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征性互動作為一個研究的主題,至少已經有幾千年的歷史。人類在用語言進行思考的過程中,創造出各種象征性符號,并運用這些承載著意義的象征性符號,在互動過程中交流經驗,把自我帶到與環境、與他人、與自身的關系中呈現出來。因此,象征性互動更多地發生在原始社會和非工業社會,那是一種建立在非理性基礎上、靠風俗習慣或象征符號來維持的社會。然而,只要仔細觀察現代社會,我們就能發現,在日常的社會關系、組織生活、人際交往乃至宗教信仰中,都充斥著大量與以往社會毫無二致的象征性互動行為。2009年2月,美國國務卿希拉里訪問北京,就上演了一場以象征性互動為特征的外交對陣。希拉里一向以人權衛士自詡,1995年9月,她曾以美國第一夫人身份,在北京第四屆世界婦女大會上,指責中國的計劃生育政策。2008年希拉里又曾公開呼吁布什總統不要參加北京奧運會開幕式。然而,在2009年對中國的正式訪問中,希拉里在人權方面并沒有多說什么,中美雙方價值觀的斗法轉移至象征性的語言交鋒。在參觀節能電廠時,希拉里說:中國有句古話,勸人們不要臨渴掘井。溫家寶總理則引用《孫子兵法》,強調雙方關系還需如左右手。希拉里訪問中國出發之前,重申了《臺灣關系法》的重要性,與之同時,奧巴馬政府決定出售12架翻新的反潛機給臺灣。而胡錦濤主席則選在對臺防務第一線的人民大會堂“福建廳”會見希拉里,其反制之意味頗為深長。國際政治組織傳播中的象征性互動的含意也就盡在不言之中。
組織傳播中的任何行動和作為,都離不開人的活動,更離不開象征性符號的運用。組織傳播過程中人們對結構與關系的運作,就是通過話語符號直接指向人們先賦具有的,或在其他傳播行為中沉積的人與人之間的互動模式。結構與關系的象征性,作為組織傳播活動的目標取向,伴隨著人們的互動而發生,通過組織結構的設計、組織中的關系運作、組織文化以及組織愿景所帶來的象征性內涵,讓人們領略到組織意象所暗示的、隱藏在背后的那些普遍性的意義。正如符號學中一切事物都是符號一樣,組織中的一切事物都是結構與關系象征性的互動過程,或者說,組織是浸泡在象征性互動濃汁之中的。
組織傳播中的象征性互動,首先表現為用外界存在的某種具體事物,當做標記或符號,敘述某種具有不同抽象程度的思想內容。它是人們已經銘記經驗的意義對象,人們只要看到組織的有關線索,無須掌握象征的全部內容,就能分析其內涵,并在互動中創造意義。人們常說“新官上任三把火”,這就是組織傳播中的一種象征。人們通過新官上任以后的所作所為,就能判斷出這位新官的能力有多強,魄力有多大?所以美國每個新任總統在正式就職儀式前,都要商量討論一攬子具有象征意義的“第一天”所要簽署的指令。許多商業組織為了體現公司在公眾場合的形象,往往規定:反對穿運動夾克(太休閑);反對棕色的衣服(棕色是陰暗、失敗者的顏色,成功人士選擇藍色);反對穿化纖衣服(化纖是社會底層的人穿的,毛料衣服要好些);選擇紅領帶(紅色象征權力和權威)等等。在公共組織,下屬往往會在每一個場合象征性地強調他的下屬地位,以及他愿意為上級效忠的決心。作為回報,他的上級將會給予其額外的補貼或者意外的禮物以象征領導的關心。組織中的結構與關系,它們作為一種象征性互動的傳播實踐,正是如此這般透過組織中人們的交流和溝通,錯綜復雜地在時間之中展開,處于不斷的建構與解構過程之中。
領導者的象征性互動行為,則是影響組織傳播效果的第二個重要方面。美國思想家查爾斯·霍頓·庫利認為,社會組織中,任何一種領導者存在的前提,都必須通過象征性互動,喚醒人們心中的思想和意象。他說,在個人生存的各個特殊階段,個體精力、激情以及他對人類生活的某些趨向,都隱藏在他的內心深處,無論是他自己還是別人都無法測度,但是它們卻是以往社會生活的全部精髓,這類成分的存在使人產生一種要生存、要去感知、要去行動的朦朧要求。然而,倘若沒有放松和引導這一本能傾向的外來刺激,他就無法使自己的需求得到滿足,或者他起碼會處于一個不正常的狀態,他的內心貯存著易燃的因素,只有碰上適當的火花,它們才能釋放出來。而這個火花通常就是某個人的暗示,某種能釋放生命力、把騷動著的生命能量轉化為力量的激發因素。庫利相信人類有一種前進的本能,即內在需要方向的能量,并對其他人具有一種復雜的,既具有歷史性又充滿戲劇性的吸引力。組織的領導者恰好滿足了這種需求,并能以一種吸引人的方式戲劇性地運用權力。從這個意義上說,對領導者而言,必須有能力不斷釋放出象征性互動的能量,讓生命覺醒、喚醒人的本能,從而使領導者的權力合法化。
近20年來,學者們非常關注象征性互動在組織文化的形成和更廣泛的發展中的觀點,關注在傳播建立、重新界定和轉換組織文化理所當然的現實中的細微的解釋性方法,暗示出從關注具體的符號象征,到對整個組織傳播行為潛在意義解釋的轉變。
所謂組織文化,其標準定義包括一個群體的價值體系、符號和共同認識的意義,并且包括這些價值、象征和意義具體化為物質客體和儀式化的實踐。喬安妮·馬丁在把組織文化作為考察組織傳播生活的透視鏡時認為,語言是傳播組織特有的文化價值觀念和行為準則的最重要的象征系統。共同的語言可建立共同的信任和理解,一種組織特有的共同價值觀念和行為準則的建立,首先是通過使用在組織內部特有的、與外部環境所用語言不同的語言。傳聞軼事是純語言象征之一,它包括經過加工的、過去曾在組織中發生過的,以及對組織有特殊意義的事件。這些事件是解釋和強化組織文化和歷史傳統的基本要素和力量,是抽象的文化標準具體化,是內在道德寓意的明晰化。神話則是另一種語言象征,它描述的是理想化的、近似于文學作品的、同時又被加強了效果的組織特有事件。它確立了行動的標準:組織中哪些行動被看做是合法的,哪些被看做是違反基本規律的。象征性互動則主要是指組織的禮俗、禮儀和歡慶儀式等等組織游戲過程之中,它們具有證實組織特有的價值觀念、行為準則乃至現有權力結構的特性。
在組織文化的各種構成因素中,游戲是最為典型的通過象征性互動,來處理那些較復雜問題既古老又普遍的活動。柏拉圖認為游戲源于一切幼仔對于跳躍的需要。亞里士多德則把游戲視為勞作后的休息和消遣,本身并不是目的。席勒認為游戲狀態是一種克服了人的片面和異化的最高的人性狀態,是自由與解放的真實體現。他的“只有當人充分是人的時候,他才游戲;只有當人游戲的時候,他才完全是人”的名言,是德國古典哲學在游戲研究中所能達到的最高點。蓋奧爾格·西美爾將進行社交的人泛稱為“社會性游戲”。他的觀點是:如果說謀求實際利益而相互合作或爭斗的行為是“認真”的話,那么,“模仿”合作與爭斗的社交便是“游戲”。因而,游戲通過人們潛意識的幻想機制,把組織目標與個體心理活動聯系在一起。由于組織中的各種關系依賴于象征表現能力來建立最基本的聯系,在某些方面,象征性游戲能夠比一般的組織話語蘊含更加深刻的主題。
游戲之所以可以作為一種固定出現的松弛,成為組織傳播中一般行為的陪襯、補充和事實上的組成部分,起到裝飾組織傳播、拓展組織傳播并作為一種為個人和組織所需要的功能,是由于它所包含的意義、它的意蘊、它的特殊的價值、它的精神的與社會的交往作用。組織傳播的游戲過程中,體現著一種絕對的、特殊的秩序,把一種暫時的、有限的完善帶給不完善的世界與混亂的生活。這種對秩序的要求,反映了人們對理想生活中絕對的、最高理想的一種象征和向往。在某種意義上,也體現了人們一種審美傾向和象征。這種審美的因素,很可能就等同于那種創造有秩序的形式的沖動,它把生氣灌注給游戲的各個方面,象征著戰勝根據規則設定的困難,象征著采取一切手段達到目的所進行斗爭的過程本身。
游戲的較高級的形式,是社會各類組織中的慶典與儀式。這些慶典和儀式是一種被表演的某種東西。這種被表演的東西或行動的材料,意指在舞臺上表演的行為或行動。這種行動既可作為表演而發生,也可作為比賽而發生。慶典與儀式產生的效果與其說是象征地顯示于組織傳播行動中,不如說是實際地重現于組織傳播行動之中。因此,儀式的功能遠非單純的模仿;它使崇拜者參與到事件發生的本身之中,它是組織傳播過程中一種對組織文化行動的重要的輔助方式。
游戲中更深層次的象征性互動,表現在各類組織中的權術游戲。中國古代歷來有男兒有淚不輕彈之說,然而痛徹心肺,放聲長哭,其中固然是有波譎云詭的游戲成份的。比如中國歷史上著名的蹇叔哭秦師、申包胥哭秦廷,那是真哭;燭之武縋城而哭,謀略的成份大于感情的自然;諸葛亮吊周瑜,當著活人哭死人,對著死人說活人,這一哭之所以名垂千古,誰都知道那是一場精心安排的政治游戲。
政治組織尤其是西方議會民主形式中的政治生活里面,到處充滿了明顯的游戲特征。曾有學者認真考察了英、法兩國的議會辯論,研究結果表明:自18世紀以來,眾議院的辯論在很大程度上乃是按游戲規則并以真正的游戲精神來進行的。而在美國的政治生活中,游戲因素更為明顯。早在兩黨制把自己劃分為兩大賽隊以前,美國的競選活動就已發展為某種全國性的游戲活動。由此可見,真正的文明離開某種游戲因素是不可能存在的,因為文明預設了對自我的限制與支配,預設了這樣一種能力:人們不會把他自己的愛好同最終的、最高的目標相混淆,每個人甚至每一組織,都清楚地明確這一目標是包含在自愿接受的某些約束之內的。在某種意義上,文明總是根據某些規則來游戲的,而真正的文明總是需要公平游戲的。因此,當代市場經濟條件下,各種組織傳播的發展過程,其實就是一個游戲的過程。人們為了追求價值最大化,就必須選擇合作。合作本身就是一場游戲。所以,組織傳播本身也是一個象征性互動的游戲過程。要研究游戲行動發生于其中的組織,就必須深入研究象征性互動。也就是說,組織是象征性互動的產物,也是它的條件和基礎。
綜上所說,象征性互動貫穿于組織傳播的整個活動過程之中,通過對于象征性互動過程的描述,我們可以揭示組織成員的共同協作,形成并維系必要限度上的組織傳播行為規則,并使有效的組織傳播行為成為可能。馬奇曾經說過:“快樂經常來自過程而不是結果。”因此,象征性互動既是建構“組織結構”和“組織關系”之間互動產生和存在過程的基礎,又是它們兩者通過組織文化的建構與發展,獲得不斷重建和更新,并進行同步同質雙向互動復雜運作的動力來源。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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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J·胡伊青加:《人:游戲者》,成窮譯,貴州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
[7]中華網博客文章:http://cbdh.blog.china.com/200902/4454329.html
(作者系溫州醫學院組織傳播研究所所長,教授,兼任中國科技大學知識管理研究所組織傳播研究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