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設生態文明需要新的哲學和新的思維方式

【摘 要】我們正在走向人類新時代——生態文明時代#65377;新時代需要新的哲學——生態哲學，即關于現代世界是“人-社會-自然”復合生態系統有機統一的哲學#65377;新時代需要新的思維方式——生態學思維，即用生態系統整體性的觀點進行思考和行動#65377;生態哲學和生態學思維將在為建設生態文明社會的服務中不斷地完善和發展，這是可以期待的#65377;

【關鍵詞】生態文明;生態哲學;生態學思維

【中圖分類號】B028;G0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848(2010)01-0061-05

【作者簡介】余謀昌(1935—)，男，廣東大埔人，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研究員#65380;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生態哲學和生態倫理學研究#65377;(北京 100732)

【收稿日期】2009-10-27

New Philosophy and New Thinking Mode for Constructing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YU Mou-chang

Abstract: We are moving towards a new era of mankind， the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which requires a new philosophy， i.e.， the ecological philosophy， meaning that the modern world is an organic unity of the compound ecosystem of “people-society-nature”. Additionally， the new era requires a new thinking mode， i.e.， the ecological thinking， meaning to think and act with a view of the ecosystem integrity. It is expected that the ecological philosophy and the ecological thinking mode will be continu-ally improved and developed when serving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ecologically civilized society.

Key words: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ecological philosophy; ecological thinking

20世紀中葉以來，環境污染#65380;生態破壞和資源短缺成為全球性生態危機，并呈不斷惡化的趨勢，對人類生存提出嚴重挑戰;同時社會危機也不斷惡化，當前全球性金融危機對經濟-社會發展提出嚴重挑戰#65377;這是人類的全面危機，是工業文明300年發展積累的人與自然生態問題#65380;人與人社會關系問題的總結果#65377;它不可能在現代社會模式的范圍內解決，而需要一次根本性的轉變#65377;在這里，“轉變的頂點，是全面危機”#65377;“危機”促成世界歷史一次根本性變革，即人類社會從工業文明向生態文明轉變#65377;這是人類社會一次全面轉型:首先是哲學世界觀#65380;價值觀和思維方式轉型;并在此基礎上，人與自然生態關系#65380;人類社會關系#65380;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轉型，以向生態文明的新時代過渡#65377;本文以哲學世界觀和思維方式轉型為例進行論述#65377;

一#65380;新時代需要新的哲學

人的世界觀決定人的思維方式#65377;人們總是自覺或不自覺地在一定的世界觀和思維方式的指導下思考和行動#65377;

現代哲學強調主-客二分，以人與自然的分離和對立，人類社會的分離和對立，存在與價值#65380;科學與道德的分離和對立為主要特征#65377;雖然在它的指導下，發揮人的主體性和主動性#65380;積極性和創造性，發展工業文明，建設人類現代化生活，取得了偉大成就，但人與自然生態關系#65380;人與人社會關系的全面危機表明，它已經在走下坡路，一種新的文明——生態文明正在成為上升中的文明，它需要有新的哲學#65377;

現代哲學的局限性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1)在主-客二分的理論模式中，人是主體，而且只有人是主體#65377;只是作為主體的人具有主體性和主動性，只有人有認識#65380;有目的#65380;有智慧和創造性，因而只有人有價值#65377;生命和自然界是客體，作為對象它本身沒有價值，它是被動者，沒有目的性和認識能力，沒有智慧和創造性，而只是人利用#65380;征服和改造的對象#65377;它強調人與自然的分離和對立#65380;人與社會的分離和對立，宣揚斗爭哲學，主張人類主宰和統治自然#65377;它是當代生態危機和社會危機的思想根源#65377;

(2)強調分析性思維和線性思維#65377;它認為事物的動力學來自部分的性質，部分決定整體#65377;例如工業文明的社會，在社會層次，資本(資產階級)決定社會發展，以資本為中心;在生態層次，人決定自然，以人為中心#65377;這種哲學注重首要與次要之分，強調首要的并以它為中心#65377;

(3)人類中心主義的價值觀#65377;在理論上它表述為:人是宇宙(世界)的中心，因而一切以人為尺度，一切為人的利益服務，一切從人的利益出發#65377;但在現實中，人是具體的個人或某種利益群體，因而所謂“人類中心主義”實際上是個人中心主義，從來都沒有而且也不是以“全人類利益為尺度”，而是以“個人(或少數人)利益為尺度”，即從個人(或少數人)的利益出發#65377;個人主義是現代社會的世界觀，是20世紀人類行為的哲學基礎#65377;

生態哲學強調“人-社會-自然”是有機整體，主張人與人和解#65380;人與自然和解#65377;它將主要實現以下三個方面轉變:

(1)哲學世界觀轉變，確立生態哲學和有機論世界觀#65377;它的主要觀點是:第一，世界是“人-社會-自然”復合生態系統，這是一個活的有機整體#65377;在這里，人是主體，生命和自然界也是主體，同樣是存在主體#65380;認識主體和價值主體;世界是事物相互聯系#65380;相互作用的系統，具有自組織#65380;自調控#65380;自己發展的性質，因而它朝有序和價值進化的方向發展;第二，在我們的有機世界中，事物的整體與部分的關系，整體比部分重要，事物的動力學來自整體而不是來自部分，即不是部分決定整體，而是整體決定部分;第三，有機世界雖然由部分組成，具有一定的結構和功能，但它以整體性為主要特征，事物的關系和動態性比結構更重要，因而主張放棄首要次要之分，拒絕以什么為中心，追求人與自然#65380;人與人關系的和諧發展#65377;

(2)價值觀轉變，確立有機整體主義的生態價值觀#65377;從社會的角度看，不僅要承認地球上個人和團體的價值，而且要承認全人類的價值，承認子孫后代的價值;從生態的角度看，不僅要承認人的價值，而且要承認生命和自然界的價值#65377;生態價值觀不是人類中心主義，不是人統治自然，它的本質是和諧，是人與人的社會和諧，人與自然的生態和諧#65377;它的目標是通過人的解放和自然的解放，實現人與自然的生態和解以及人與人的社會和解，建設人與人和諧#65380;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的生態文明社會#65377;

(3)思維方式轉變，確立生態系統整體性的思維方式#65377;工業文明的哲學強調分析性思維，特別是以線性非循環思維指導人類行為#65377;新的思維方式是生態學思維，即用生態系統整體性的觀點和方法#65380;非線性和循環的動態觀點和方法研究現實事物，觀察現實世界，認識和解決現實世界的問題#65377;.

我們正在邁向一個嶄新的時代——生態文明時代#65377;新時代需要新的哲學#65377;恩格斯指出:“只有那種最充分地適應自己的時代#65380;最充分適應本世紀全世界的科學概念的哲學，才能稱之為真正的哲學#65377;時代變了，哲學體系自然也隨著變化#65377;既然哲學是時代的精神結晶，是文化的活生生的靈魂，那么也遲早總有一天不僅從內部即內容上#65380;而且從外部即從形式上觸及和影響當代現實世界#65377;現在哲學已經成為世界性的哲學，而世界則成為哲學的世界#65377;現在哲學正在深入當代人的內心，使他們的心里，充滿著愛和憎的感情#65377;”(轉引自于光遠，2007:121)雖然這是恩格斯一百多年前說的話，但現在仍然適用#65377;

用生態文明時代的哲學指導生態文明建設是現實的迫切需要#65377;

二#65380;從分析性思維走向有機整體論思維

工業文明的哲學依據主-客二分的理論模型，它的思維方式強調分析性思維，特別是以線性非循環思維指導人類行

為，它的主要特點可以概述如下:

(1)它的關于存在論的看法是二元論的，心-物二元(或人-自然#65380;主-客二元)分離和對立#65377;它強調人與自然的本質區別，人獨立于自然界，而不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自然界獨立于人，它單獨存在是不依人的意志為轉移的#65377;因而它否認人與自然相互聯系#65380;相互作用#65380;相互依賴#65380;相互制約的重要性質，主張線性思維和非循環思維#65377;

(2)它的認識論是還原主義的，是消極的反映論#65377;它在把世界預設為一臺機器時，認為這臺機器可以還原為它的基本構件，在人與自然的二元對立中，強調自然事物獨立于人的客觀性，認為它是不依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人對世界的認識是消極地對事物的反映#65377;它的認識論的預設是:感覺材料是分立的，人對世界的認識，只有把事物還原為它的各種部件，并分別地認識這些部件，人對世界的認識才是可能的#65377;

(3)它的方法論是分析主義的#65377;笛卡兒說:“以最簡單最一般的(規定)開始，讓我們發現的每一條真理作為幫助我們尋找其他真理的規則#65377;”霍布斯說:“因為對每一件事，最好的理解是從結構上理解#65377;因為就像鐘表或一些小機件一樣，輪子的質料#65380;形狀和運動除了把它拆開，查看它的各部分，便不能得到很好的了解#65377;”分析性思維是人的主要思維方式#65377;它在思考問題時強調對部分的認識，即“用孤立#65380;靜止#65380;片面的觀點看問題”，認為認識了部分，找出那一部分是主要矛盾，一切問題就迎刃而解了#65377;

分析性思維方式指導人類行動取得了偉大成就，但是現在它已經不適用了，需要新的思維方式，即用生態學有機整體論思維思考和行動，認識和解決現實世界的問題#65377;

三#65380;建設生態文明需要生態學有機整體論思維

工業文明社會依據主-客二分哲學和線性思維，發揮人的主體性#65380;積極性和創造性，雖然取得了偉大成就，但也帶來了許多問題#65377;

在社會領域，它制造了一個分裂#65380;對立和紛爭的世界#65377;這個世界以人為中心，實際上是以富人為中心，實行資本專制主義#65377;資本主義是工業文明的社會形態#65377;工業文明的本質是資本專制主義#65377;資本的唯一目標是利潤最大化，增殖資本是資本主義發展的主要動力#65377;為了實現資本利潤最大化的目標，它需要維護資本主義的政治制度和經濟制度#65377;這是資本的經濟和政治的兩個主要的根本屬性#65377;馬克思曾指出，“資本”來到世間，它的每一個毛孔都充滿血腥#65377;為了資本利潤增殖，它不斷加劇對工人剩余勞動的剝削，不斷加劇對自然的剝削，兩種剝削同時進行，彼此加強，導致人與人社會關系的矛盾#65380;對立和沖突不斷加強，人與自然生態關系的矛盾#65380;對立和沖突不斷加強#65377;雖然資本主義曾經對這種矛盾#65380;對立的沖突不斷進行調整，但是這種矛盾積累到20世紀中葉形成全面總危機，社會-經濟危機和生態危機同時爆發，出現人類社會的全面危機#65377;

在資本專制主義的社會中，少數富人掌握資本，資本利潤最大化，資本迅速增長，并急劇向少數富人集中，貧富不均的差距不斷擴大#65377;但是，資本不會自動繁殖，為什么極少數人的資本越來越多?這是資本剝削勞動者#65380;資本剝削自然界的結果#65377;它導致社會和生態的矛盾#65380;對立和紛爭不斷加劇，導致社會和生態危機不斷加劇#65377;

據報道，我國現在形成一個富豪群體，占0.4%的人口掌握全國70%的財富#65377;在2007年“世界富豪榜”上，中國擁有超過10億美元財產的富豪人數達到106人(1999年僅有1人);2004年資產達1.5億美元的有100人，2009年達1000人，擁有10億以上財產的有130人#65377;這個數字僅次于美國，居世界第二#65377;這種統計也許不一定是準確的，但財富迅速向少數人集中，貧富差距不斷擴大卻是事實#65377;勞動者收入的情況也表明了這點，我國勞動者工資占GDP比例1989年為16%，2003年為12%，現在又進一步減少;我國勞動報酬占國民凈資產僅有25~30%#65377;

值得注意的是，世界上壓迫別的民族的民族是不自由的，少數人統治和剝削多數人的世界，它不可能是一個穩定的世界#65377;現在，我們需要超越工業文明的世界觀#65380;價值觀和思維方式，不是通過斗爭哲學過度張揚資本的主體性#65380;擴張性以增殖資本，而是應用“和”的哲學，通過人與人的社會和解，建設公正平等的大同世界#65377;這就是宋代哲學家張載說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65377;”

在生態領域，工業文明社會以人為中心，實際上是以“資本”為中心，實行資本專制主義#65377;為了增殖資本，需要不斷加劇對自然的掠奪和剝削#65377;例如在社會物質生產中，為了快速增殖資本，按照分析性思維，實行簡便的線性生產工藝:“原料-產品-廢料”#65377;這是一種線性的非循環的生產，以排放大量廢料為特征#65377;在這一生產工藝的運行中，投入物質生產過程的自然資源，只有不到10%轉化為產品，90%以上以廢棄物的形式排放到環境中#65377;這是環境污染#65380;生態破壞和資源短缺的直接根源#65377;這種生產是不可持續的#65377;

例如，自18世紀工業革命以來，實行線性生產工藝，對不可再生的礦產資源和可再生的生物資源開采迅速發展，現在資源開采的廣度和深度都已經達到極限，人類已處于不可持續發展的形勢#65377;在礦產資源方面，科學家曾報告了各種金屬#65380;石油和天然氣的估計可采儲量使用期限:銦和白金10~15年，銅53年，鉛21年，鋅23年，錫41年，鎳79年，鈷67年，鎢42年，石油55年，主要礦產將于本世紀內開采完畢，基本上將無礦產可采#65377;

如果我們換另一種思維方式思考，應用生態學思維，這種形勢是可以改變的#65377;科學家報告說:“城市是可回收金屬的倉庫#65377;”依據“物質不滅原理”，人們開采出來和已被利用的礦產并沒有消失，而是以產品的形式，或主要以廢棄物的形式，堆積在地球表面#65377;也就是說，世界上已探明的主要礦產已經從地下轉移到地上;它的不可再生的性質，由于人類活動已經具有可再生的性質#65377;

例如，按照生態思維方式實現物質循環，石油除在燃燒過程中消耗一部分外，有一大部分轉變為塑料，它可重新變為石油;各種金屬轉移到制成品或廢棄物中，它可以在產品完成它的使用周期后，通過拆解或再生以重新利用#65377;據報道，地球上已堆積的廢舊物資以萬億噸計，每年新增100多億噸#65377;發達國家的廢舊金屬蓄積量超過1000億噸，其中大部分處于閑置和報廢狀態#65377;但是，所有廢舊物都是非常寶貴的資源#65377;已有實踐表明，廢舊物資的再生利用，無論是拆解其元器件翻修再利用，或廢舊物資提純再生利用，它比礦產開采#65380;選礦#65380;運輸#65380;冶煉的效率(經濟效益)高得多;而且它比礦產開采#65380;選礦#65380;運輸#65380;冶煉過程所消耗的能源#65380;水源和環境質量低得多，所排放的廢棄物和造成的環境污染又少得多#65377;英國《經濟學家》雜志發表《循環利用的真相》一文說:“從礦石中提取金屬尤其耗費能源#65377;例如，鋁的循環利用最多能將能源消耗減少95%;塑料的循環利用可以將能源消耗減少70%;鋼鐵#65380;紙張和玻璃分別可以減少60%#65380;40%和30%的能源消耗#65377;”也就是說，依據生態學思維，一種新的資源形勢可能需要提出“資源利用模式”轉變的問題#65377;

在工業文明發展中，礦產資源的不可再生性，工業生產采用“礦產-產品-廢棄物”的線性生產模式，它不可能是持續的#65377;生態文明的生態化生產，通過“資源再生”，采用“礦產-產品-資源再生-產品……”的循環生產模式，這才是可持續的#65377;從線性思維到循環思維，設計“資源再生”的資源利用新途徑，將為人類礦產資源利用提供無限的可能性#65377;這是一種同時實現經濟發展和環境保護的可持續發展的新模式#65377;

值得注意的是，工業文明的社會，實行人統治自然的哲學，在人與自然生態關系中，建設少數物種或者一個物種凌駕于別的物種#65380;統治多數物種的生態系統，它的崩潰是不可避免的，一定是不可持續的生態系統#65377;現在，我們需要拒絕人統治自然的價值觀，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發展;摒棄資本專制主義剝削自然的行為，實現人與自然和解;從線性生產方式向物質循環的生產方式轉變#65377;這是物質生產的生態文明轉型#65377;

生態文明的本質是超越資本專制主義，以人為本實現人民民主#65380;社會平等公正和共同富裕，實現人與人和諧;是超越人統治自然的價值觀，建設人與自然和解的世界，實現人與自然共存共榮和諧發展#65377;這是社會的全面轉型，包括哲學世界觀#65380;價值觀和思維方式轉型，社會政治轉型，社會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轉型，社會文化轉型，建設人類生態文明的社會#65377;生態哲學和生態學思維，在為建設生態文明的偉大事業的服務中，不斷完善，不斷發展，這是哲學的光榮#65377;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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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謀昌. 2008.建設生態文明，實現社會全面轉型【J】.深圳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 (5):61-66.

責任編輯:胡穎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