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道教對生物多樣性的認知及其生態學意義

【摘 要】歷史上，道教樹立了相當合理的生物多樣性價值觀，并建立了與之相關的知識觀念體系#65377;道教關于生物多樣性的價值界定和評估方式，不僅有著深刻的生態思想內涵，而且還包含一定程度的量化標準#65377;在這種價值觀念的推動下，古代道人還展開了對生物多樣性現象和規律的知識探求，并總結出對今人仍有啟發性的生物多樣性知識觀念及理論模型#65377;

【關鍵詞】道教;生物多樣性;價值觀;生態意義

【中圖分類號】B95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848(2010)01-0105-07

【作者簡介】蔡林波(1969—)，男，湖南資興人，華東師范大學哲學系講師，主要從事中國哲學#65380;宗教學和道教思想文化研究#65377;(上海 200062)

【基金項目】GPSS-MAP國際大獎計劃“科學#65380;道教與再啟蒙”項目的階段性成果(GPSSMAP04);華東師范大學哲學系馮契研究基金資助項目#65377;

【收稿日期】2009-10-25

Chinese Ancient Taoist Cognition to Biodiversity and Its Ecological Significance

CAI Lin-bo

Abstract: Taoism has constructed a reasonable biodiversity value outlook and associated knowledge conceptual systems in his-tory. Its value definition and evaluation methods of biodiversity not only implicated a profound ecological thinking connotation， but also contained a certain degree of quantitative standards. Driven by this value outlook， ancient Taoists intellectually enquired the phenomena and laws of biodiversity， and summarized knowledge and theoretical models of biodiversity which still provide inspiration for us.

Key words: Taoism; biodiversity; eco-system; ecological significance

今天，不容樂觀的生態狀況促使人們獲取足夠的智慧和精神動力，并積極采取行動保護生物多樣性;因而傳統文化中的生物多樣性知識和思想資源的現實啟發價值，尤其受到關注#65377;1992年聯合國公布的《生物多樣性公約》序言中強調，當代社會應該充分利用傳統文化資源產生的惠益，來保護和恢復被破壞的物種資源#65377;中國古代道教對于生物多樣性的價值觀思考及其規律認知，恰恰就是值得我們汲取的智慧#65377;

一#65380;道教的生物多樣性價值觀

在現代生態學語境中，關于生物多樣性的價值問題廣受關注#65377;生物多樣性資源具有諸如文化象征#65380;歷史#65380;經濟#65380;科學#65380;審美#65380;宗教等多向度的價值，然而生物多樣性最根本的價值在于:支撐#65380;維系#65380;改進生態系統的整體狀況，這成為所有其他價值的前提和歸宿#65377;正如美國環境倫理學家霍爾姆斯#8226;羅爾斯頓所指出的:

人類不應當阻礙自然產生物種多樣性這種充滿活力的過程#65377;這一過程及其產物是人類在其與自然的關系中能夠達到的最接近終極的存在了#65377;(2000:395-396)

中國古代道教關于生物多樣性的價值觀念，極為深刻地凸顯了生物多樣性的生態整體性本質及價值功能#65377;今天看來，道教的生物多樣性價值觀與倫理觀，仍然極具啟示意義#65377;

首先，道教肯定所有生物物種的生存權及倫理合法性#65377;

肯定自然界所有生命物種的價值性，是建構合理的生物多樣性價值觀的思想前提#65377;道教關于生命價值倫理的一個突出觀念，就是充分尊重所有生命物種及個體的生存權，并肯定其自身內在的生命倫理道德性#65377;

道教關于萬物生命本質的同一性觀點，是其生物多樣性價值觀的理論基石#65377;道書《無能子》明確指出:

人者，裸蟲也，與夫鱗#65380;毛#65380;羽蟲俱焉，同生天地，交氣而已，無所異也#65377;①

這就是說，人與其他生物一樣，其生命本質皆為“元氣”交合化生而成#65377;因而，在關于生命本質及其生存權維度上，道教堅持“類無貴賤”的觀點和立場#65377;按《沖虛至德真經#8226;說符》載云:“天地萬物與我并生類也#65377;類無貴賤，徒以小大智力而相制，迭相食，非相為而生之#65377;人取可食者食之，豈天本為人生之芽”②此所謂“類無貴賤”，即任何一個物種的生命存在權利，皆是平等無差的#65377;其他所有生物與人類一樣，也應該享有大自然所賦予的生存權#65377;

故此，《太平經》明確提出:“自然者，萬物之自然也!”明確地把大自然規定為眾生共享#65380;共有的生存家園，而絕非人類專屬，或為人類所主宰的世界#65377;道教所謂“天父地母”，也并非是專門施恩于人類的“父母”，而應是賦予所有存在物以生命源泉的“父母”:“天性既善，悉生萬物，無不置也;地性善，養萬物而無不置也;圣人悉樂理天地，而萬物受其功”;“大者，天也，天能覆育萬物，其功最大;平者，地也，地平，然能養育萬物#65377;”(王明，1960:16#65380;465#65380;718)

更為重要的是，道教不僅肯定其他物種與人類平等的生命價值地位，而且在倫理上也肯定其自身的生命“道德”品性#65377;如五代高道譚峭在《化書》中說:“禽獸之于人也何異芽有巢穴之居，有夫婦之配，有父子之性，有生死之情#65377;鳥反哺，仁也;集憫胎，義也;蜂有君，禮也;羊跪乳，智也;雄不再接，信也#65377;”③應該說，這是從生命倫理的角度確認了生物多樣性的道德屬性#65377;不僅如此，古代道人還發現，其他動物同樣有道德情感體驗，而且這種情感令人心動#65377;如道書《太上感篇集注》中載典故兩則:

鎮江錢參將部下卒獲一雁，籠之舟尾，空中有一雁隨悲號，將登岸，籠中雁伸頸向外大呼，空中雁忽下，二雁以頸相交而死#65377;

又:

河南潘怪好獵，人見一老猴，發弩射之#65377;初發為猴所接，再發中臂#65377;度不能支，遂抱其子乳之，復摘木葉數片，盛余在傍，大號而死#65377;

就以上事例，有道人評論云:

由此二事觀之，一切禽獸皆有人性，皆有眷屬;或飛或走，射而逐之，如人離家出游，路被殺害，妻子盼望，其慘何如?④

值得注意的是，道教還從理論上論證并規定了所有物種的道德屬性#65377;唐代道教思想家成玄英說:“道者，虛通之妙理，眾生之正性也”;“性者，稟生之理#65377;”⑤《太玄經》云:“道性眾生性，皆與自然同也”;“一切含識，乃至畜生，果木石者，皆有道性”⑥，強調“道性”的普適性和同一性#65377;這就是說，“道性”并非脫離于此岸世界的本質抽象性，而是存在于萬物之中的內在生命道德本性#65377;

其次，界定生物多樣性對于環境整體的生態價值#65377;

道教對所有物種的價值判斷和界定，是基于維護生態整體的和諧性而作出的#65377;在古代道人看來，自然界中的多樣性物種之繁榮生存，乃是人類賴以生存之環境的良性化#65380;有序化的主要標志#65377;如《莊子#8226;馬蹄》云:“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視顛顛#65377;當是時也，山無蹊隧，澤無舟梁;萬物群生，連屬其鄉;禽獸成群，草木遂長#65377;是故禽獸可系羈而游，鳥鵲之巢可攀援而窺#65377;”古代道書《太平經》亦論:“萬二千物俱生，善氣悉應”;“故太平之歲，凡物具生，多善物，是明證也，天地之大效也#65377;天地之喜善效，乃及見于人民萬物，以是為大效證驗也#65377;”(王明，1960:643#65380;638)這里的“萬二千物”，即泛指各種物種資源;“天地”，則指的是生態整體;而所謂“天地之喜善效”，即指生態整體的和諧有序狀態#65377;要言之，古代道人認為，驗證生態整體狀況的好壞與否，最主要的指標就是察看“萬二千物”或“人民萬物”的生存#65380;生長狀況:

萬物巖牙部(剖)甲而生，垂枝布葉，以當衣裳;霧露霜雪時雨，以當飲食;生長自成覆葉實，令給人地之長，名為水母，民名為瓜，盛夏熱時，以當水漿，天下所仰，人無大小皆食之#65377;是德人承天統，成天形，于地以給民食，行恩布施，無不被德，以自飽滿，是天恩非也#65377;(王明，1960:540)

因此，道教認為，具有良好秩序的生態環境，必須是一個能使“萬物盡生”#65380;“萬物盡養”#65380;“萬物盡成”(王明，1960:715)的環境，只有在這樣一個充滿活力的，生物多樣的自然環境中，人類才能達到理想的生存狀態#65377;

最后，提出生物多樣性的生態價值的量化評估方式#65377;

道教認為，任何生命都具有自身內在#65380;獨特的生態價值，皆是天地之間的“財富”:“夫天生萬物，各有材能#65377;”(王明，1960:30)正是所有物種共同構成了豐富多彩的世界#65377;因此，古代道人為準確評估生態環境的狀況以及自然界物種的豐富程度，制訂了一些初步的量化式評價指標，如表1#65380;表2所示#65377;

由表1#65380;表2可見，古代道人充分認識到了物種多樣性與生態環境的價值之間的邏輯關聯#65377;

表1所反映的內容是，受到傷害的物種數量和規模大小，與相關的環境受到損害的程度相對應或相一致#65377;物種滅絕越多，則環境災難越大#65377;盡管表中列舉的由“一”到“十”的程度遞進狀況并不很精確，但明顯呈現出一種對環境問題的量化思維傾向#65377;可見，當時的道教思想家對生物多樣性與生態狀況的關系是極其關注的#65377;

表2所謂“貧”#65380;“富”，乃是指生態整體中的物種#65380;個體的豐富#65380;多少程度如何#65377;該表分別從富足#65380;小貧#65380;大貧#65380;極下貧四個層次來評估生態環境的狀況，其主要針對的是環境的生物多樣性狀況#65377;此評估方式在項目指標#65380;數值計量等方面，雖然設計得還不太精細，但其價值導向和衡量標準是非常明確的#65377;

由上可見，古代道教關于生物多樣性的生態價值觀念是較為系統#65380;全面的#65377;正是在這種觀念下，古代道教思想家主張人類與其他類型#65380;不同層次的物種之間應該和諧相處，即堅持“萬物和生”(王明，1960:15)的原則#65377;所謂“萬物和生”，就是指在生態系統中，各種類型的生物及種群皆擁有特定的#65380;適合自身生存的時空環境，并從中獲得滿足其生命需要的各種資源#65377;因而，《太平經》提出“各樂長生”的理念:

其心善，則助天地帝王養萬二千物，各樂長生;人懷仁心，不復輕賊傷萬物，則天為其大悅，地為其大喜，帝王為其大樂而無憂也，其功增不積大哉?(王明，1960:244)

在這里，道教賦予萬物宗教理想意義的“長生”概念，從而具有更普遍的生態意義#65377;可見，古代道人在追求長生成仙的過程中，也深刻意識到其他物種存在的價值:沒有多樣性的物種的“長生”，也就不可能有人類的“長生”#65377;

二#65380;道教對生物多樣性的認知

古代道人曾展開了對生物多樣性及其生態規律的廣泛認知#65377;值得注意的是，這些認知成果絕非憑空想象得來，而是

有著相當豐富的實踐基礎或經驗來源#65377;

(一)對生物物種的廣泛認知

在長生成仙的理想驅動下，物種豐富的大自然，不僅激發了古代道人對生命和環境的熱愛之情，而且極大地調動了他們對各種生命事物的探知興趣#65377;例如，東晉高道葛洪在《抱樸子內篇》中論，古代道人對于探究#65380;認識諸如“蚤虱之所首向，隔墻之朱紫，林下之草芥，匣匱之書籍，地中之寶藏，豐林邃藪之鳥獸，重淵洪潭之魚鱉”(王明，1985:227)等生物活動及各種生命現象的奧秘，可謂興趣盎然#65377;

我們發現，在歷代的道教經書中，不乏關于辨識各種生物形態#65380;類型及研究其生理特性及功能的內容#65377;譬如，《抱樸子內篇》#65380;《太清金闕玉華仙書八極神章三皇內秘文》#65380;《蓬萊山西還丹歌》#65380;《白云仙人靈草歌》#65380;《種芝草法》#65380;《太上靈寶芝草品》等書中，皆對生長于山木之中的各種芝草植物的外部形態#65380;生長習性#65380;分布特點等有集中的編目式描述#65377;尤值得注意的是，古代道人對生物個體的觀察和辨認總是力求客觀真實#65377;例如，早期道人對于植物的察辨，特別強調“以形色體象辨焉”，而且常常因“芝英形品萬端，實難辨別，故畫圖記著”⑨;對“山川地里#65380;方國所產，及醫方香藥分劑，蟲鳥草木”等，不惜下工夫對其“考校名類，莫不該悉”⑩#65377;他們還致力于對相關物種進行較為科學的分類#65380;編目，以“名實相符”為根本準則，強調對物種進行“精硏皆取，無復遺落，分別科條，區畛物類”[1]等#65377;

可以說，正是在對多樣化物種的個體#65380;類型#65380;分布規律等方面的詳細考察過程中，古代道人深刻地認識到了生物多樣性的生態規律及其普遍價值#65377;

(二)對生物遺傳多樣性的認識

在現代生態學視閾中，遺傳多樣性(genetic diversity)是生物多樣性的重要組成部分#65377;道教對生物遺傳多樣性現象的認識雖然未能達到基因層次的水平，但在宏觀上仍然較為深刻而合理#65377;

其一，古代道人已經初步把生物遺傳多樣性確認為一種人類應該遵循的#65380;不可隨意違背的自然規律，如《太平經》有載:

天使其(不同物種的生物)各受先祖之命，著自然之術，其中不得去也……

地上草木各異，自有自然元氣陰陽，與吾文相似，各從其俗，記吾書辭而行之，即太平矣#65377;(王明，1960:472)

這里的“自然之術”，實指不同種類的生物皆具有不同的生命結構及相對穩定的遺傳性，此即所謂“各受先祖之命”也#65377;而且，這種“自然之術”是由大自然本身所規定，不能任意改變#65377;例如，道書云:“比若鳳凰麒麟，著德其身;比若蜂蠆，著毒其身，此之謂也”;“飛走之屬，蠕動之類，稟形造化，既有定矣#65377;”(王明，1960:472)可見，古代道人確實充分意識到了自然界生物遺傳多樣性的客觀性和必然性#65377;

其二，整體性地把握物種的遺傳多樣性#65377;在這方面，古代道教思想家提出了“統體”的概念:

人生乃受天地正氣，四時五行，來合為人，此先人之統體也#65377;此身體或居天地四時五行#65377;先人之身常樂善無憂，反復傳生#65377;(王明，1960:90)

所謂“統體”，是指人類作為一種具有相對穩定遺傳性的物種存在，且是人類群體與周圍環境相互耦合的結果(此身體居天地四時五行)#65377;但實質上，道教的“統體”概念，不單單指人的遺傳種系，而是泛指所有的物種遺傳種系#65377;例如，道書中說:“一物不生一統絕，多則多絕，少則少絕，隨物多少，以知天統傷#65377;”(王明，1960:219)此所謂“一統”，就是指任一物種的種系傳承及其相關環境因子共同組成的生態綜合體#65377;而“天統”，則是指宇宙整體的宏觀生態系統#65377;

因而，道教“統體”概念其實具有非常普遍的生態學意義:它一方面把所有不同的物種與其自身相對穩定的遺傳種系特性聯系起來，構成了生物遺傳多樣性的客觀基礎;另一方面，又把所有的生物種系與整個生態系統(“天地”)加以統一，從而構成了一個時間—空間相統合的生態整體生物遺傳種系結構#65377;

就其生態思想的邏輯來看，道教“統體”概念實質上是把物種的遺傳性作為一種重要的生態資源加以觀照#65377;以現代生態學的視角看，道書中提到的“一統絕”，則“天統傷”，“一物不具，即天統有不足者”等觀點(王明，1960:219)，就是指任何一個物種及其遺傳信息的滅絕，都將會對整個生態系統造成危害#65377;

(三)對生態系統之復雜運動機制的認識

現代生態學研究表明，生物群落(community)內部的不同物種之間有著非常復雜的交互作用機制，包括競爭#65380;共生#65380;寄生等多種形態，而“生態復雜性是生物多樣性的基礎和源泉”(方精云等，2004)#65377;

古代道人很早就認識到不同生物之間存在生存競爭關系，如《太平經》提到:“夫行萬物之性，無有上下，取勝而已#65377;”(王明，1960:197)葛洪《抱樸子內篇》也說:“夫虎豹之所馀，乃貍鼠之所爭也#65377;”(王明，1985:345)《列子》亦云:“疆食靡角，勝者為制，是禽獸也#65377;”[1]可見，古代道人已然認識到:在自然界，不同物種為生存而展開的物質#65380;能量之爭，乃是自然界客觀存在之規律#65377;

與此同時，他們似乎更加關注到不同物種之間存在著的共生#65380;寄生等現象#65377;在現代生命科學中，共生 (symbiosis)現象可以簡單地看做是不同物種在生存活動場景中相互之間不斷直接或間接地發生某種聯系#65377;這類聯系可分為:互利共生(Mutualism)#65380;共棲(Commensalism)#65380;寄生(Parasitism)等#65377;研究表明，古代道人對這些現象有了相當豐富的認知#65377;例如，《淮南子#8226;說山訓》載:“千年之松，下有茯苓，上有兔絲;上有叢蓍，下有伏龜，圣人從外知內，以見知隱也#65377;”[1]這是古代道人對生物共生現象的較早描述#65377;《太平經》中，更有對自然界“互利共生”現象的描述:

眾萬二千物，皆生中和地中，滋生長大，皆還自覆蓋，蔭其下本根#65377;其花實以給身口，助其谷糧，使有酸咸醋淡自在……是天使奉職之神，調和平均，使各從其愿，不奪其所安#65377;(王明，1960:615-616)

由于對自身生命的關注，古代道人對人體內部的寄生蟲現象也有廣泛的認識，如譚峭《化書》總結到:

天地盜#65380;太虛生;人蟲盜#65380;天地生;盜#65380;人蟲生#65377;者，腸中之蟲也，搏我精氣，鑠灼我魂魄，盜我滋木而有其生#65377;[1]

此外，明代道書《金笥玄玄》集中保存了古代道教對寄生蟲的探索性認識成果，書中有“九蟲總目”#65380;“伏蟲圖”#65380;“回蟲圖”#65380;“寸白蟲圖”#65380;“肉蟲圖”#65380;“肺蟲圖”#65380;“胃蟲圖”#65380;“赤蟲圖”#65380;“鬲蟲圖”#65380;“蜣蟲圖”#65380;“伊羊蟲圖”#65380;“傅胎知命蟲圖”，并有“附傳尸蟲形”從“第一代”到“第六代”的圖形[1]，是道教關于寄生蟲學的一部重要著作，反映了古代道人對生物寄生現象的深刻認識#65377;

更為重要的是，基于對生物競爭#65380;共生#65380;寄生等現象的認識，道教進一步總結#65380;歸納出了一種自然界生態整體運行機制的理論模型#65377;道經《陰符經》對自然界統一的生態運行機制，作出了相當簡潔而有力的宏觀概括:

天地，萬物之盜;萬物，人之盜;人，萬物之盜#65377;三盜既宜，三才既安#65377;[1]

這段話實則為道教對自然界整體生態運動機制的簡要概括，其整體結構的邏輯內涵如下圖所示:

上圖中，“盜”的含義是指一方從另一方汲取或獲得營養物質和能量的過程，用以維系和保持自我的生存和延續;而“相盜”，則是指雙方之間有序性的物質#65380;能量流動，不是單向性的，而是互逆反饋性的運動#65377;這充分揭示出生態系統內部各組成部分之間構成的生命運動的基本特征——有機統一性#65377;

《陰符經》進一步指出，生態系統內部物質#65380;能量流動平衡的調節機制乃在于“三盜相宜”#65377;何謂“三盜相宜”?就是指在由天地#65380;人#65380;萬物構成的生態系統中，三方之間必須保持合理的物質#65380;能量輸入-輸出流動程序#65377;只有如此，才能保證生態系統內部的平衡，進而使人類和其他生物得以和諧生存和延續，如唐代高道李筌在闡釋“三盜相宜”時，明確地指出:

萬物盜天而長生，人盜萬物以資身#65377;若知分合宜，亦自然之理也#65377;[1]

由此可見，古代道人對各種影響生物多樣性的復雜因素，不僅有著較為準確而全面的認識，而且由此生發出對生態整體系統運動機制的調節思維以及實踐倫理取向#65377;

(四)對生態系統之整體性與多元性的統一認識

古代道教認為，“天地”是不同物種共同的生存空間，是一個整體的#65380;統一的生態系統#65377;例如，有道書云:“天地#65380;日月，山川#65380;江海，人畜#65380;草木，一切萬物，體中代謝往來，一時休息，一進一退，如晝夜之更始，又如海水之朝夕，是天地之道耳#65377;” [1]由此可見，古代道人已經形成對生態系統的整體性認識#65377;

然而，在現實的自然環境中，宏觀的生態系統由不同層次#65380;不同性質的生態系統共同關聯構成#65377;換言之，不同物種的實際生存活動空間及與之發生直接聯系的環境，存在不同地域#65380;層次性的差別#65377;對此，道教經書中最典型的表述為:

萬二千物，精神共天地生，共一大道而出，有大有中有小#65377;何謂也?乃謂萬二千物有大小，其道亦有大小也，各自生自容而行#65377;故上道廣萬步為法，次廣千步為法，其次廣百步為法，其次廣十步為法，其次廣一步為法#65377;凡五道應五方，當共下生于地，共朝于天，共一道而行#65377;是以，大道廣萬步，容中道千步，小道百步，牦道十步，毛道一步#65377;物有大小，各自容往來#65377;凡乃上受天之施，反下生施地，出當俱上朝天也#65377;故大道但可張，不可妄翕也;翕之，輒不相容#65377;(王明，1960:218)

這段話表達了古代道教深刻的生態系統思想#65377;由“萬二千物有大小，其道亦有大小也”一句看，“道”乃是不同物種種群相對穩定的生存空間，因而這里的“道”，實質上就是指“生態系統”#65377;該段引文蘊涵著古代道教對生態系統整體性與多樣性的統一性認識#65377;

首先，不同大小的“道”，實則意味著不同類型#65380;不同層次的生態系統#65377;因之，不同物種所隸屬的“道”的大小不同，意味著所有物種群的生存活動空間的環境特性和范圍是不同的#65377;也就是說，每一物種皆有自身所屬的#65380;特定形態的生態系統，而且，它們之間存在范圍大小以及所屬環境特性的差異性#65377;

其次，不同類型#65380;層次的“道”——各種類型的生態系統之間，不僅相互關聯，且共同構成一個整體的生態大系統——“大道”#65377;因此，從整體看，它們其實“共上朝于天，下生于地”，即生存在一個統一的生態世界之中#65377;如此，所有物種的生命運動，實質上是“共一道而行”，即遵循統一而普遍的生態運行規律#65377;

最后，“大道”這個整體的生態系統，其內部必須是開放的#65380;通融的#65377;“物有大小，各自容往來”;“當共一大道而行，乃得通流”(王明，1960:218)，這意味著整個大自然應該是一個包容#65380;開放的生態系統，才能保證不同物種之間物質#65380;能量的正常流動#65377;也只有這樣，大自然才可以不斷地泛生#65380;滋養生命萬物;反之，“翕之輒不相容”，即如果系統內各部分相互敵對#65380;隔絕，則必然造成生態整體的坍縮，并最終導致“物日衰少”的結局#65377;

由上可見，古代道教對生態系統及其運動規律的整體性認識和把握，并不是籠統的想象推測或思辨假說式的結論，而是在對生態系統的層次性#65380;類別性等方面的實證認知基礎上而獲得的理論成果#65377;

三#65380;結語

研究表明，中國古代道教蘊涵著極為豐富#65380;深邃的生物多樣性思想和知識觀念#65377;古代道人對于生物多樣性的價值思考和知識探求，雖然在細節上遠遠沒有達到現代生態學的水平，但是在價值取向#65380;認識方法和理論把握上，有著獨特#65380;深刻而全面之處#65377;

本文試圖揭示的就是，中國道教雖系一種古老的宗教文化載體，然其對于生態多樣性及相關生態環境問題的思考和認識，閃耀著對生命價值終極關懷的人性光輝，體現了對自然環境奧秘的科學探求精神#65377;換言之，中國古代道教關于生物多樣性的價值原則#65380;評估方式以及在實踐中總結出的相關生態知識觀念和理論模型，至今仍然閃爍著生態智慧的光芒，是值得我們汲取的思想#65380;知識和精神營養#653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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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俊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