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讀者的印象里,“海外華人作家”是一個遙遠而陌生的群體,這些行蹤飄忽的作家或居港澳臺與東南亞,或居北美與歐洲,在異國他鄉,他們孤寂地傾吐著“生活在別處”的凄清,以“離散文學”的姿態抒發著難以排遣的故土情懷。他們不但在生活的國度里被“邊緣”著,而且其文學成果也被自己祖國的文學事業“邊緣”著。過去我們談到當代文學,主要指的是大陸文學,其他從港臺到海外,都作為當代文學的邊緣。海外華人文學可能接續著現代文學的譜系和傳統,但和大陸的當代文學基本上是分頭發展,沒什么關系——過往的研究成果,基本取的是這一路的思維。
但現在情形大不一樣了,隨著三十多年來的改革開放,中國人、大陸人在世界范圍內大量遷徙,其中不乏“已經成為”和“正在成為”的作家。不用放眼遠處,只需環視近處,我們就會發現,許多當年的文學同道,業已成為“海外華人作家”。在異國,無論是繼續“本行”還是從事“他行”,他們的文學情結情不自禁地會在適宜的時候釋放。他們的背景和文學經驗都是從中國帶過去的,在跨國、跨文化、跨語際的處境中,他們對當代文學做出回應,帶來了很多新的主題、觀點、經驗和氣象。這是中國當代文學在全球化背景下的有力擴展,這些海外華裔作家的文學創作起到了積極傳播中華文化和豐富民族文化藝術寶庫的作用。
海外華人作家張翎的長篇小說《金山》跨越重洋,在當代文壇橫空出世,已成為2009年乃至近幾年中國文學的一個重大事件。不但張翎成為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的首位海外華人作家,而且其作成為國際版權市場繼《狼圖騰》后競爭最激烈的華文小說。《金山》講述了中國人百年來的海外秘史和痛史,它既是中國的,也是海外的。一個人對故土和母語的記憶,是一種時空都無法抹去的永久聯系,對一個作家來說,寫作是回歸故土和歷史的重要途徑。值得特別提出的是,在國內文壇日益浮躁的當下,《金山》作者以幾近“笨拙”的嚴謹扎實,用“把屁股牢牢地黏在椅子上,把腳實實地踩在地上,把心靜靜地放在腔子里,把頭穩穩地縮在脖子中”的寫作姿態,把跨度百年的歷史細節,從一粒紐扣、一塊肥皂、一把槍,到廣東開平人的方言、起居和生活習慣都有考有據地予以描摹,體現了其非凡的定力。當一個作家不為謀生而“超功利”從容寫作時,當一個作家的創作沖動來自文化撞擊與文化自覺時,或許就離傳世之作近了一步。
張翎和《金山》不是孤例,是海外華人文學的縮影,其背后,是“新華人”的群體支撐。以北美為例,上世紀九十年代后,日益強盛的祖國令海外華人有了底氣,一部分美華作家著力刻劃了形形色色的海外華人在融入美國社會過程中的喜怒哀樂;另一部分美華作家則關注到新移民群體的生活,這些來自兩岸三地的新移民在渡過了艱難的留學生活后,憑籍自己的學歷、見識、技能和苦干精神,進入科技界、學界和商界,活躍在美加各地。原先搖擺在故土之情與對新土地的認同之間的華人,擺脫了移民群體常有的社會封閉性和文化排他性的局限,開始向真正意義上的世界公民的理念靠攏。正如一位學者所說:一個“新華人”的群體正在崛起。這位學者列舉了“新華人”在新世紀的獨特優勢:“首先,新華人具有兩種語言以上的能力,熟悉東西方文化,這種多元化的特征足以克服狹隘的種族優越和文化優越,成為調和東西文明沖突的平臺;其次,新華人具有在發達國家生活的經驗,也經歷了落后國家遭受欺負的痛苦經驗,這就使他們能夠在南北矛盾中扮演溝通對話的角色;再次,新華人超越了民族國家的傳統認同束縛,在人類共同的價值基礎上尋求公義平等的理想實現,體現了歷史發展的未來方向。在新的全球化運動中,膚色不再是權威的象征。新華人必須義無反顧地從邊緣走向主流。”好一個“從邊緣走向主流”!這不僅是當今新一代海外華人的心聲,也是炎黃子孫近百年的歷史期待。與此同時,這句話也概括了海外華人文學在中國文學版圖中的地位。
二次世界大戰時,一個美國人問德國作家托馬斯曼:你遠離祖國感到孤獨嗎?回答是:凡我在處就是德國。余光中教授借用這個例子說:“現在所有的華人,在世界各地,無論多么遙遠的地方,也可以說,只要我在的地方就是中國。”我們接下去可以這樣說,凡是有華人的地方就有華人的文化!如今,海外華人文學豐碩成果的出現,是文學對時代要求的及時應答。那些來回于“葉落歸根”的故土和“落地生根”的異域之間的海外華人作家,既是“游子歸來”,也是“從未離開”,他們的文學成果是建構中國現當代文學寶庫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們的成長,將會印證國家的成長。
本刊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