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從漢簡資料及傳世文獻的記載來看,漢代河西邊郡的人口來源不僅有內地移民、罪犯,還有歸降的烏孫、月氏、羌、匈奴、盧水胡等少數民族,他們對河西的開發建設作出了重要貢獻。
關鍵詞:漢筒;漢代;河兩邊郡;人口來源
中圖分類號:K234 2;K877.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0)03—0078—08
漢武帝取得河西以后,設置酒泉、張掖、武威、敦煌四郡,向河兩地區進行了大規模的移民。《漢書·地理志》載河西人口來源時說:“其民或以關東下貧,或以報怨過當,或以悖逆亡道,家屬徙焉。”這表明內郡的貧民、犯人及其家屬是河西地區人口的主要來源,但從河西發現的漢簡資料來看,其來源更廣泛,內容更具體。有關河西人口問題的研究主要有勞干《兩漢郡國面積之估計及口數增減之推測》、何雙全《(漢簡·鄉里志)及其研究》、齊陳駿《河西史研究》之《河西歷代人口簡述》、高榮《漢代河西人口蠡測》等,但對漢代河西人口來源問題涉及很少。人是經濟活動的主體,也是文化的載體,因此,研究漢代河西人口來源對認識河兩歷史、河兩民風民俗以及河西文化的形成與發展有著重要意義。需要指出的是,現有的河西簡牘大部分為屯戍資料,并多集中于昭、宣及王莽、建武時期,漢武帝時期和建武以后的數量很少。所以,本文實際反映的是西漢中期至東漢初河西的人口來源狀況。另外,本文討論的是納入河兩四郡行政Ⅸ劃內,且主要是民政系統的人口來源。
一 內地移民
移民實邊是漢代鞏同邊疆的重要政策,早在漢文帝時,晁錯針對邊防空虛的形勢,總結秦朝強制移民的失敗教訓,向文帝提出了“募民徙塞下”的建議。漢文帝采納并予實行,但由于當時西漢經濟基礎薄弱和漢匈力量對比懸殊,實際效果并不理想。到武帝時期形勢發生變化,漢朝對匈奴的軍事行動不斷取得勝利,不僅收復了秦末失地,而且將匈奴趕出了河西走廊;同時,經數十年的休養生息,經濟實力增強,可以向邊區調運大量糧食,保證移民定居初期基本生活需要。因此,武帝時對西北包括河兩地區實行了大規模移民。
1.有組織的移民
漢代向河西大規模的移民活動開始于武帝時代。河西之戰后,匈奴渾邪王以四萬余眾降漢,“金城、河西并南山至鹽澤空無匈奴”。由于此前河西人口以匈奴為主,渾邪王降漢后,河西一度出現了“地空”的局面。因此,向河西充實人口便成為當務之急。《漢書-西域傳》載:“其后(元狩二年)驃騎將擊匈奴右地,降渾邪、休屠王,遂空其地,始筑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后稍發徙民充實之。”漠北戰役結束時的元狩四年(前119),“山東被水災,民多饑乏……乃徙貧民于關以西,及充朔方以南新秦中,七十余萬口,衣食皆仰給于縣官”。《漢書,武帝紀》對這次移民也有記載:“(元狩)四年冬,有司言關東貧民徙隴西、北地、西河、上郡、會稽凡七十二萬五千口,縣官衣食振業,用度不足,請收銀、錫造白金及皮幣以足用。”這里的隴西(包括河西),為此次移民的重點,這也是向河西移民規模最大的一次。元鼎六年(前111),漢遣將趙破奴出令居擊匈奴,行兩千余里不見匈奴蹤跡,“乃分武威、酒泉地,置張掖、敦煌郡,徙民以實之。從元狩二年到漢武帝去世,漢朝向河西地區進行了數次大規模移民,人數至少在15萬人左右。使河西地空的狀況得到很大的改變。
漢武帝之后,昭帝、宣帝等繼續執行移民河西的政策,規模較小。連云港東海縣尹灣漢墓出土的簡牘《東海郡吏員考績簿》中有“平曲丞胡毋欽七月七日送徒民敦煌”的記錄。平曲為西漢東海郡之轄縣,《考績簿》成于漢成帝永始四年(前13),文中之“徒”應為“徙”,因其后接“民”字,在漢代文獻中“徙民”是習慣用法,且敦煌又是西漢徙民之所。河西漢簡中也有徙民的記載:
(1)建始二年三月戊子朔乙巳,氐池
長延壽移過所,遣傳舍佐普就,為詔送徙
民敦煌郡,乘軺車一乘,馬一匹,當舍傳
舍,從者如律令。/掾長,令史臨,佐光。
四月已亥過,西。
《敦煌懸泉漢簡釋粹》
“建始”為漢成帝年號,建始二年是公元前31年;氐池為漢張掖郡屬縣。此簡為氐池長開具的遣傳舍佐普就送徙民到敦煌郡的過所文書。
(2)河平元年八月戊辰朔壬午,敦煌
太守賢、丞信德謂過所縣、道,遣廣至司
空嗇夫尹猛,收流民東海、泰山。當舍傳
舍,從者如律令。八月庚寅過東(A)
《懸》
此簡是敦煌太守開具給廣至司空嗇夫尹猛去山東一帶招徠流民的過所錄文。發文時間為河平元年(前28)八月十五日,尹猛路過懸泉置時則為八月二十三日。《漢書·成帝紀》載,建始四年(前29),“秋,桃李實。大水,河決東郡金堤……河平元年春三月,詔曰:‘河決東郡,流漂二州,校尉王延世堤塞輒平,其改元為河平”。《溝洫志》記,建始四年,“河果決于館陶及東郡金堤,泛溢兗、豫,入平原、千乘、濟南,凡灌四郡三十二縣,水居地十五萬余頃,深者三丈,壞敗官亭室廬且四萬所……遣大司農非調調均錢谷河決所灌之郡”。可知,尹猛所收流民當是黃河水災后出現的流民,敦煌招徠安置實邊。因此,徙關東災民實邊地可以說具有一箭雙雕的功效。
西漢時邊地實行的是郡縣鄉里之制。移民到達河西后,首先要向國家著籍,然后分屬郡、縣、鄉、里由民政系統進行管理,成為國家直接控制下的編戶齊民。移民在到達新的移居地之初都會得到政府的種種優待,如“賜高爵、復其家”、“先為室家,具田器”、“縣官衣食振業”等。《漢書·昭帝紀》載:“邊郡受牛勿收責。”應劭注曰:“武帝始開三邊,徙民屯田,皆與犁牛。”《漢書·平帝紀》:“募徙貧民,縣次給食。至徙所,賜田宅什器,假與犁、牛、種、食。”居延簡有記:“延壽乃太初三年中,父以負馬田敦煌,延壽與父俱來田事已。”延壽父子在敦煌田作,可能即是徙民墾作的成員,官府供應耕作者使用牲口。然而,邊區的自然條件畢竟較內地差,尤其是在開發初期,移民徙邊都是出于無奈或受到強制,因而統治者通過嚴格的法律措施或習慣作法加以限制,不允許移民移居內地或逃亡。《后漢書·張奐列傳》載:“舊制邊民不得內徙”直到張奐得特殊恩寵才由敦煌徙戶弘農。這里的“舊制”應是沿襲西漢制度。總體來看,移民到河西邊郡的待遇還是比較優越的,漢政府通過種種措施與律令,使他們在河西定居了下來。再加河西有適宜農業發展的自然條件,在政府的扶持和移民的共同努力下,移民在河西獲得了穩固的經濟基礎。因而能夠安居樂業。這些被遷移的內地移民便成為開發、建設河西的重要力量。
2.自發性移民
河西是新開之地,地廣人稀,急需大量的勞動人口。而且自然條件宜于農耕,并有政府的有力扶持,大量屯戍部隊也為邊郡人民提供了比較安全的生產、生活環境。因此,隨著開發的深入,河西在一定程度上會對一些內郡人產生吸引力,成為其遷徙的目的地。如來自內郡的戍邊士卒,尤其是那些舉家來到河西邊塞的屯田卒,服役期滿后留居河西:歷征河西、西域的官員辭官后不愿返回故里而落戶河西。《后漢書·段顳傳》記段氏祖先段會宗西漢時任西域都護,辭官后從西域返回,行至姑臧,定居于此,成為河西人。兩漢之際,河西的經濟獲得了突飛猛進的發展,而且相比于中原也是一個比較安定的區域。大量流民、官員為躲避中原戰亂來到河西。《后漢書·孔奮傳》載:“遭王莽亂,奮與老母幼弟避兵河西。時天下擾亂,唯河西獨安。”竇融領河西時,“河西民俗質樸,而融等政亦寬和,上下相親,晏然富殖”,竇融十分重視河西的防御,“修兵馬,習戰射,明烽燧之警”,“保塞羌胡皆震服親附,安定、北地、上郡流入避兇饑者,歸之不絕”。在封建時代,人民被政府控制得很嚴,一般不允許隨意遷徙,但若天災人禍嚴重,亦鼓勵移居“寬鄉”,或者當局對人口的流徙已失去控制,因此,河西也就成了這類移民的目的地。當然,河西是新開之地,自發性移民畢竟是極少數。
二 罪犯及其家屬
漢政府除了將內地的大量流民、貧民遷往河西,還將一些罪犯及其家屬流放到河西,或遷往河西邊地服役,即《漢書·地理志》所謂的“報怨過當”者或“障逆亡道”者等。《漢書·武帝紀》言,元鼎四年秋,“馬生洼水中”。李斐注:“南陽新野有暴利長,當武帝時遭刑,屯田敦煌界。”這是遷徙刑徒屯田的情況。征和二年(前91),因“巫蠱之禍”,“其隨太子發兵,以反法族。吏士劫略者,皆徙敦煌郡”。這次變亂牽涉的人很多,徙敦煌人口也必不少。《漢書·楊惲傳》載,“廷尉當惲大逆無道,要斬。妻、子徙酒泉郡”。成帝時將作大匠解萬年因營造昌陵不當,“徙敦煌”。哀帝時,薛況(薛宣子)、李尋、解光也因罪徙敦煌。漢簡有記:
(3)地節五年正月丙子朔丁丑,肩水
候房以私印行候事。敢言之,都尉府移大
守府所移敦煌大守書日:故大司馬博
《合校》
令史拓,尉史義
《合校》
此簡經勞干考證,地節五年即元康元年,簡文“大司馬”指霍禹。《漢書·外戚恩澤侯表·博陸侯》云:“元始二年四月乙酉,侯陽以光從父昆弟之曾孫,敦煌龍勒士伍,詔封三千戶。”按《漢書·地理志》,龍勒屬敦煌,是因謀反徙敦煌霍光從父昆弟之曾孫,至平帝時猶為敦煌龍勒士伍。可見,河西是當時流放政治犯及其家屬等的重要地區。
見于史書記載的此類徙民基本來自長安和三輔,但實際來源要廣泛得多。因見于記載的都是上層人物,多集中在首都一帶,普通罪犯雖遍及全國,卻不大會留下原籍和姓名。然而,漢簡翔實而生動地記錄了普通罪犯在邊塞的生活。漢簡中多見弛刑、復作、鬼薪、髡鉗、城旦等刑徒名稱,如:
(4)縣(懸)泉置陽朔二年見徒名藉(籍)。
《懸》
(5)復作大男蔡市
《合校》
(6)施刑士左馮翊帶羽掖落里上
《合校》
(7)鬼新(薪)龍通,故濟南郡管平里徒子贛儲厲石。《懸》
(8)施刑屯士沛郡山倉縣蔡里趙延年 《居延新簡》
(9)武威徒,王《敦煌漢簡》
從籍貫來看,有左馮翊、濟南郡、沛郡、武威郡等,說明刑徒來自全國各地。刑徒到達河西后,都要進行登記,并被分派到各個部門進行勞動。
由于史料及簡牘文獻缺少相關數據的記載,刑徒的數量很難確定,但從漢簡反映的情況看,刑徒無疑在河西人口中占有很大的比重,如簡所記:
(10)當修治,凡章用積徒四萬四千
《居新》EPT56:185
(11)四百尺,人功百五十六尺,用積徒千九百卅十九人,人受袤三尺九寸。
《居新》
(12)二里五十步可作檀格,下廣二尺,上廣八尺,高丈二尺,積四十六萬八千尺,人功百五十六尺,用積徒三千人,人受袤尺三寸。
《居新》
簡(10)—(12)均出土于甲渠侯官,為使用刑徒的營建記錄。簡文沒有時間上下斷限,但從“積”字可知是積累的數字。一個侯官區前后“用積徒”“四萬四千”、“千九百三十九人”、“三千人”不等,可見整個河西地區前往服役的刑徒人數之多。
刑徒在服刑期間是不自由的,不能擅自離開政府規定的場所。但只要徒刑期滿,就可獲得釋放,正如《漢書·刑法志》所載:“及令罪人各以輕重不亡逃,有年而免。”[25]對于邊塞刑徒來說。身處寒苦地帶,生活勞作環境惡劣,朝廷為安撫眾心也常施以赦免。如簡文記:
(13)其二人施刑會赦免□
《懸》
(14)神爵四年五月甲子朔壬申,懸泉置嗇夫弘敢言之,廷司寇大男馮奉世,故魏郡內黃共里,會二月丙辰赦令免為庶人,當
《懸》
(15)以赦令免為庶人名籍
《居新》
刑徒在獲釋或被赦免后,即可成為自由民,但一般要留居邊郡,不得內返。
在漢代,罪人被減刑徙邊,往往“妻子自隨”,《漢書·地理志》中“民或以關東下貧,或以報怨過當,或以悖逆亡道,家屬徙焉”的記載反映了這一事實。東漢,遷徙刑徒罪犯實邊成為經常性的措施,也是東漢政府補充河西人口的主要形式。明帝永平年間,減刑徒囚犯及其家屬徙于邊郡開始成為定制。永平八年(65),“詔三公募郡國中都官死罪系因,減罪一等,勿笞,詣度遼營,屯朔方、五原之邊縣;妻子自隨,便占著邊縣”。永平十六年(73),“詔令郡國中都官死罪系囚減死罪一等,勿笞,詣軍營,屯戍朔方、敦煌;妻子自隨,父母同產欲求從者,恣聽之。章、和、安諸帝皆發布過類似詔令。開始要求并不甚嚴,后來逐漸成為嚴格的制度,妻子如有不到者,皆以“乏軍興”罪論處。《后漢書·章帝紀》載建初七年(82),“詔天下系囚減一等,勿笞,詣邊戍;妻子自隨,占著所在;父母同產欲相從者,恣聽之;有不至者,皆以乏軍興論”舊’。而邊塞苦寒,路途遙遠,大多囚徒除妻子自隨外,父母同產多留在故土。漢簡中未發現關于囚犯家屬的直接記載,但據史書及漢簡中戍卒帶家屬戍邊的有關記載。西漢政府為充實河西邊郡人口,強制罪犯家屬(尤其是妻、子)徙邊是情理中事。
總之,被徙的流放犯及其家屬人數有限,部分人還有返回的機會,而占多數的普通罪犯及其家屬,在河西大量需要勞動力的情況下,他們返回內地機會是微乎其微的。這些被遷的罪犯,絕大部分在服刑期滿后,便定居河西,成為河西人。
三 歸附的少數民族
西漢以前,河西就是一個多民族地區,原有居民是羌、月氏、烏孫和匈奴等族,匈奴占領河西后,主要是匈奴族人。河西之戰后,匈奴被趕出河西,故渾邪王地空無人,但這并不意味著沒有匈奴人及其他族人,只不過人數大大減少罷了。漢武帝以后,除內地漢族移民之外,在河西還有歸降的月氏、烏孫、匈奴、羌、氐、盧水胡等少數民族。
1.月氏
有關月氏的記載首推《史記·大宛列傳》:“始,月氏居敦煌、祁連間,及為匈奴所敗,乃遠去……其余小眾不能去者,保南山羌,號小月氏。”《史記正義》云:“初月氏居敦煌以東,祁連以西。敦煌郡在今沙州,祁連山在甘州西南。”又說:“涼、甘、肅、瓜、沙等州,本月氏國之地。”這說明月氏始居于河西的敦煌、祁連間。秦時,月氏勢力強大,“控弦者可一二十萬”。秦末漢初,匈奴屢敗月氏,月氏開始向西遷徙。后在漢文帝時,向西南越錫爾河到達河中地區,“遂都媯水北,為王庭”。月氏離開河西時,有一小部分未能西行的,即南越祁連山,“保南山羌,號小月氏”,這部分月氏人日后長期留住該地與青海羌人逐漸融合,成為歷史上的“湟中月氏胡”。《后漢書·西羌列傳》云:“湟中月氏胡,其先大月氏之別也。舊在張掖酒泉地。月氏王為匈奴冒頓所殺,余種分散,西逾蔥嶺。其贏弱者南人山阻,依諸羌居止,遂與共婚姻。”可見,小月氏為月氏之一部。霍去病第二次出河西征匈奴時,《漢書》記“遂臻小月氏”下師古注:“臻,至也。”說明霍去病“濟居延”以后,先到達并經過小月氏地區。霍去病先經過小月氏地,然后攻祁連山,證明小月氏的部分屬地在居延至祁連之間,即張掖、酒泉一帶。《漢書·趙充國傳》載:漢征和五年(前88)“匈奴使人至小月氏,傳告諸羌曰:‘漢貳師將軍眾十余萬人降匈奴。羌人為漢事苦。張掖、酒泉本我地,地肥美,可共擊居之”,證明當時小月氏分布張掖、酒泉南,間于漢張掖、酒泉郡縣轄區與南山西羌部落間。又云:“狼何,小月氏種,在陽關西南。”趙充國此話是對漢宣帝說的,可知漢宣帝時敦煌南山也有小月氏人。《漢書·武帝功臣表》載:“茲侯稽谷姑以小月氏右苴王將眾降,侯,千九百戶,四年(元封四年)十一月丁未封。”又載:正月“瓤侯桿者以小月氏王將軍眾千余騎降,封七百六十戶”。小月氏二王降漢的具體原因不詳,但據《后漢書·西羌列傳》中“及驃騎將軍霍去病破匈奴,取西河地,開湟中,于是月氏來降。與漢人雜居”的記載,則在此前已有小月氏人從山區遷入漢地,二王降漢只是這種遷徙活動的繼續。因此,這些歸降的小月氏軍眾千余騎及其民眾可能被安置在河兩一特,即后來所渭的“義從胡”的來源。
由于小月氏屬漢管轄,漢朝曾調月氏人參加征戰。漢宣帝神爵元年(前61)下詔,命“破羌將軍武賢將兵六下一百人,敦煌太守快將二千人,長水校尉富呂、酒泉候奉世等率領盤若、月氏兵網于人,亡慮萬二千人”,準備進攻兩羌。漢簡有“□小月氏柳羌人”的記載,這可能是被征至居延服役的少量羌化的小月氏人。月氏阿迂之初,留在南山的一部分小月氏人皆“贏弱”,經過數十‘年休養生息,此時已成為有數千兵眾的較大部落
2.烏孫
與月氏同時居于河西地區的還有烏孫人據《漢書》記載,元狩四年(前119),漢武帝幾次問及張騫有關大夏之屬的情況,張賽在回答時談到了烏孫與月氏的關系:“臣居匈奴中,聞誤孫王號昆莫。昆莫父難兜靡,本與大月氏俱在祁連、敦煌間,小國也,”由此可見,烏孫和月氏一樣,是居住在河西地區的古老民族。秦時,月氏強大,而烏孫弱小,成為月氏侵奪的對象,月氏不僅攻奪了烏孫的土地,而且還殺了其首領難兜靡,迫使烏孫部眾逃歸匈奴,而難兜靡的幼子昆莫幸免于難,為匈奴所收養。當月氏占據河西與西遷之時,烏孫昆莫已長大成人。匈奴老上單于便讓他統領其父被月氏擊破時“亡走匈奴”的舊部。于是昆莫趁機發展自己的勢力,“收養其民,攻旁小邑,控弦數萬”,這時的烏孫雖仍服屬匈奴,但已向兩移住天山北麓。至烏孫昆莫迫使月氏離開伊犁河流域向西南遷徙后,烏孫便占領伊犁河流域。漢文帝后元三年(前161),昆莫乘匈奴老上單于初喪之際,便正式脫離匈奴的羈絆,在伊犁河流域建立起烏孫圍。
從漢簡來看,遠居塞外的烏孫也不時歸降漢朝,如:
(16)□降歸義烏孫女子復,獻驢一匹,騁牡,兩抾,齒□歲,封頸以敦煌王都尉章 《疏勒河流域出土漢簡》370
此簡所記為歸降的烏孫女子向漢獻驢、馬之事。這些烏孫人,很可能被安置在河西敦煌一帶。
3.羌、氐
羌族是活動于我國西北廣大地區的一個古老民族。西漢初期,河西地區羌人的勢力仍然很大,據《史記·大宛列傳》載:“匈奴右方居鹽澤以東,至隴西長城,南接羌,鬲漢道焉。”又《漢書,匈奴傳》載:“(匈奴)右王將居西方,直上郡以西,接氐、羌。”漢武帝元鼎年間,漢朝發兵征西羌,羌人大部被逐出河、湟之間,退至青海湖及其以西地區。但在河西走廊之南山中仍分布著羌人部落。
漢武帝以后,羌人不斷歸降。《漢書·趙充國傳》載漢宣帝神爵二年(前60),趙充國擊西羌,降者三萬余人,徙之金城,“初置金城屬國以處降羌”。從敦煌懸泉漢簡的記載看,河西走廊也有不少降羌。西漢時朝廷設“護羌校尉”管理羌人,而在河西邊郡設“主羌史”管理境內的羌人。如:
(17)建昭二年二月甲子朔辛卯,敦煌太守強、守部候修仁行丞事,告督郵吏眾、欣,主羌史江曾,主水史眾、遷謂縣,聞往者,府掾史書佐往來縣案事,公與賓客所知,善飲傳舍,請寄長丞食,或數《懸》從簡文看,“主羌史”一職當為敦煌太守的屬官。顯然,敦煌地區地處邊陲,境內羌人由太守專設“主羌史”管理。
為了達到有效控制羌人的目的,對歸降種羌男子登記造冊。如簡《歸義羌人名籍》:
(18)歸義壘種羌男子奴葛
《懸》歸義聊良種羌男子芒東。
《懸》歸義壘甬種羌男子潘朐。
《懸》歸義壘卜茈種羌男子狼顛。
《懸》歸義聊藏耶茈種羌男子東憐。歸義聊卑為茈種羌男子唐堯。歸義聊卑為茈種羌男子跪當。歸義壘卜茈種羌男子封芒。歸義橏良種羌男子落蹶右橏良種五人。
《懸》
根據這一簡冊可知,羌人歸附后,也要登記造冊。“歸義”,漢代對歸附朝廷的少數民族皆冠以“歸義”之名。壘渠歸種、聊橏良種、壘甬種、壘卜茈種、聊藏耶茈種、聊卑為茈種、橏良種,皆羌族之一種,可能是部族名。“奴葛”、“芒東”、“潘朐”、“狼顛”,是羌人名。值得注意的是,簡冊中登錄的都是男子,或許因為羌人社會以男丁為家庭廬落和種姓社會之中心,一成年男子即一戶的緣故。西漢時期河西地區的羌人自爰劍以后開始進入父系氏族禮會,《后漢書·西羌列傳》云:“爰劍教之田畜,遂見敬信,廬落種人依之者日益眾。羌人謂奴為無弋,以爰劍嘗為奴隸,故因名之。其后世世為豪。”父系氏族社會的標志是男子在家庭中居主導地位,同時基于羌人習俗——“父沒則妻后母,兄亡則納,故國無鰥寡,種類繁熾”,要掌握和控制其種人口,就必須對歸降種羌男子登記造冊。此簡冊證明漢代敦煌郡對境內的歸義羌人已實施有效的管理。根據敦煌懸泉漢簡有關羌人活動的記載,居于河西走廊的羌人數量不小。
氐人分布也較廣。氐人起初主要聚居地區在西漢水、自龍江流域,此外,還與他族雜居。《史記·兩南夷列傳》云:“自斑以東北,君長以什數,徙、榨都最大;自稚以東北,君長以什數,冉駭最大。其俗或土著,或移徙,在蜀之西。自冉鴕以東北,君長以什數,白馬最大,皆氐類也。”《漢書·地理志》載:“武都地雜氐、羌。”《后漢書·西南夷列傳》記:“白馬氐者,武帝元鼎六年開,分廣漢西部……氐人勇戇抵冒,貪貨死利。”氐人向西北遷移至河西走廊和隴東是在武帝元鼎六年(前111)設置武都郡以后。《三國志·魏書》注引《魏略·西戎傳》曰:“自漢開益州,置武都郡,排其種人,分竄山谷間,或在祿福,或在汧、隴左右。”元封三年。“武都氐人反,遣兵破之,分徙酒泉郡”。漢武帝出兵鎮壓氐人反抗,遷徙一部分氐人于酒泉郡,這應是河西酒泉祿福氐人的來源。至于遷徙的數量史無記載,估計西漢中后期河西的氐人數量不多。
4.匈奴
匈奴人人據河西地區的時間,約在公元前176年前后。據《史記·匈奴列傳》:孝文帝四年(前176),單于遺漢書日:“……今以小吏之敗約故,罰右賢王,使之西求月氏擊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馬強力,以夷滅月氏,盡斬殺降下之。定樓蘭、烏孫、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國,皆以為匈奴……”匈奴擊走月氏,便控制了整個河西走廊。《漢書·地理志》載,“自武威以兩,本匈奴渾邪王、休屠王地”,可見,河西曾是匈奴渾邪王、休屠王屬地。
元狩二年漢取河西后,“匈奴遠遁”,歸降的匈奴雖已于五郡故塞外置屬國以處之,但不可能全部移徙,河西地域廣闊,其部族分散,贏弱不能去的以及因故不愿去的必有相當部分。對留居河西之匈奴別部,漢設置張掖屬國以管轄。李并成先生認為張掖屬國轄有匈奴部落,或者說轄有較多的匈奴部落是沒有問題的㈣。《續漢書·郡國志》涼州條下張掖屬國條云:“武帝置屬國都尉,以主蠻夷降者。安帝時別領五城。”又張掖居延屬國條下云:“故郡都尉,安帝時別領一郡。”葛劍雄先生認為張掖屬國是為安置元狩四年的匈奴降人而設的。既然漢武帝設屬國都尉的目的是管理降漢的其他民族或部族,那么,匈奴及其他胡族必然是管理的主要對象。“因其故俗”而治的屬國,其統治機構分兩部分,一是上層,即從左右賢王到左右大當戶二十四長;一是下層,即“諸二十四長亦各自置千長、百長、什長、裨小王、相、都尉、當戶、且渠之屬”。整個屬國的官僚機構實際由屬國都尉、丞、侯(或司馬)組成的上層和由少數民族原有的千長、百長、且渠等組成的下層兩部分構成。如簡:
(19)張掖屬國司馬趙口功一勞三歲
十月廿六日
漁陽守□
司馬宗室劉護
《合校》
(20)下領武校、居延屬國、部、農
都尉,縣官承書囫。 《合校》
(21)月戊戌朔己未,第二亭長舒,
付屬國百長、千長。 《合校》
從簡(19)—(21)看來,張掖屬國、張掖居延屬國的官職大抵仍沿用匈奴舊制。“千長”、“百長”為屬國內管理本民族內部事務的首領稱號。因此,匈奴降人的安置雖然是“因其俗”,但同時也采取了加強監督、控制的措施。
留居河西的匈奴人數史料無明確記載,元狩四年(前119),漢出兵擊匈奴,“捕斬首虜萬九千級”,張掖屬國若主要是為安置元狩四年匈奴降人而設,那么,被捕獲的匈奴人估計近1萬被安置在這里。加上休屠王降后留守河西的部分及后來的歸降者,留居在河西的匈奴可能在l萬余人左右。
5.盧水胡
盧水胡是居住在張掖盧水流域的一個部族。“盧水”即源出祁連山、流經張掖最后匯成額濟納河的黑水。漢代,居于河西張掖的盧水胡歸張掖屬國管轄。《后漢書·竇融列傳》載,明帝永平十六年(73),“固與(耿)忠率酒泉、敦煌、張掖甲卒及盧水羌胡萬二千騎出酒泉塞”,征討匈奴。軍中盧水羌胡即應屬張掖屬國所轄。《后漢書·西羌列傳》載,章帝建初二年(77)夏,“迷吾遂與者眾聚兵,欲叛出塞……于是諸眾及屬國盧水胡悉與相應”:又云:章和元年(87),迷吾子迷唐“將五千人寇隴西塞,太守寇與戰于白石,迷唐不利,引還大、小愉谷,北招屬國諸胡,會集附落,種眾熾盛”。大小榆谷在今青海省貴德縣附近,其北面的屬國當指張掖屬國、居延屬國。屬國諸胡即指所統的秦胡、盧水胡等。漢簡有記:
(22)之張掖,寧發盧水五百人,功卿
與同心士六十人,俱來未有發日。此近謂
第一部千八十人者也。議遣君威來出
《敦》58
(23)甲渠言:部吏毋作使屬國秦胡、盧水士民者
建武六年七月戊戌朔乙卯,甲渠鄣守候敢言之,府移大將軍莫府書曰:屬國秦胡、盧水士民從兵以來,困愁苦,多流亡在郡縣,吏匿之,明告吏民,諸作使秦胡、盧水士民畜牧田作不遣,有無?四時言。謹案:部吏毋作使屬國秦胡、盧水士民者,敢言之。
《居新》
簡(22)所言為發盧水士兵等征戰之事。簡(23)為一冊書。“建武”為光武帝年號,建武六年是公元30年。盧水士民,即盧水胡。秦胡,可能是指秦時移居河西已經漢化的胡族人。“大將軍”,即當時駐守河西的“行河西大將軍事、涼州牧、守張掖屬國都尉”竇融。從內容看,這是甲渠侯官回應大將軍幕府政令的報告,政令的內容是不要繼續役使屬國秦胡、盧水士民;如果久不放還,會影響他們按季節從事生產。當時,竇融坐政河西,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注意保護諸少數民族利益,使河西處于相對安定的環境中。從簡文反映的情況來看,張掖郡的盧水胡要承擔戍守、作戰任務;盧水胡兼營農牧,過著定居生活,并受漢朝的統治與奴役。
關于盧水胡的數量,根據《疏》簡(22)的記載,按戶出1兵,戶4人計,盧水士民約2000人,這顯然不是全部。據史書記載,東漢初,盧水胡人數也相當多,除遷居湟水流域者外,張掖郡境內不下數千。《后漢書·竇融列傳》載,明帝永平十六年,“固與(耿)忠率酒泉、敦煌、張掖甲卒及盧水羌胡萬二千騎出酒泉塞”,征討匈奴。因此,兩漢之際盧水胡人口在2000人以上。
從以上論述可知,歸附的少數民族大部分已被置于河西地方行政管轄之下,有些還作了特殊安排,如設立屬國等,其人數大概在2萬人左右。
四 結 論
綜上所述,西漢中期以后河西人口來源十分復雜,有來自內地的貧民、流民、罪犯、士卒、官員等,也有歸附的月氏、烏孫、匈奴、羌、盧水胡等少數民族。河西漢簡大多為屯戍資料,且不完整,反映的情況有限,漢代河西的移民來源應更為廣泛。河西地處中西交通要道,來往于河西走廊的中亞、西域商人絡繹不絕,旅途的遙遠經常使他們滯留河西,有些人永久留居河西也是可能的:河西也是經營西域與防御匈奴的重要軍事基地,中央的征戰部隊也經常活動于此,戰爭中散落的士兵可能不再返鄉留在了河西……西漢末期,河西四郡的編戶民達28萬多,他們主要是西漢中期以來的內地移民及其后裔,歸附的少數民族占少數,河西基本上成為一個內地移民占主體的胡漢雜居地帶。這些來自不同地域、不同身份、不同民族的人民為河西的開發建設作出了重要貢獻。漢代河西的繁榮是各族人民共同勞動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