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里生態詩歌對柯布生態神學思想的借鑒與超越

[摘 要]溫德爾#8226;貝里是美國著名生態詩人#65380;小說家#65380;散文家，他作品中蘊含的生態思想，對美國乃至世界的生態文學#65380;生態批評甚至整個生態思潮產生了深遠影響#65377;本文主要論述貝里詩歌以生態整體為旨歸的生態神學思想，主要分兩個方面進行論述:首先是貝里詩歌中所表現出來的類似于柯布過程神學的“生生”觀與“創造性的善”之思想;其次是貝里詩歌中超越柯布理論的生態整體觀和生態主體間性思想#65377;

[關鍵詞]溫德爾#8226;貝里;約翰#8226;柯布;生態神學

[中圖分類號]I06;I0-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848(2010)06-0055-07

[作者簡介]陳 蕾(1985—)，女，廣東揭陽人，廈門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碩士研究生#65380;生態文學研究團隊成員，主要從事生態詩歌和生態神學研究#65377;(福建廈門 361005)

[收稿日期]2010-11-05

Learning and Going beyond John Cobb＇s Theology:

an Ecological Perspective on Wendell Berry＇s Eco-Poetry

CHEN Lei

Abstract:Wendell Berry is a prolific American author of ecological poetry， novels and essays. His works， especially his eco-logical ideas， have great influence on contemporary American and even world ecological literature and ecological critics. How-ever， there has been no comprehensive research on him in China so far. This essay aims at interpreting the concept of ecologi-cal holism in Berry＇s poetry. The research in this essay is implemented by two perspectives. Firstly， the thoughts of “Life-life” and “Creation Good”，which are illustrated in Berry＇s poetry， are similar to Cobb＇s process theology; secondly， Berry＇s poetry also reflects his view of ecological holism and ecological intersubjectivity which have surpassed Cobb.

Key words: Wendell Berry; John Cobb; ecological theology

溫德爾#8226;貝里(Wendell Berry， 1934~)是美國當代著名的生態詩人#65380;生態評論家和散文家，其杰出的作品對美國乃至世界生態文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65377;1964年，貝里出版了他的第一本詩集《破土而出》(The Broken Ground)#65377;貝里寫了許多描寫本地四時變換的景物的詩篇，《窗戶組詩》(Window Poems)就是其中的代表作#65377;貝里用自己的“荒野之眼”對吊腳樓書房窗戶外變換的景物做了細膩描寫，傳達出富有宗教意味的詩意冥想，抒發他對“本土社區”(local community)的贊美與熱愛#65377;有評論認為在“窗戶”組詩中，貝里第一次以完全獨特的眼光欣賞這個世界#65377;這些詩歌最早收錄在1968年出版的詩集《開放》(Openings)中，并于2007年單獨出版成冊#65377;20世紀70年代，貝里創作了大量詩歌，他將婚姻#65380;家庭和處所觀作為其創作的基本要素，并在詩歌作品中表達了“本土社區”的思想#65377;這一期間出版的詩集有《空地》(Clearing)#65380;《婚姻的國度》(The Country of Marriage)#65380;《找尋》(Findings)等#65377;《空地》是這一時期的代表作，在這部詩集中，貝里講述了在他隱居的肯塔基農場發生的有意義的本土故事，抒發他對現代文明的漠視和厭惡之情，表達他對重建農耕傳統的關注#65377;1980年，貝里出版了詩集《一部分》(A Part)，其中收錄他主要的短詩，還有他與另一位著名的生態詩人加里#8226;斯奈德(Gary Sryder)相互寫給對方的詩#65377;1982年，詩集《典藏詩歌:1957-1982》(Collected Poems:1957-1982)出版#65377;90年代，貝里主要出版詩歌合集，其中最著名的是1998年出版的《溫德爾#8226;貝里詩歌精選》(The Selected Po-ems of Wendell Berry)，這部詩集收集了貝里從1964至1998年發表過的最優秀的詩歌，分別選自《破土而出》#65380;《開放》#65380;《農業:一本手冊》(Farming: A Handbook)#65380;《婚姻的國度》#65380;《一部分》#65380;《車輪》(The Wheel)#65380;《入口處》(Entries)等詩集#65377;同年，他還出版了《木材的合唱》(A Timbered Choir)，其中收進他1979至1997年寫下的所有“安息日系列詩”#65377;而他在1998至2004年間所寫的“安息日系列詩”則收錄在2005年出版的詩集《給予:新詩》(Given:New Poems)中#65377;貝里是當代西方生態批評家重點研究的作家#65377;本文則選取一個較少有人研究的視角——生態神學視角，探討貝里詩歌的生態思想在哪些方面借鑒并超越了柯布生態神學思想#65377;

作為一名虔誠的基督教徒，貝里在許多詩歌中都寫了人—自然—上帝三者的關系#65377;在其著名的“安息日”系列詩篇中，貝里描述了他每個周日早晨漫步在土地上，偶爾瞥見神在叢林和田野中出沒的身影，將讀者帶入一個“上帝出沒的荒野”中(Bonzo Stevens，2008:93)#65377;在《捷波#8226;克羅》(Jayber Crow)一書中，貝里描述了曾經的神學院學生#65380;現在擔任小鎮理發師的捷波#8226;克羅，批判了神學和教徒與自然的分離:“他們看不到(世界)是美好的，至簡中亦有至美#65377;他們能想象到教堂的樣子，但教堂不過是一個機構，并非世界，世界是一個體系，一個謎#65377;”(Kimberly，2003:81)顯然，貝里強調人#65380;自然#65380;上帝三者的關系與現代生態神學的觀點不謀而合#65377;

在西方現代生態神學的發展史上，有一支不容忽視的隊伍——耶穌基督后期圣徒教會①#65377;這個教會是早期美國摩門教派的一個分支，而貝里正是這個教會中的主要人物#65377;美國著名的摩門教派研究學者喬治#8226;亨得利(George Handely)在《耶穌基督后期圣徒教會與環境》一文中寫到:“耶穌基督后期圣徒教會的圣典和教義都曾明確地指出，人類必須有責任地使用和保護上帝所創造的萬物#65377;”(2009)亨得利認為，這樣的教義帶有強烈的環境倫理色彩#65377;2004年2月，該教派在美國最大的教會學校楊百翰大學組織了一次具有深刻意義的學術研討會，會議旗幟鮮明地提出:“我們的使命是，以自然為視角進行研究#65377;”(2009)參加此次研討會的成員就有貝里和約翰#8226;柯布#65377;貝里不僅從柯布的著述中獲得啟示，而且還與柯布進行過直接的交流，從他的詩歌里能夠明顯看出柯布理論的影響#65377;

借鑒:“生生”觀與“創造性的善”

柯布對生命的理解可以分為兩層:一層是對生命的一般意義上的理解，即指所有有生命的東西，柯布將其稱為被創造的善(created goods)，并用小寫英文life來表示，翻譯成中文就是“生命”#65377;另一層含義則是指生命最核心的部分，是生命的原則和生命的基礎，從中產生了所有具體的生命，柯布稱之為創造性的善(creative goods)，并用大寫英文Life來表達，翻譯成中文則是“生生”#65377;后面這一層含義是柯布生態神學所特有的#65377;創造性的善之具體所指，可以從著名生態思想家史懷哲那里找到答案，史懷哲認為:“善是保存和促進生命，惡是阻礙和毀滅生命#65377;”(2003:19)柯布認為，“生生”本身沒有既定的目標，但又不是盲目的#65377;沒有既定的目標，是指生命的產生并不是生命進化所要達到的目標，我們也無法猜到它最終將走向何方;并不盲目，指的是他要實現的是生命體或經驗本身的豐富性#65377;也就是說，生生雖然沒有既定的目標，但卻推動著所有生命從已然走向未然，實現著每個生命體當下的最大價值(王俊，2008:88)#65377;透過生命的表征進一步探尋生命的內在創造力，并承認這種創造力是生命本身的能力#65380;是生命的基礎與核心，承認這種生生之力是生命和自然本身的創造性的善，這便超越了將一切生機和善歸因于上帝的上帝中心論生態神學觀#65377;

美國學者麥克拉納漢(McClanahan)說:“貝里正是看到了創造性的善，才呼吁人類要保持對大地的謙卑#65377;”在貝里看來，創造的仁慈永遠不會徹底模糊，而且一再重復發生，以令人驚訝#65380;意外的方式但也是有機和不造作的方式發生(Bonzo Stevens，2008:45)#65377;貝里在詩歌中贊嘆了盎然的生機#65377;他寫了一系列以種子為意象的詩，表達其對生命的無限贊美#65377;在《破土而出》中他寫道:

不斷地突破

不斷地產生

新的生命，在突破中誕生

它高高地站在

自己的影子之上

下面堆積的是它脫下的

破碎的#65380;變黑的外皮

新芽開出花

接觸果實

形成種子甜蜜的精華

除去過去的

除去可能有的

剩下的

就是真正的它(Berry，1998:8)

貝里對大自然“生生”之力和“生生”之善的贊美，經常與他對上帝創生的贊美交融在一起#65377;在《野玫瑰》里他寫道:

常常看不到你

目光被習慣遮蔽

察覺不到你的存在

就像自己心臟的跳動

你會突然沖進我的眼簾

一朵野玫瑰怒放在莖端

優雅明媚

照亮往日的暗淡

這又是賜給我的福祉

讓我不悔我的選擇(Berry，1998:153)

高度重視自然界本身的生命力和創造力，而不是將生命創造的全部動因歸結為上帝，是“生生”而不只是“神生”，這就超越了以上帝為中心的生態神學思想#65377;不過，貝里并沒有否定上帝的存在，在他的詩里，上帝的創造力常常是與自然的生生之力合二為一的#65377;對于這首《野玫瑰》，你既可以視之表現的是野玫瑰本身的生生之力，亦可以把野玫瑰視為上帝創生之力的外在顯現，當然，更為合適的理解也許是將其視為兩者的合二為一#65377;

柯布說:“上帝不是世界，世界也不是上帝，但上帝包含了世界，世界也包含了上帝#65377;上帝把世界變得完美而世界也使上帝變得完美#65377;”(王俊，2008，92)這兩句話的意思是:上帝蘊含在生生不息的世界中，并使世界變得精彩#65380;充實;但世界又不等同于上帝，世界存在的意義并不是僅僅為了上帝，還為了生命經驗的豐富，所有受造物經驗的豐富性也提升了上帝經驗的豐富性#65377;貝里的詩歌揭示了這種雙重的經驗豐富之神秘魅力#65377;他在《致不可見的動物》一詩里寫道:

在我們眼中

有形之物終將消亡，

而那通曉玄機的存在

你卻永遠存在#65377;

當夜幕降臨，狐貍出沒

你徘徊在古老的美國梧桐樹林中

造訪那忠實的泉水#65377;

我已順著河流來到池塘

和那綠樹遮天的地方，

我知道你曾在那里棲息

看小魚兒在流水中悠然停駐;

當我走近時，它們就如

你明澈的思想粒子

消失在巖石之間#65377;

清晨，我在森林深處

早早地醒來，

確信當我睡著時，

你的目光曾在我身上流連

我們對你的無知

成就了你的完美

和我們的希望#65377;

黑暗讓我們與你親近(Berry，1998: 80)

這首詩曾被許多評論者引用過，被認為是貝里創作生涯中最優秀的詩歌之一#65377;它極富靈性#65380;美感和莊嚴的敬畏感#65377;在這首詩中，讀者不僅能體會到不可預見的受造物的神秘與偉大，更重要的是，貝里以一種近乎神性的筆觸展現了上帝存在于不可知的神秘中#65377;這一不可預知的生靈身上閃現著造物主的光輝，令人們體會到自身的渺小與有限#65377;人類將懷著無知的敬畏之心，“成就你的完美/和我們的希望”#65377;這首詩中，生靈匯聚了所有物種的共同點，有共性，也有特性#65377;不是指的某種具體的事物，但是卻是某些臨近的東西，某些存在于人類周圍只能通過精神去感知卻無法觸及的東西#65377;一旦我們接近，它“明澈的思想粒子”就“消失在巖石之間”#65377;人類只能通過神秘的途徑接近它們，但也只是接近，卻永遠無法觸及#65377;這無形就是永恒，代表生生不息的大自然，因此貝里說:“有形之物終將消亡，而那通曉玄機的存在/你卻永遠存在#65377;”精神不是抽象的，卻存在于看不到的地點和生物的最內部#65377;我們身在神秘中，受其限制#65380;且參與其中，讓神秘來塑造我們，而不是我們去探索神秘#65380;揭示其真相#65377;正如貝里所言，我們“在神秘性中恢復與整個世界的聯系，在神秘性中體會到人類自身的渺小與造物主的偉大”(Bonzo Stevens， 2008: 43)#65377;正是這些不可見的動物，這些只能通過精神去感知的靈質，在其本身的神秘性中顯現出一種偉大的神圣性，而這種神圣性又是“生生”之大美大善大德的體現#65377;

貝里詩歌體現出來的生態思想，不僅借鑒了柯布的核心觀念，更為重要的是還在兩個方面超越了柯布#65377;

超越:生態整體觀和生態主體間性思想

柯布說:“當我們說我們覺得多樣化具有很大價值的時候，我們是從一種包含的角度來考慮它的#65377;”(王俊，2008:97)所謂的包含角度，是指我們在考慮事情時，不是以人類為中心去考慮的，而是從一種更為寬泛的角度#65380;從包含了萬物與人類的生態系統的角度去思考的#65377;柯布還說過:“某個物種的消失，不管它在我們人類看來有多么微不足道，也會影響到許多其他物種的生存#65377;同樣道理，一種新物種的出現也會打破已有的平衡#65377;”這就是說，我們所處的生態圈有著一種內在的平衡，但這種平衡是很脆弱的，它并不像人們想象中那樣堅不可摧，一些表面看來無關緊要的事件，對整個生態系統來說可能就是一件大事#65377;因此，一個在我們看來很小的偶爾事件，就“可能會把所有生命引入危險的境地”(王俊:2008，57-58)#65377;由此可見，柯布的思想已經具有一定程度的生態整體主義色彩，雖然還不夠徹底#65377;貝里的一些詩作則更進一步表達了明顯的整體性生態觀#65377;在《荒野》中，貝里寫道:

在林間空地上

……

林鳥在新長出來的植物上

飛翔#65380;歌唱

——鶯和唐納鳥，

像葉子一樣野生的鳥——

即使在百萬只鳥之間

它們每一只也都是獨一無二的

……

這種飛翔，和這種歌唱

但它們確是這塊荒地的特點

在它們之中

大地是明智的

它們是它關于自己的記憶(Wendell，1998:6)

貝里贊美這些普通的鳥兒——“鶯和唐納鳥”，他認為“即使在百萬只鳥之間，它們每一只也是獨一無二的”，它們的價值并非由人類賦予，而是來自它們本身，來自它們的色彩，它們的飛翔和它們的歌唱——這些也許正是被人類所忽視的#65377;或者，更本質地，它們的價值來自于大地，因為“它們是它關于自己的記憶”#65377;鳥的價值還由大地——生態系統賦予，它們不僅有內在價值，還具備生態系統的價值#65377;看得出，貝里正在趨近于生態整體主義的價值觀，并將生態整體的平衡#65380;穩定和持久存在作為其生態思想的旨歸#65377;

既然自然物具備獨立于人之外的內在價值，那么，人與自然的關系就不再是主客關系，而是主體間性關系#65377;在柯布看來，萬物都具有內在價值表達了這樣一種理念，即人不應再被看做是唯一的主體，其他的生命體同樣也是主體#65377;將生命從過去認為的客體中解放出來，將其視為主體，這就是柯布所說的“生命的解放”(王俊:2008:98)#65377;柯布說:“如果我們作為主體具有價值，那么就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其他主體也具有價值;如果我們不僅僅是對其他事物有價值，而且我們也具有自己的內在價值的話，那么其他生物也同樣如此#65377;”(Cobb Birch， 1981: 151)在貝里的一些詩歌中，我們也能發現人主體與自然物主體的交流:

安靜的鹿兒仰視著我，等候著，

安詳優雅#65377;

我也等候著，停止了腳步與思想#65377;

我們站立相視#65377;(Wendell， 1998: 26)

相立而視，平等地相立而視，詩人與鹿兒進行著交互主體性的心靈交流#65377;貝里還寫道:

我在林間漫步#65380;靜坐

所有內心的躁動沉寂下來

……

忽然，懼怕我的東西出現了

并在我的視野中停留了片刻#65377;

它所懼怕的離開了我，

對我的恐懼也離開了它#65377;

它唱著歌，我聽到了它的歌聲#65377;

接著，我懼怕的東西出現了#65377;

我在它的視野中停留了片刻#65377;

我所懼怕的離開了它，

對它的恐懼也離開了我#65377;

它唱著歌，我聽到了它的歌聲#65377;

數日的勞作之后

我在驚愕中變得沉默

我終于聽到我的歌聲

我唱著歌，我們唱著歌的時候

白晝降臨了，樹林動了(Berry， 1998: 6)

“懼怕我的東西”#65380;“我”和“我懼怕的東西”在詩中達成了微妙的互動性的平衡#65377;這種平衡消解了人類的主體地位，把人類放在與其他生物并列的位置上#65377;“它所恐懼的離開了我，對我的恐懼也離開了它”，在這一極靜的描寫中有強烈的張力，“我”與“懼怕我的東西”被兩股微妙的互動的力量牽制著，但兩者間沒有強弱，有的只是穩固的平衡的美感#65377;這兩股力量不是對立的，而是富有對話意味的#65377;歌聲成為相互交流的渠道:“它唱著歌，我聽到了它的歌聲”#65377;同樣，“我”與“我懼怕的東西”之間的關系也是如此#65377;兩兩之間不是它與我，我與它的關系，而是“我們”的關系#65377;在詩歌的前半部分，詩人自己的歌聲始終沒有出現，筆者認為這里可以有兩種解釋:一是為了聽見世間萬物發出的聲音，他必須變得沉默寡言，放棄他自己的語言;二是詩人在“懼怕我的東西”和“我懼怕的東西”面前忘記了自我，進入了生態審美的維度#65377;詩人沉醉于懼怕我的東西與我懼怕的東西的歌聲，忘記了自己的歌聲#65377;此后，詩人又重新回歸到“我”的主體性中，他說:“數日的勞作之后/我在驚愕中變得沉默/我終于聽到我的歌聲”#65377;而當詩人的主體性張揚起來時，“白晝降臨了，樹林動了#65377;”詩人終于與自然融為一體了#65377;

從這首詩中不難看出，貝里不再像柯布那樣只是單純地討論有機體的價值，而是倡導人與其他萬物溝通交流的理念#65377;貝里在詩中花了大量篇幅描寫“歌聲”，描寫人與自然萬物神交的場景，對于一個基督教作家來說，這是十分難能可貴的#65377;因為在以往許多基督教作品中，反映人與自然關系最突出也最常見的主題就是“管理”，作為管理者的人類與被管理者的自然萬物之間，并無思想#65380;心靈上的交匯#65377;可以說，這也是貝里對柯布思想的一種重要超越#65377;

在生態整體中，人主體性與自然物主體的“相互切入”，意味著人不僅要張揚自己的主體性，還要真誠地向自然主體學習，從而才能認識自然的內在價值并找回人的本真#65377;因此，貝里在《窗戶詩 19》里呼吁:

讓那些不能待彼此親如手足的人，

與毛花蕊和雛菊做兄弟吧，

因為它們懂得如何在大地上生活#65377;

讓他們明白美國梧桐和畫眉鳥的驕傲

它們欣然接受光，不想如何炫耀自己#65377;

讓他們明白狐貍和貓頭鷹的生活是快樂的

它們的快樂來自于贊頌天國

從不為思想所累#65377;

夜里的捕食者

清晨的萬物

都從光中找到慰藉

……

當人們不再激怒自己，不再反抗本性

他們死后會變成他們生活的地方

讓東非比霸在春天歸來

在門廊椽子上用苔蘚筑巢(Berry， 1998: 52)

在強調自然物主體和人主體的主體間性交流的時候，不能忘記所有這些主體都只是生態整體的組成部分#65377;人主體不能凌駕于自然物主體，更不能凌駕于生態整體#65377;人不僅需要與自然物進行平等的主體間性交流，還要十分明確自身主體性的邊界與局限#65377;以生態整體為旨歸，不僅需要尊重生態整體的利益，承認整體的價值至高無上;還需要認識到整體內任何一類個體的局限，承認個體生存和發展的邊界#65377;萬物在生態整體內相互依存而非相互凌駕，大自然為每一個物種安排好了生存之道和存在之法，只有遵循自然的道與法，萬物——包括人——才能獲得自由#65377;在《萬物結合之法》中，貝里這樣寫道:

云只有在隨風飄蕩時

才是自由的

雨只有在落下時

才是自由的

水只有在匯聚時

在順著河道往下流時

在蒸騰到空氣中時

才是自由的

……

如果你愛這法

如果你能唱著歌走進這法

就像水向下流

你就能從中找到安寧(Berry， 1998: 136-137)

這首詩與其說在探討萬物結合之法，不如說是貝里表現了整體觀指導下的“邊界”意識#65377;有邊界的自由是一種有責任感的自由#65377;自然萬物的“自由”像婚姻中的自由一樣，是一種具有約束力的自由(Bonzo Stevens，2008: 69)#65377;正是在局限和自我約束中，我們找到了自由，因為我們承認和尊重創造的界限#65377;萬物只有與其他造物相互依存時才是自由的，人類也應當如此;只有人不再凌駕于萬物之上，而將自己置身為生態整體的一個部分時，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65377;

近幾十年來，生態神學發展迅速，而且越來越趨向于生態整體主義的神學觀，柯布就是這個趨勢的重要代表#65377;深受柯布影響而又在相當大程度上超越了柯布的貝里，以形象的語言和詩歌的形式，表達出他更具探索性的生態神學思想，從而推動了生態神學研究，有助于整個生態思潮和生態文學的發展#65377;

[參考文獻]

史懷哲.2003.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M].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

王俊.2008.生態與拯救:約翰#8226;科布生態思想研究[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

Berry，W.，1998.The Selected Poems of Wendell Berry. Counterpoint， Washington D.C..

Bonzo J.M.， Stevens， M.(Eds.)， 2008. Wendell Berry and the Cultivation of Life: A Reader＇s Guide.Brazos Press， Wheaton.

Cobb，J.B.Jr.，Birch， C.，1981. The Liberation of Lif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New York.

Handely，G.B.，2009.Mormon Belief and the Environment， [2010-11-4]http://www.patheos.com/Resources/Additional-Resources/Mormon-Belief-and-the-Enviro-nment. html.

責任編輯:王俊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