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影創意全廠吃長壽面
2010年上海世博年,也是老導演湯曉丹101歲新生嬰兒年。湯老充滿童真和浪漫地表示:“要重新學爬、學走、學做人、學做事”。三次病危搶救過來的老人,每天扶著輪椅練走路,還要年輕護士坐上輪椅,他相信自己會推得動別人。不過,誰也不忍心坐上他推的小車。
上影集團郭大康書記和徐慶華捧著鮮花和慰問金到華東醫院祝賀湯老生日快樂,正好崔永元《電影傳奇》攝制組的編導趙一工也在,攝像機不停地轉動,剎那間把病房的氣氛調諧得喜氣洋洋。臨走時,他們告訴湯老,從去年開始廠里決定凡百歲影人過生日,全廠職工吃長壽面以示敬老,湯老雙手合十連稱謝謝。
過了一天,湯老要求退管會通知沈錫元和楊公敏兩位早退離在家的合作者也去廠里一起吃面。湯老加重語氣說,沈錫元是我的入黨介紹人之一,合作過《不夜城》《臥龍湖》《鋼鐵世家》《紅日》《祖國啊,母親》《傲蕾·一蘭》《南昌起義》,創作條件十分艱苦,制片與導演配合得很好,影片成功,制片貢獻大。楊公敏原是上影文學部的,后來改行做制片,他跟湯老到珠江電影制片廠拍攝《廖仲愷》,遇到的困難就更多。楊公敏與珠影制片孫渝烽合作過程中一直勤勤懇懇,顧全大局完成任務,最后影片得了政府獎,導演得了第四屆金雞獎最佳導演獎,楊公敏立了功。
退管會剛通知好這兩位,湯老又提出再增加幾位:一位是包起成,多次協助出色完成導演任務。一位是張萬巖,抗戰時在重慶中國電影制片廠當照明工,新上影成立后是廠工會主席。而今“中制”老人只剩張萬巖一人,一定要請他代表老工人們參加。還有一位龔建清,1954年拍攝《渡江偵察記》時的錄音助理,在地震和洪水災害中全組演職員共同奮斗戰勝災害,影片按期完成上映,受到群眾好評。龔建清應該代表攝制組參加。另外一位是夏瑜,原上影畫報和改版的世界電影雜志主編,一直為湯老的影片做認真宣傳。此外還有上影醫務室的查宛澄和電影局的姚芳瑜,這些都是過去關心攝制組的人,現在許多老人都沒有了,邀請他們還有“代表出席”的意思。
遺憾的是,吃壽面的當天是全廠職工體檢日,退管會的人直到中午才從中山醫院回廠,來不及把湯老要請的所有人都通知到,即使通知到的,也有因為路途遠而趕不及的。不過情意到了,大家心里還是很高興,因為湯老想到了他們。
還有一個插曲值得一記:那天,正值香港導演關錦鵬一行來上影談事,臨近午餐時,聽任仲倫說全廠今天為湯老祝壽吃面,便決意要在食堂吃碗長壽面,以示慶賀……
那天,我代表湯老到食堂和大家一起吃長壽面,上影食堂的伙食不錯,廚師們用心烹調,講究色香味,少而精,很合我的胃口。同坐的沈錫元、楊公敏、張秀芳都覺得太多吃不下,大家都往我的空盒裝,這樣我還帶回滿滿一盒香噴噴的壽面,分裝在四個小飯碗里,第二天整整吃了三頓。
在忙湯老生日的幾天,我觸景生情,腦海里浮起一幕幕與湯老“生日”有關的事。
40歲生日日記
1950年2月初,電影局通知吳永剛和湯曉丹到北京報到。適逢湯曉丹生日,他在日記中寫道:“過去20年的導演生涯,猶如一縷青煙,它是經不起風吹雨打的。”“1932年在上海,日本侵略軍發動的一二八戰爭,差點把我炸死,我冒著鬼子的槍林彈雨逃出火海,在學長蘇怡和沈西苓的相助下才進了‘天一’影片公司,后來朋友們戲言是‘死里逃生進影壇’。1941年在香港,又是日本侵略軍發動的第二次世界大戰,香港淪陷,我不愿與侵略軍合作才在制片人王鵬冀的幫助下離開香港回到抗戰大后方重慶。兩次大難不死,才有了今天的新生活。”“我一定時時記住叮囑自己,千萬不能戀舊,戀舊只能自食惡果。千萬不能看到自己拍過些影片就自認為好。過去的好,可能就是今天人們眼中的壞。”“我覺得我的一生剛開始,把自己看成是新社會出生、新社會成活的一顆幼苗……”“很想請老吳(吳永剛)吃頓便飯,喝幾口白干,說說40歲生日心里的感觸。可惜口袋錢不夠,只能明年再請他了。”
湯老60年前40歲生日的日記,無疑是他心靈的誓言,寫的時候,只是有感而落筆,沒有料到60年后會公諸于眾。百多本筆記本同人的命運一樣坎坎坷坷,它被造反派當罪證抄走,后來又當珍貴畫刊資料落實政策還給我們。筆記本拿回來后一直鎖在柜子里,動遷搬家才翻翻看看。今天以湯老的日記驗證他的行動:他確是老老實實嚴于律己轉變立足點,曠日持久的學習實踐和改造,終于取得了自己預期的成績,新詞叫做“華麗轉身”。由此,他獲得了第24屆金雞獎頒發的終身成就獎。面對101歲的新生活新現實,湯老仍然叮囑自己“重新學爬、學走、學做人、學做事”。
80歲才真正過生日
自從1950年第一次接到《勝利重逢》影片導演任務后,湯老就一直轉戰南北,東奔西忙轉個不停。他一年四季難在家,根本就沒有誰去想生日的事。我照顧兩個兒子,名副其實的留守女人,大家都習慣了長期“四缺一”的家庭生活,過得也很快樂。心情舒暢的日子感覺不到晝夜輪回,忽然間湯老就到80歲生日了。這時我們都已退休在家,兩個老人本來打算各吃一碗湯面,突然上海有名的醫學專家陳凱教授來邀請我們同去深圳,出席他在深圳新辦的診所開業。陳凱原是上海部隊的戰士,三年自然災害時協助《紅日》拍外景,他對湯導的平易近人極有好感。湯老本來就想去深圳看看苦無機會,所以一口答應。同行的還有上海青年話劇團的導演程浦林和夫人余偉芳,以及陳凱教授的助理步欣。途中,我一高興就說漏了嘴,他們聽說湯老是80歲大壽,在深圳訂了一桌生日宴,大家和和融融頻頻舉杯……而今陳凱和程浦林兩人都因太忙太累,相繼永遠離開了自己的專業,百歲湯導對他們充滿思念。
從深圳回上海的第二天,又接到著名紅學家魏紹昌的請帖,在上海陜西路的美心酒家設宴邀請電影界的四位同庚影人湯曉丹、徐蘇靈、陳鯉庭、張駿祥共慶80歲生日。還有一位特邀嘉賓沙葉新。餐后,沙還給新民晚報寫了《更十年再為四老壽》作紀念。四位同齡導演雖然席間不能多吃,更不能盡興喝酒,只能擺擺樣子一次次舉杯,但都高興極了,暢所欲言,說了不少貼心話。遺憾的是徐蘇靈和張駿祥都沒能躋身百歲隊伍,只有湯曉丹和陳鯉庭的百歲生日全廠職工吃了長壽面。退管會的幾位負責人特別樂意為今后的“百歲老人吃長壽面”出力,我告訴他們,說不定百歲老人再過大壽時,已經不時興吃面,而是新創意“禁食一頓”,因為現在國外已經有人提倡每月絕食一天,消耗腸胃里的積油有助于健康。大家哄堂大笑,樂彎了腰。
90歲后的生日
湯老的90歲生日是上海市僑務辦公室和上影集團聯合舉辦的“湯曉丹作品研討會”和祝壽晚宴,地點在華僑大廈內。湯老6歲就是印尼小華僑。所有出席研討會的人員名單都送湯老過目,所有合作過的攝制組成員,只要能出席的都到場。研討會上發言踴躍,有書面發言,有即興發揮,話筒傳來傳去,氣氛活躍,人氣極旺。發言從下午1點一直持續到6點。鮮花和漂亮的大花籃擺滿華僑大廈四樓餐廳,連病病歪歪多年不出門的老影人都在子女的攙扶下到了……場面很是動人。
原定十桌晚餐,結果人太多了,不得不每桌多坐二人,擠得熱鬧歡快。出席晚宴的人中最高興的大概是上影退休廚師張寶華,他是湯老親自指定一定要請到的,因為1956年《沙漠里的戰斗》攝制組到新疆海拔5400多米高的巴格達冰峰頂拍外景,那是過去攝制組從未到過的地方,張師傅在高高的雪崖頂鑿個洞當灶,飯是半生不熟,張師傅站在冰巖上,下肢凍僵了,攝制組送給他一本志愿軍在朝鮮戰場上被美機炸斷了腿還照樣扔手榴彈打擊侵略軍的故事書獎勵他。晚上還有上千頭野狼嚎叫,時遠時近,這種恐懼,張寶華都挺過來了,他從未叫過苦叫過累。出席湯導90歲賀壽宴后,張寶華師傅逢人便說“只有湯曉丹記住我們燒飯的,還派專人通知我一定要去。”不幸的是寶華師傅后來也病故,沒有吃到湯導的百歲生日壽面。
90歲以后的10年,每年都有“小朋友”到醫院為湯老祝壽,每年“過生日”都過了好幾次——陰歷折合陽歷,時間總有差錯,誰記得哪天,哪天就算生日。我們的朋友太多,所以一次都沒有做過東,生怕請了少數友人,又冷淡了多數知己。明知不好,還是不做為好。
上海影人的隊伍中,今年已經有湯曉丹、陳鯉庭兩位過百歲生日的老壽星了,這是值得慶幸的好現象。用湯老的話說,得以長壽,歸功于醫學科學的發展和醫保制度的不斷完善,老影人們最感恩的就是社會的關愛;今后,將會有更多的百歲老人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