,薦福寺在興化坊南,“文明元年(684)高宗崩,后百日立為大獻福寺……天授元年(690)既為薦福寺。中宗即即位,大加營飾。自神龍(705—707)以后,翻譯佛經并于此寺。寺東院有放生池,周二百馀步。”王溥《唐會要》卷48、徐松《唐兩京城坊考》卷2所記加略同。《乾隆一統志》卷180、《嘉慶一統志》卷230云:“神龍后翻譯佛經并在于此寺。安仁坊西北為寺浮圖院。院門北開,與寺隔街相望。景龍中宮人率錢立。《縣志》:“有塔十四級,俗呼小雁塔。”薦福寺是當時很多云游高僧、域外大德駐錫之處。據《宋高僧傳》卷1記載,著名佛經翻譯家義凈曾在景龍元年(707)、三年在此講經譯經;開元十八年(730),南印度高僧金剛智也駐錫薦福寺譯經。《宋高僧傳》卷2記載,景龍二年,西域高僧實叉難陀也敕于薦福寺安置。唐代文人瞻覽薦福寺并題詩作文者大有人在。《全唐文》收有王維《薦福寺光師房花藥詩序》(卷325)、《大薦福寺大德道光禪師塔銘》(卷327)、任華《薦福寺后院送辛嶼尉洛郊序》。《全唐詩》中,宋之問(卷53)、李嶠(卷61)、劉憲(卷71)、蕭至忠(卷104)、鄭情(卷106)、包融(卷114)、李嘉祜(卷206)、韓(卷244)、耿(卷269)、李端(卷285、286)、司空曙(卷292)、李頻(卷589)、張喬(卷639)、徐夤(卷709)、曹松(卷716)、胡宿(卷731)等,皆有寫薦福寺的詩。
贈詩給悟真的長安大德高僧有千福寺辯章、千福寺宗苣、千福寺圓鑒、千福寺子言、京薦福寺棲白、崇先寺彥楚、報圣寺建初、報圣寺太岑、保壽寺景導以及有孚、可道等高僧。
右街千福寺三教首座人內講論賜紫大德辯章。辯章是唐代著名高僧,曾任三教首座、左街僧錄等要職。三教,指佛教三藏。《大宋僧史略》卷中:“首座之名即上座也。居席之端,處僧之上,故日也。”辯章任三教首座的時間不可考,但據敦煌寫卷,他在大中五年已任是職。人內講論,說明辯章曾人內宮為皇上講經。賜紫,是皇上對僧人最高的獎勵。《大宋僧史略》卷下《賜僧紫衣》:“古之所貴名與器焉,賜人服章,極則朱紫,綠皂黃綬乃為降次,故日加紫綬。”左右街,原是唐代職官名。唐長安有六街,分為左三街、右三街,而置左右街大功德使,總理僧尼之名籍。憲宗元和年間(806—820),于兩街功德使之下設僧錄,具體管理僧尼事務。宣宗大中八年,辯章被任命為左街僧錄。
《佛祖統紀》卷42:宣宗大中八年,“敕三教首座辯章充左街僧錄,沙門僧徹充右街僧錄”。很清楚,辯章是經三教首座的身份充任左街僧錄的。但《釋氏稽古略》則云:“丙子大中十年,敕法師辯章為三教首座。”按《釋氏稽古略》所根據的是宋贊寧《大宋僧史略》卷中:“尋唐世敕辯章檢校修寺,宣宗賞其功,署三教首座。”其實這里的“署三教首座”是題贈“三教首座”的意思。同書記禪門慧忠,能說禪觀法,號為國師,“元和中,敕署知玄”,也是皇上題“知玄”以贈慧忠。而悟真所記,辯章大中五年已為三教首座,更為確證。
但辯章大中八年任左街僧統的事,史籍也有不同記載。《宋高僧傳·唐京兆福壽寺玄暢傳》,“會昌廢教矣,時京城法侶頗甚彷徨,兩街僧錄靈宴、辯章同推暢為首。上表論諫”。據《舊唐書,武宗紀》及《資治通鑒》卷248的記載,武宗滅佛在會昌五年(845),《宋高僧傳》記載此時辯章已為兩街僧錄,與《佛祖統紀》所載宣宗大中八年辯章始為左街僧錄不相符。按,《佛祖統紀》以系年為主,講究時間的坐實,所據多為歷代原始檔案。而《宋高僧傳》為高僧立傳,敘事中涉及相關高僧往往稱其最高僧官;故其稱辯章會昌滅佛時為兩街僧錄,只是后來的追記。敦煌本記大中五年辯章還不是兩街僧錄,此證一。《大宋僧史略》卷中《左右街僧錄》:“大中八年詔修廢總持寺,敕三教首座辯章專勾當修寺。”可見這年詔令辯章專負責修總持寺的時候(據《宋高僧傳·唐京兆圣壽寺慧靈傳》,令三教首座辯章勾當修寺的時間是三月十一日),他還沒有被任命為兩街僧錄,此證二。
大中五年,辯章以三教首座的身份負責接待悟真一行,在詔許悟真“兩街巡禮諸寺”的時候,擔任講論之科,解答悟真一行的諸多提問。宣宗讓辯章接待悟真,這是對悟真的很高禮遇。
右街千福寺內道場表白兼應制賜紫大德宗苣。道場是誦經作法之所。表白即佛家的唱導,宣唱法理,開導眾心。宗苣曾應皇帝之命作詩文,故日應制。《大宋僧史略》卷下《賜僧紫衣》:“大中四年六月二十二日降誕節,內殿禪大德并賜紫,追福院主宗苣亦賜紫。”追福院,疑千福寺之別院。
右街千福寺內道場應制大德圓鑒。圓鑒生平無考,《全唐詩》卷590收有李郢《送圓鑒上人游天臺》:“西嶺草堂留不住,獨攜瓶錫向天臺。霜清海寺聞潮至,日宴江船乞食回。華頂夜寒孤月落,石橋秋盡一僧來。靈溪道者相逢處,陰洞泠泠竹室開。”李郢生卒不詳,大中十年登進士科,當與圓鑒同時代。此詩中的圓鑒上人可能即千福寺圓鑒。
右街崇先寺內講論兼應制大德彥楚。彥楚,大中十一年撰有《大唐崇福寺故僧錄靈晏墓志并序》,署“弟子內供奉講論兼應制引駕大德彥楚述”。由大中五年的“講論”、“應制”到大中十一年的“供奉講論”、“應制引駕”,說明彥楚的僧職有了很大的升遷。“講論”是一般的講經說法。“供奉講論”則是指以講論或其他技藝侍奉帝王的人。《壇經,行由品》:“擬請供奉盧珍畫《楞伽經變相》及五祖血脈圖,流傳供養。”“應制”是應皇帝之命寫作詩文,也可能按照皇帝以前的議題,泛寫而已:而“引駕”則是導引皇上車駕,直接可以和皇上見面了。彥楚也曾任右街僧錄。《大宋僧史略》卷中《左右街僧錄》:“懿宗咸通十二年(871)十一月十四日,延慶節,兩街僧道赴麟德殿講論。右街僧錄彥楚賜明徹大師,左街僧錄清蘭賜慧照大師。”《佛祖統紀》卷51:“懿宗延慶節敕左街僧錄惠照大師清蘭,右街僧錄明徹大師彥楚,講論佛法。”
成通十四年三月,彥楚還參與了迎接佛指舍利從法門寺到長安、又護送回法門寺的佛門盛事。由內殿首座左右街凈光大師賜紫沙門臣僧澈撰寫的《大唐咸通啟送岐陽真身志文碑》記載,“(咸通)十四年三月二十二日,詔供奉官李奉建、高品彭延魯、庫家齊詢敬、承旨勒著文,與左右街僧錄清瀾、彥楚,首座僧澈、惟應,大師重謙、云顥、慧暉等,同嚴香火,虔請真身”。在進行了近九個月的膜拜瞻仰之后,“乃詔東頭高品孫克政、齊詢敬、庫家劉處宏,承旨劉繼同,西頭高品彭延魯,內養馮金璋,與左右僧錄清瀾、彥楚,首座僧澈、惟應,大師清簡、云顥、慧暉、可孚、懷敬、從建、文楚、文會,大德會真、志柔等,以十二月十九日自京都護送真身來本寺”。這次佛指舍利在長安瞻仰的空前盛況,蘇鶚《杜陽雜編》卷下有生動的描述:
十四年春,詔大德數十輩于風翔法門寺迎佛骨。百官上疏諫,有言憲宗故事者。上曰:“但生得見,歿而無恨也。”遂以金寶為寶剎……其剪彩為幡為傘,約有萬隊。四月八日,佛骨入長安,自開遠門、安福樓夾道,佛聲振地,士女瞻禮,僧徒道從。上御安福門親自頂禮,泣下沾臆。即召兩街供奉僧賜金帛各有差。而京師耆老元和迎真體者,悉賜銀碗錦彩。長安豪家競飾車服,駕肩彌路。四方挈老扶幼來觀者,莫不蔬食以待恩福……又坊市豪家相為無遮大會,通衢間結彩為樓閣臺殿,或水銀以為池,金玉以為樹。競聚僧徒,廣設佛像,吹螺擊鈸,燈燭相繼。又令小兒玉帶金額白腳呵唱于其間,恣為嬉戲。又結錦繡為小車以載歌載舞。如是充于輦轂之下,而延壽里推為繁華之最。
朝廷非常重視,民間熱烈參與。彥楚自始至終參與全部工作,他在長安佛教界的地位可以想知。
報圣寺賜紫僧建初。周紹良主編《唐代墓志匯編》開成026號《大唐三藏大遍覺法師塔銘并序》署“安國寺內供奉講論沙門建初書,開成四年五月十六日馮翊沙門令檢修建”,又027號《大慈恩寺大法師基公塔銘并序》署“安國寺內供奉講論大德建初書,開成四年五月十六日講論沙門全檢修建”。《隋唐五代墓志匯編》陜西卷第4冊《三藏大遍覺法師塔銘》署“沙門建初書”。這里的“安國寺內供奉講論沙門建初”,可能就是贈悟真詩的建初。
京薦福寺內供奉大德棲白。《全唐詩》卷823小傳云:“棲白,越中僧,前與姚合交,后與李洞、曹松相贈答。宣宗朝,嘗居薦福寺,內供奉,賜紫。詩一卷。今存十六首。”《唐摭言》卷10“海敘不遇”條云:“劉得仁,貴主之子,自開成到大中三朝,昆弟皆歷貴仕,而得仁苦于詩,出入舉場三十年,竟無所成……既終,詩人爭為詩以吊之,唯供奉僧棲白擅名。”這條材料可證明,棲白大中年間已為供奉。敦煌本“京薦福寺內供奉大德棲白”的題署是大中五年真實的記錄,不是后來的追記。棲白以詩供奉曾歷數朝,杜寬《哭棲白供奉》(《全唐詩》卷606):“侍輦才難得,三朝有上人。琢詩方到骨,至死不離貧。”如棲白宣宗朝始為供奉,歷三朝,則已至僖宗時,其卒或即在僖宗朝也。據《全唐詩》,詩人貫休、齊己、林寬、鄭谷、羅鄴、李頻、李洞、曹松、張喬、許棠、李昌符等均與棲白有唱酬。孫望《全唐詩補逸》卷18補詩一首。陳尚君《全唐詩續拾》卷30補詩三首。
內供奉文章應制大德有孚。有孚,生平不詳,《全唐文》、《全唐詩》未收其作品。《全唐詩續拾》卷30補詩一首,按語云:“有孚,疑即《全唐詩》、《全唐詩補逸》已收之元孚。元孚大中年間自署為‘上都左街保壽寺文章應制內供奉’,與有孚所署合。元、有二字,音亦相近,疑有抄誤。”元孚,《全唐詩》卷823收詩二首,小傳云:“元孚,宣城開元寺僧,與許渾同時。或日楚中僧。”孫望《全唐詩補逸》卷18補一首,按語云:“詩下原署日:‘上都左街保壽寺文章應制內供奉大德元孚’。又《寶劍叢編》卷15有《唐福田寺經藏院記》,云唐崔龜從撰,僧元孚書,會昌二年立。則元孚者,武宗時人也。”
其他幾位僧人子言、太岑、可道、景導以及官員楊庭貫等,皆無考。
悟真抵長安后,還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及大德玄暢勾當藏經”(《大宋僧史略》卷下“賜僧紫衣”條)。玄暢(796—875),《宋高僧傳》卷17有傳,是唐武宗、宣宗時高僧,字申之,俗姓陳。會昌滅佛,“時京城法侶頗甚彷徨,兩街僧錄靈宴、辯章,同推(玄)暢為首,上表論諫,遂著《歷代帝王錄》,奏而弗聽。”宣宗時,恢復佛教,玄暢“凡遇誕辰,人內談論,即賜紫袈裟,充內外臨壇大德”。懿宗時,“乃奏修《加懺悔一萬五千佛名經》,又奏請《本生心地觀經》一部八卷,皆入藏”。玄暢的這些著述中,當包括悟真早先做過的“勾當藏經”的工作。而玄暢想必也有贈悟真的詩文,惜不存。
由悟真所輯京城受牒及兩街高僧贈答詩,我們還可以感受到當時朝廷對敦煌歸義軍的看法。敦煌與中原中斷交流70年左右,長安文化界對敦煌知之甚少,在他們的心目中,敦煌是荒蠻之地:敦煌僧人的來京,就如同他邦異族來京投誠一樣。這組詩大多以“獻款”為名,就含有這種意思。唐孫逖《送李補闕攝御史充河西節度判官》詩:“兩戎雖獻款,上策恥和親。”《新唐書·杜伏威傳》:“是時,秦王方討王世充,遣使招懷,伏威乃獻款。”可見“獻款”是歸順、投誠的意思。事實上,張議潮領導敦煌人民推翻吐蕃的統治,歸順唐王朝,本身就是唐王朝的勝利,不當以投誠對待。但這些詩不時流露H{這種意思。如千福寺宗苣《七言美瓜沙僧獻款詩》:“因茲卻笑賓獒旅,史籍徒彰貢賦名。”古文《尚書》有《旅獒》篇,序日:“西旅獻獒,太保作《旅獒》。”偽孔傳:“西戎遠國貢大犬。”詩中有此典故,說明是把敦煌作為西戎遠國看待。千福寺圓鑒《五言美瓜沙僧獻款詩》:“面進輸誠款,親論向化能。”“向化”,就是歸服。《后漢書·寇恂傳》:“今始至上谷而先墮大信,沮向化之心,生離畔之隙,將復何以號令它郡乎?”《新唐書·岑文本傳》:“大王誠縱兵剽系,恐江嶺以南,向化心沮,狼顧驚。”“向化”都是歸順投降的意思。崇先寺彥楚《五言述瓜沙州僧獻款詩》:“遠朝來鳳闕,歸順賀宸聰。”既言歸順,則張議潮的行為純粹被看做投降。千福寺子言《五言美瓜沙僧獻款詩》:“愿移戎虜地,卻作禮儀鄉。”敦煌當然是戎虜之地了。而官員楊庭貫的詩,直以悟真的入京為“持表從化”了(《謹上沙州專使持表從化詩一首》),“從化”也是歸順投誠之意。
詩中的這種意蘊也從另一個角度說明朝廷對歸義軍不十分信任。安史之亂后,由于唐軍東調,吐蕃很快占領了隴右河西。河隴是關中的西部屏障,河隴失,則長安處在危險境地,所以收復河隴是唐朝統治者的安國大事。但由于內事雜擾,吐蕃強盛,直到武宗時期,唐廷才有了收復河隴的周密計劃。宣宗時期,收復河隴的計劃逐步實施。正在這個時期,半路上殺出個張議潮來。唐廷雖然很快任命張議潮為歸義軍節度使,但對其還是心存疑慮。“長安的唐朝君臣,備受吐蕃和中原一些強藩的侵逼,當然不希望新興起的張議潮勢力過分膨脹,更不愿意歸義軍變成與唐廷頡頏的第二個吐蕃”。張議潭在大中五年(851)入朝廷不歸,直到成通八年(867)去世;議潭去世后,議潮又應召入長安不歸,直到咸通十三年去世。他們都是作為人質,反映了朝廷對歸義軍的不信任和防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