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歷史與邏輯的統一是馬克思主義方法論的核心。《美的歷程》一書中,李澤厚先生立足馬克思主義實踐觀揭示中國美學發展的歷程,在其研究和論述中可以看出他對歷史與邏輯相統一這一科學方法的把握和運用,同時也體現出了這一方法所具有的旺盛的生命力。在新時代的視點下,歷史與邏輯的方法更是學術研究中應該始終堅持的指導方法。
關鍵詞:歷史 邏輯 美的歷程
中圖分類號:B83.0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914(2010)04-034-02
歷史與邏輯的方法,是馬克思主義方法論的核心,是馬克思、恩格斯從事一切學術研究的基本原則,是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活的靈魂。
在馬克思、恩格斯那里,他們對于歷史的理解是從人(主體)的實踐活動去理解的,是從實踐活動的主客體之間的關系去把握客觀實在本身及其歷史發展過程的,并且也包括了反映他們的認識的歷史發展過程。關于什么是歷史的東西,馬克思從來就是運用實踐思維方式來入思與闡明的。他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指出:“歷史可以從兩個方面來考察,可以把它劃分為自然史和人類史。但這兩方面是不可分割的;只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類史就彼此相互制約。”①這就是馬克思、恩格斯對黑格爾的“揚棄”所在,即以實踐的角度去把握歷史與邏輯統一方法的切入點。李澤厚先生《美的歷程》正是嚴格遵照了這一點,堅持用馬克思主義方法論,從中國的歷史實際出發,堅持從實踐的觀點去研究和分析中國美學的歷程。他從美所產生的源頭出發,沿著歷史發展的時代順序,分析了各個時代美學的基本特征和不同性格,在實踐的基礎上,從歷史的角度以主體與客體的關系、存在與意識的關系的思考中分析了不同時期的美學,以及藝術各門類發展的基本脈絡和不同特點。《美的歷程》自始至終透視著歷史與邏輯相統一的社會科學方法,筆者同樣基于馬克思主義實踐觀,著重從以下兩個方面對此加以分析說明。
一、從“自然的人化”觀念在《美的歷程》中的貫徹來分析
“自然的人化”是馬克思主義實踐觀中的一個核心命題。它著重突出的是實踐與世界的二重化問題,即主觀世界與客觀世界的分化與統一和自在自然與人類世界的分化與統一;強調實踐是主體客體化和客體主體化的雙向運動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實踐不僅改造客觀世界,而且形成了人的主觀世界,創造著屬人世界。自在世界與人類世界是兩個相對應的概念。前者包含兩方面的含義:首先,自在世界是人類世界產生之前的自然界;其次,自在世界又是人類活動尚未深入到的自然界。人類世界也稱之為屬人世界,它是指在人類實踐基礎上形成的“人化自然”和人類社會的統一體。所謂人化自然,就是指被人的實踐改造過并打上了人的目的和意志烙印的自然。在實踐中,天然自然這個“自在之物”日益轉化為體現了人的目的并能滿足人的需要的“為我之物”。這一過程就是自然“人化”的過程,其結果是從天然自然中分化出人化自然。“自然的人化”強調的不是自然界的變化,而是自然界在人的實踐過程中不斷地獲得屬人的性質,不斷地被改造成為人的生存和發展的條件,成為人的本質力量的確證和展現。故馬克思認為,人化自然是“是人的現實的自然界”,是“人類學的自然界”。②
就其出處而言,“自然的人化”這一概念是源于馬克思的《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但當時馬克思只是在《手稿》的《私有財產和共產主義》一節中提到了“人化的自然”的概念。在李澤厚看來,“自然的人化”和“人化的自然”并不存在實質的不同,前者側重的是“人化”的過程,后者側重的是“人化”的結果。馬克思在《手稿》中,提出了“人化的自然”理論,指出人的五官感覺,包括審美的感官和感覺,如“有音樂感的耳朵,能感受形式美的眼睛”,都是人化自然的結果,是人類社會歷史實踐的產物。李澤厚極力堅持和闡發了馬克思的這一觀點,認為“人化的自然”是美和美感的基礎,從發生學的層面強調“人化”和實踐對人的美感形成的本體地位和深刻含義。“自然的人化”是人類在制造和使用工具的物質實踐活動中,外在自然被改造了,人與自然的關系發生了改變;同時人具有區別于動物的社會性。人原來具有的動物性的心理經歷史、群體和理性的“積淀”形成了人特有的文化心理,這種“積淀”依賴于社會實踐,是在人類長期的實踐活動中實現的,是濃縮了的人類歷史文明。
《美的歷程》中,李澤厚先生以時間為序對歷史進行梳理和系統考察,以各個歷史階段的社會結構和生產實踐為個例,抓住其本質規定性,反映、再現歷史,建構邏輯。中華文明源遠流長,從遠古洪荒直到明清時代,不同時期的藝術火花的積淀,形成中國文化美的特點。從物質文明來說,原始圖騰與原始歌舞即已蘊含著美的萌芽,石器時代的陶器、玉器,其造型與圖案的抽象演化,正是美作為有意味的形式的原始形成過程。夏商時代的青銅器藝術,則呈現出一種神秘的威力和奇特的美,秦漢陶俑及石雕構成這一時期雄宏古樸的基本美學風貌。魏晉南北朝以來的佛教石窟藝術,使莊嚴肅穆的佛陀膜拜,成為世俗審美的改造對象。宮殿、陵墓、寺廟等建筑,遵循嚴格的結構對稱,以展現嚴肅、方正的對稱美,園林藝術則強調整體布局,使建筑物與自然山水的美融會貫通,形成自由開闊的有機整體的美。從精神文明領域來說,《詩經》中的“賦、比、興”美學原則,成為中國文學審美基調的淵源;《楚辭》瑰麗神奇的浪漫想象,則是中國抒情詩的真正光輝起點;極大夸揚鋪陳能事的漢賦,則是融神話、歷史、現實于一體的時代精神的體現。魏晉風度極力推崇華麗好看的文采詞章,則使六朝駢體韻文蔚然成風。唐詩宋詞是中國文學兩顆璀璨的明珠,出現了李白、杜甫、蘇軾等文學巨擘。元代散曲、雜劇具有雅俗共賞的美學特點,而明清小說所描繪的卻是世俗人情。這里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恰恰就是“人化”的結果所包含的兩個基本部分,即人的自己生存環境的改造和經過漫長的生產實踐活動,人由動物性的狀態轉為“人化”狀態的人類文化的心理結構。
這種作為“人化”結果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成果,便是李澤厚先生通過宏觀考察歷史、微觀深入分析個例所建構出來的邏輯,是他通過邏輯方法所再現出來的客觀實在的發展過程和認識發展過程。它與歷史發展進程相一致,是在對于客觀規律的準確把握的基礎上所得出來的科學結論。
二、通過馬克思主義實踐觀中社會實踐活動的主體性來分析
馬克思主義實踐觀從人的活動的視角去考察人與世界的關系,就出現了主體和客體兩個哲學范疇。一般說來,主體是指從事著實踐活動和認識活動的人,客體是指實踐活動和認識活動所指向的對象。強調人是社會實踐活動的主體,在實踐活動中,主體和客體處在一種相互作用的過程之中,這種相互關系就是主體對象化和客體非對象化的雙向運動關系。主體對象化是指人通過實踐使自己的本質力量轉化為對象物。馬克思指出:“在生產中,人客體化,在消費中,物主體化。”③生產實踐是人在勞動中運用自身的力量并運用工具改造天然物的過程,這一過程中,對象按照主體的要求和需要發生了結構和形式上的變化,形成了自然界原來所沒有的種種對象物。與此同時,還發生著客體非對象化的運動,即客體從客觀對象的存在形式轉化為主體生命結構的因素或主體本質力量的因素,客體失去對象化的形式,變成主體的一部分。“主體對象化造成人的活動成果的體外積累,形成了人類積累、交換、傳遞、繼承和發展自己本質力量的特殊方式——社會遺傳方式,從而使人類的物質文化與精神文化的成果不會因個體的消失而消失。而人通過客體非對象化這種形式占有、吸收對象(包括人的活動成果),不斷豐富人的本質力量,從而提高著主體能力,使主體能以新的更高的水平去改造客體。”④從這個角度出發,《美的歷程》依然可以從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這兩個方面去透視其內在的歷史與邏輯。其一是以社會生產方式的發展為標記,以科技工藝的前進為特征的人類主體的外在客觀進程;其二是以建構和發展某種心理功能(如智力、意志、審美三大結構)及其物態化形式(如藝術、哲學)為成果的人類主體的內在主觀進程。只不過從“人的歷程”角度看,此處更為強調的是后者,強調人內在心理結構的變遷。
就《美的歷程》中“魏晉風度”一章中“人的覺醒”為例,“人的覺醒”在此處有著特定的含義。它指的是人的個體生命意識的覺醒,是“懷疑論思潮下對人生的執著”。這種覺醒主要是針對兩漢以來官方意識形態的控制而言,是特定的經濟、政治、社會、文化背景之下的產物。外部社會的戰亂和相對獨立封閉的門閥士族莊園經濟,使當時知識精英們懷疑正統的儒家倫理規范,于是他們沉潛于玄學思辨,建構個體人格的“虛無本體”,并在這個基礎上執著于現世的個體生命存在。這個意義上,“人”到魏晉時期才“覺醒”,而此前的兩漢,“人”確實是在“沉睡”的。當然,孔儒也不是不重視人和人的感情,但是他們是服務于普遍的倫理規范為皈依的。經過董仲舒等人改造過的儒家思想成為官方意識形態,人是不可能有這種“懷疑論思潮下對人生的執著”的。如果再進一步放眼李澤厚文本世界,我們可以發現,“人”一直是李澤厚關注的焦點,因此有觀點說《美的歷程》是一個“人的歷程”。僅從“人的覺醒”一章中我們便能深刻體會到,《美的歷程》最為打動人的地方就在于它揭示了人作為主體的心靈歷程,它向我們展示了文明古國的心靈歷史和民族性格。重視人、關注人,強調人是社會和實踐的主體,正是李澤厚先生堅持馬克思主義實踐觀的“實踐主體性原則”的鮮明體現。雖然,我們分析“自然的人化”著重強調的是本質特征,但是本質必然是要體現于個體形態之中的,而這個個體恰恰就是社會、實踐的主體——人。馬克思主義實踐觀,牢固地支撐了李澤厚先生美學思想中的客觀性、社會性相統一的觀念,同時也成為其研究之所以能夠做到歷史與邏輯相統一的哲學基礎。
李澤厚先生向我們展示的中國美學史不是一片雜亂無章、混亂無序的“亂象”,也不是一些偶然個別事件的堆積或羅列,而是呈現為一種有機的、有序的動態演變系統,一種凸顯著“邏輯”的歷史闡釋和描述。即在看起來是雜亂、偶然、個別的事件的歷史現象背后,潛藏著、貫穿著的一種內在的秩序和走向,這種內在的秩序和走向正是李澤厚先生堅持馬克思主義實踐觀,從“自然的人化”和“實踐的主體”出發所探討的美與人類、與自然、與社會之間的必然關聯和客觀性與社會性的統一。這就是說,歷史之中是有“邏輯”的,且這個“邏輯”不是先驗的,而是歷史自身自有的一種內在秩序和主流軌跡,一種客觀運行的規律。從根本上說,李澤厚先生作為研究者,他并不是對于歷史事實的簡單描述,而是把內在的“邏輯”從“歷史”塵埃的遮蔽中提升出來,使之變得凸顯、清晰、有序。
注釋:
①中共中央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66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②《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20卷,128頁
③《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46卷(上),26頁
④李秀林等主編.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原理(第五版).71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
(作者單位:武漢科技學院 湖北武漢 430073)(責編:若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