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研究抗戰后期美國對中共態度轉變的原因,有助于研究戰后中美關系演變。也為新中國成立后我國外交上奉行“一邊倒”政策的歷史原因和研究冷戰初期國際政治背景提供了佐證。對于深入研究抗戰后期美國對華政策實質和中共與美國關系的發展變化有一定的現實意義,從而有助于加深對當代中美關系的了解和認識。
[關鍵詞]抗戰后期;中共;美國;轉變的原因
[中圖分類號]K27[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 — 2234(2010)03 — 0031 — 03
抗日戰爭爆發以來,美國政府密切注視中國國共兩黨關系,希望國共兩黨堅持抗戰下去,并且提倡國共兩黨合作的政策方針。太平洋戰爭爆發后,美國對華實行了現實主義的對華政策。這種現實主義政策從軍事上講,與其說是對華,還不如說是對中共實行的現實主義政策。因為美國希望中國把日本拖在中國戰場,使自己在太平洋戰場得到喘息的機會,從而大力支持中國抗戰,同時主張中國一切抗日力量團結起來。美國不贊成國民黨進攻中國共產黨,希望國共分歧能夠通過政治途徑解決。皖南事變后,美國政府表明了這種態度。與此同時美國也在皖南事變后開始加強了與中共的聯系。
1942年5月下旬,中共駐重慶代表周恩來會見埃德加·斯諾,并且向他表示,“希望美國軍事代表團和美國記者來延安參觀”。① 1943年3月,周恩來在與戴維斯的談話中又一次表示,“歡迎美國政府派一批軍官作為觀察員去陜西、山西等地搜集情報”。他還指出,“應當一開始就告訴國民黨,這個考察組不是臨時性的,而是常駐性的”。②1943年6月24日,戴維斯在題為“美國利益在于中國的團結”的備忘錄中,估量戰后中國形勢,“國民黨企圖用消滅共產黨的辦法來消除兩黨之間的僵局。這將導致中國內戰,蔣介石將千方百計謀求美國支持”。他會說:“如果美國不給予更多的援助,共產主義將席卷整個中國,乃至整個亞洲。我們(美國)將難以抗御這樣的請求”,“于是,我們就會發現,我們不僅卷入了中國內戰,而且也卷入了與蘇聯的沖突之中”。戴維斯認為,美國不能冒這樣的風險,“美國需要一項更肯定的政策”。 ③戴維斯在這里的分析和主張是有預見性的,戰后形勢變化,同他的預測有很大的相似之處。
戴維斯的建議產生了一定的效果,1944年2月,羅斯福派觀察員去中共控制地區。1944年7月22日,有史以來美國第一批官方代表——延安觀察團踏進了紅色中國的大門。周恩來稱“現在已打開了一絲門縫,使通過一條緩慢而又謹慎的路途向有限的合作方向發展成為可能。因此,允許觀察組來延安將成為一個里程碑。” ④
從1944年7月到1945年3月,中共中央和八路軍、新四軍領導人毛澤東、周恩來、朱德、陳毅等分別多次接見包瑞德和謝偉思,與他們進行了坦率、誠懇的交談。
美國政府通過延安觀察團初步建立了與中共的聯系,與中共的關系也更加密切。這次延安觀察組不僅對美國對華政策產生了一定的影響,而且也產生了深遠的意義。這種意義從軍事上考慮,有利于加強對日抗戰。美軍將從西北、華北抗日根據地搜集更多、更準確的日軍戰略情報,還可以在必要的時候與中共進行某種程度上的合作。從政治上考慮,美國政府通過與中共官方的接觸,將增加美國對國共雙方的影響,進而把國共兩黨都掌握在美國手中,從而掌控戰后中國事態的發展。
1945年的下半年,美國突然改變之前與中共的“密切”聯系,轉而實行“扶蔣反共”政策。短短幾個月里兩種態度的巨大轉變,據我的研究,導致這種政策的轉變有以下幾點原因。
一、美國從戰后遠東政治格局中的地位和整個國際形勢出發
美國從戰后的政治需求考慮對華政策,改變了在抗日戰爭期間的聯共政策。美國轉變對中共的態度,而實行扶蔣反共政策,也是由戰后美國在遠東政治格局中的地位和整個國際形勢決定的。
抗日戰爭進入后期,整個的世界形勢已經發生了變化。1943年9月,意大利反動政府投降。1944年春,蘇聯取得了斯大林格勒戰役的勝利;在太平洋戰場上英美兩國對日開始反攻。1945年初,歐洲戰場已成勝局,亞洲戰場美國在太平洋上不斷取勝。1945年2月,雅爾塔會議的召開,預示日本戰敗只是時間問題。在反法西斯勝利在望的形勢下,美國從戰后政治出發,認為中國戰場的地位大大降低,利用中共力量牽制日本的必要性也隨之減弱。
雅爾塔會議后,美蘇戰時同盟關系解體只是時間問題,美蘇在戰后遠東格局的矛盾日益突出。美國在中國的長遠政治目標是在戰后謀求建立一個統一、穩定、親美的政府作為美國在遠東地區最親密的盟國,以對付這一地區的其他大國,尤其是蘇聯。1945年美國新組閣的杜魯門政府開始把蘇聯視為戰后亞洲的真正威脅,“正像珍珠港前的日本一樣”。杜魯門政府認為,如果蘇聯勢力進入遠東舞臺,中國被視為戰后遠東格局中被角逐的對象,美國將改變它之前的對華政策。因此,美國改變抗戰時期與中共的“親密”關系,轉而實行“扶蔣反共”政策。就蘇聯與中共之間的關系而言,駐蘇美國大使哈里曼認為,“如果蘇聯支持中國共產黨的軍隊去反對蔣介石,我們最后不得不面臨這樣的局面,即只要克里姆林宮一聲令下,兩三億人就會揮戈前進。” ①中國的共產主義革命無論在勝利之前或勝利之后,都是亞洲政治中的不穩定因素,而且很可能是蘇聯的一筆寶貴財富。” ②因此,美國政府認為,一個由反共政府領導的親美的中國,是可以成為戰后抗衡蘇聯的巨大力量,符合戰后美國在遠東的戰略利益,同時也注定了美國會在二戰后期改變對中共的態度。
二、美國國家利益決定了美國在二戰后期的帝國主義對外政策
國家利益是各個國家國際交往和制定外交政策的基本出發點。戰爭后期美國國家利益的轉變是美國轉變對中共態度的根本原因。
太平洋戰爭后,美國為了維持太平洋上的優勢,希望中國將日本持久的拖在中國戰場。美國政府從戰時軍事考慮,與中共合作共同對抗日本。但到二戰中后期,美英聯合戰略服務處提出了一份《重勘對日作戰戰略》的文件,提出:“在不忽視中國戰場的重要性的原則下,對日作戰應以中太平洋為中心,分南北兩翼向日本本土進展。” ③這一主張就把中國戰場降到次要的地位了。于是先消滅日本在大陸的陸軍,還是先封鎖日本海軍,對日本本土進行轟炸,迫使其投降,這個問題被提上日程。
對這一問題,中國共產黨認為:“最后決勝的力量是陸軍,不把日本陸軍殲滅,就沒有太平洋戰爭的最后勝利。”“中國大陸是進攻日本的基地,而且中國陸軍是擊潰日寇的必不可少的力量,沒有強大的有戰斗力的中國和中國軍隊,決不能最后戰勝日寇。” ④這一觀點基本與馬歇爾的主張一致。但是,豫湘桂戰役使馬歇爾對中國軍隊非常失望。因而,美國改變之前在軍事上聯合中國軍隊消滅日本陸軍的戰略。從此,美國已把中國軍事上的地位和作用,在美國戰后戰略考慮中降到無足輕重的地位了。也就是說利用中共在軍事上牽制日本的必要性、迫切性已經大大減弱了,美國對中國事務的重視,已經很少從軍事上考慮,而是單純從政治上考慮了。在政治上美國的基本出發點是“維持中國就要維持蔣介石”。羅斯福維持蔣介石的重要原因是“羅斯福也需要一個穩定的、合作的中國” 。⑤可是在中國存在兩種力量,美國雖然在戰時與中共建立了聯系,在抗日的問題上可以和中共合作,但不可能在根本問題上與中共一致。尤其是還存在一個代表著中國的蔣介石政府,美國是不可能單獨和中共合作的。美國的這一改變是從戰后國家利益出發而實行的對外政策,“美國的對華政策是要服從于美國壟斷集團利益的”,因而在抗戰勝利后選擇了支持蔣介石政府也是一種必然。
三、赫爾利的被任命,也是美國政府在抗戰后期改變對中共態度的一個主要舉措
赫爾利的個人因素,也大大小小的影響了國共關系和美國與中共的關系。當赫爾利奉派來華時,羅斯福給他規定的任務之一就是運用總統個人代表的威望,“希望蔣介石解決中國政治問題,例如中共政府與中共的關系問題”。⑥
抗日戰爭后期,羅斯福并不想使他的中共政策走向極端,還是想同中共留有合作的余地。在赫爾利派往中國的時候,羅斯福就曾告訴他:“現在你對于共產黨人盡可能地不要急躁,不要說任何不利的話,不要破壞你為在中國實行可能的軍事力量聯合的基礎。” ⑦但是在這一點上,赫爾利并沒有遵照總統的指示。同時赫爾利本人對中國的了解都很少,他不懂漢語、不了解中國歷史,對現狀也缺乏認識,不知道國共兩黨間的深刻分歧。這樣的一個人是不可能解決好國共關系和美國與中共關系問題的。
例如,赫爾利于1944年11月7日飛抵延安,與中共領導人毛澤東、周恩來進行會談。在會談中,中共方面提出了5點方案。赫爾利認為,“中共所要求的只是結束一黨專政,在政府中民主地享有份額,這不僅不會損害國民黨的利益,而且會在政治上和道義上加強國民黨,他認定用這樣一種資產階級民主政治的辦法解決國共矛盾是符合美國的原則的”。⑧可是赫爾利把中共參加政府與聯合政府混而為一,以為他簽訂的《五條協定草案》不至于使蔣介石為難。但是赫爾利飛回重慶時,使他大吃一驚的是蔣介石等人一致反對赫爾利與中共簽訂的《五條協定草案》。此時的赫爾利有兩種選擇:其一是向蔣介石施加壓力,迫使其讓步,或者向蔣介石讓步,赫爾利選擇了后者。此時的他想法非常簡單,“既然羅斯福交給他的任務是支持蔣介石的領導地位,那他的言行就得以蔣介石的取舍好惡為轉移。”① 因此,即使他對《五條協定草案》戀戀不舍,甚至認為蔣介石有時過于“苛刻”。可是赫爾利只是美國國家利益的代言人,國家利益是各個國家國際交往和制定外交政策的基本出發點。他選擇了放棄與中共的聯系,接受了蔣介石的方案。從此,赫爾利實際走上了扶蔣壓共的政策,美國在二戰期間對中共實行的現實主義外交路線受到赫爾利的壓制與破壞,赫爾利的這種作法嚴重的損害了美國與中共的關系。
四、抗日戰爭后期美國政府對中共持有的態度缺乏靈活性和預見性
沒有準確的把握國共兩黨之間的關系,也是美國改變對中共態度的一個重要原因。美國政府派出觀察組(迪克西使團)出使延安所取得的成果,并不是美國政策制定者通常所認為的失敗,而是在華的“中國通們”的觀察沒有受到美國政府的重視,因此對美國政府了解中國時局來說,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
對美國政府來說,不管這次觀察團正確還是錯誤,與中國共產黨打交道的人通常全力推動美國政府采取一個更加靈活的政策。而美國在二戰后期,盲目地支持蔣介石,沒有堅持“中國通們”指出的:“中國共產黨最終將要掌握中國,美國與中共進行戰時合作以便在共產黨取得政權后能夠保持正常的外交關系,是符合美國的根本利益的。” 反而接受了赫爾利的建議:“中共如果得不到蘇聯的支持,將不足以與得到美國援助的蔣介石政府對抗”。② 這無疑反映出了美國政府在戰后一段時期內對中共的政策是缺乏預見性和靈活性的。
例如,卡斯伯格博士是第一個分配到“迪克西使團”的醫生,他相信謝偉思與毛澤東和周恩來的討論是“迪克西使團”最有價值的貢獻。“卡斯伯格在1945年圣誕夜返回華盛頓,直接去了美國戰略情報局總部,他在那里做了三項陳述。他告訴聽眾,共產黨與國民黨之間的內戰是不可避免的,他預測中國共產黨將會贏得這場戰爭。他也預測共產黨接管政權之后,中國不會與蘇聯保持密切聯系。”③ 盡管后來的事實證明了他的分析,但在1945年聽卡斯伯格講話的人都在嘲笑他(僅僅作為一個醫務人員,他沒有資格預測軍事結局)。這也說明了美國在二戰后期,對中共的態度嚴重缺乏系統性、靈活性和預見性,也是美國改變對中共態度的一個重要原因。
五、抗戰后期,美國反民主和反共產主義極端分子日益猖狂
中國通與這些反民主分子的力量相比實在是非常弱小,這些反民主分子在很大的程度上左右了美國對中共的政策,也是戰爭后期美國改變中共態度的重要原因。“一國的外交是其國內政治的反映、延續,而一國的國內政策也是會折射到其對外政策之中,這種折射可能是全面的,也可能是局部的,可能是較長時期的,也可能是僅僅存在于極有限的時段之內。” ④
美國對外政策有著深厚的社會基礎,那就是美國的反民主分子勢力。他們在美國政府、軍隊、財政界中無處不在,并且堅決支持蔣介石的反動政府。同這些反民主分子勢力相比,中國通的力量實在太弱小了,因而這些反民主分子在很大的程度上左右了美國對中共的態度。
例如,“那時在許多美國輿論界中,冷戰已經開始,而中國政策是一個集中的焦點。” ⑤ 1945年4月2日,赫爾利在華盛頓舉行了一次記者招待會,他公然抹殺中共在抗日中的地位,渲染國民黨的反動統治,卻把中國統一的障礙說成是中國共產黨。他還聲明,“美國政府只同蔣介石合作,不同共產黨合作”。⑥這次演說得到了美國國內反共分子的歡迎。4月12日,羅斯福總統逝世,然而繼任者杜魯門總統卻一味聽任赫爾利等人為所欲為。
在杜魯門的支持下,赫爾利積極推行他的扶蔣反共政策,開始排擠在華的中國通。1945年春,赫爾利回華盛頓述職。當他獲悉他的使館人員2月份提出的政策建議后,他就把謝偉思等人從中國召了回來。接著謝偉思等人先后被調出中國,美國國內的反共分子更加猖獗的活動。1945年6月6日,在華盛頓發生了轟動一時的“六人被捕案”,謝偉思等人被聯邦調查局以泄密罪逮捕。11月赫爾利宣布辭職,并且在解釋他未能阻止中國內戰時聲稱:“職業外事官員與中國共產主義武裝政黨和帝國主義國家集團站在一起,后者的政策是要保持中國分裂以便來反對她。”⑦這次事件說明了美國正式放棄“中國通”在中國推行的現實主義政策,也是美國對中共改變路線的反映。這次改變對美國對外政策產生了很大的影響,至此之后美國失去了它對中共客觀的觀察和洞察力。出于這種美國國內意識形態上和即將到來冷戰的考慮,美國政府采取了反共的政策,為隨之而來的冷戰作好了準備。
結語
由于以上幾個原因,美國政府在對中共的態度上作出了錯誤的選擇。美國政府實際上也失去了最適于美國利益的政策,即與中共保持合作的余地。至此之后,美國采取了扶蔣反共的政策,這一政策的實行也使中共與美國政府的外交聯系斷絕了30多年之久,也為新中國建立后中國實行“一邊倒”外交政策提供了客觀條件。研究抗戰后期美國對中共態度改變的原因有助于了解當代美國對中國的外交政策的實質,同時美國也可以從歷史上得出教訓,即只有合作才能發展,無論是不同的意識形態的國家。
〔責任編輯:杜宇〕
注:
①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周恩來年譜(1898—1949)》,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89年版,第532頁。
②FRUS,1943,China,pp.197,214.
③FRUS,1943,China,pp.258_266.
④謝偉思1944年7月28日延安報告,見《在中國失去的機會》,第262頁。
①麥克爾·沙勒:《美國十字軍在中國》,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第223頁。
②袁明:《中美關系史上沉重的一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9,第49頁。
③羅馬納斯、桑德蘭:《史迪威指揮權問題》
④1944年7月7日《解放日報》社論:《在民主與團結的基礎上加強抗戰,爭取最后的勝利》。
⑤羅伯特·達萊克,《羅斯福與美國對外政策1932—1945》下卷,商務印書館,第611頁。
⑥轉引陶文釗著《中美關系史(1911—1949)》上卷,上海人民出版社,第253頁。
⑦費斯:《中國的糾紛》,第277頁。
⑧轉引陶文釗著《中美關系史(1911—1949)》上卷,上海人民出版社,第255頁。
①轉引陶文釗著《中美關系史(1911—1949)》上卷,上海人民出版社,第256頁。
②《中美關系資料匯編》第一輯,第164頁。
③卡蘿爾·卡特著,陳發兵譯《延安使命》,世界知識出版社,第287頁。
④李朋,《美國對東北亞國際事件的政策(1895—1903)》,學習與探索,2006年第2期.
⑤《在中國失去的機會》,第398頁。
⑥《解放日報》1945年5月8日。
⑦見赫爾利給總統的辭職信。此信刊載《美國對外關系》1945年第7卷7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