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民幣升值的壓力是當前美國政壇兩極分化、經濟恢復根基不穩的格局所致,其更深遠的背景是西方政治思潮的改變及其對中國態度的微妙變化。面對美國政客的施壓,中國必須向全世界講清三個基本事實:金融危機爆發以來人民幣對美元總體處于升值狀態,人民幣升值對于中國國際貿易結構的影響相對有限,且將增加美國中低收入家庭的生活成本;并積極采取措施,在輿論上高調宣傳、與對方積極溝通、以自身經濟調整需要為目標適時謹慎地調整人民幣匯率,以化解這場政治鬧劇。
就人民幣匯率問題向中國發難,簡直就成了當前一場由美國政客們主導主演的國際大鬧劇:美國國會100多名議員聯名上書該國商務部和財政部,要求把中國列為匯率操縱國,其個別政府官員也在以不同的方式向中國政府施壓,要求人民幣升值;國際組織包括世界銀行和IMF也明確表態,提出人民幣應該升值;美國許多主流經濟學家一般是支持國際貿易和全球化的,如今卻口徑高度一致,要求人民幣升值。這一場鬧劇來勢洶洶,如何將其化解是中國在后危機時代必須面對的第一個國際難題。
人民幣升值壓力的直接原因
與2002年的人民幣升值壓力起源于日本完全不同,此番人民幣升值的呼聲主要來自美國,而歐洲對這一問題沒有美國來得關切,原因何在?稍加分析,不難理解,這是當前美國國內政治、經濟格局所帶來的壓力所致。
從經濟方面看,美國雖然出現了經濟數據上的回升,但是整體經濟仍不景氣,恢復的根基不穩;更重要的是,大量百姓仍然備受失業的煎熬,許多制造業重鎮如密歇根州東南部受到了嚴重的創傷。這部分在金融危機中受到重創的弱勢群體的利益代表,急于找出可攻擊的靶子,以昭示自己的政治功績。
從政治方面講,美國政壇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兩極分化過。盡管民主黨通過了醫改方案,但值得注意的是,眾議院投票時,沒有一個共和黨人對此投贊成票,這是美國政治史上少有的分裂局面。所以有人講,奧巴馬總統贏得了這場戰斗,但也許失去了整場戰爭,美國政治版圖失去最起碼的和諧,將為他今后的執政埋下隱患。因此,奧巴馬也不得不在人民幣匯率乃至整個對華政策上向不知情的民眾、向本黨以及共和黨的部分民粹派讓步。
在當今的美國政治中,人民幣匯率是一個最容易抓住的靶子。在美國人看來,人民幣從2008年4月開始一直盯住美元,而美元在最近半年以來對絕大部分貨幣出現了貶值,這讓他們有了借口。他們認為抓住了把柄,因此在人民幣問題上做文章,大肆攻擊中國。對于很多政客們而言,這是一個最簡潔的得分辦法。
匯率問題的深層背景
同時,我們也必須看到,這場匯率鬧劇有著更深遠的背景。
首先,金融危機以來,西方國家的政治思潮在改變,在國內政治上向左轉,強調政府干預,在國際政治上向右轉,強調貿易保護與國家利益(詳見本專欄上期文章)。這一改變的催化劑是美國人在反思過去十年國際政治、經濟格局的變化時仿佛悟出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全球化并沒有給美國人帶來當初他們所想象的那么多好處,相反卻讓中國這樣的新興市場國家大大受益。因此,西方的精英們包括政客以及部分主流學者正在反思全球化。人民幣匯率問題以及與此相關的貿易問題,自然而然地成為這場思潮改變的集合點,成為凝聚各方共識的焦點話題。
再者,西方國家對于中國的態度以及情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金融危機爆發之初,西方各界寄希望于中國經濟的率先恢復能夠帶動世界經濟的復蘇,但是,他們看到,中國經濟確實如期恢復了,但并沒有直接給他們的經濟帶來收益。對于美國而言,他們仍然處在高失業率的狀態之中,貿易逆差仍然沒有改變。
另外,奧巴馬上臺后,曾寄希望于主導一個國際政治的新氛圍,他以比較友好的姿態訪華,也寄希望于中國在若干國際政治問題上直接地支持美國,與美國一起共治世界。但是,正如我們所看到的,中國的根本利益不可能與美國一致,也不可能在許多問題—如伊朗核問題以及國際氣候談判等問題—上百分之一百地支持美國。這使得本來滿懷希望的美國新政府感到大失臉面,因而出現了一系列情緒化的動作,如對臺軍售、接見達賴等。人民幣匯率問題是美國這一系列對中國方面怨氣沖天的情緒化表現之一。對此,我們必須有清醒的認識。
向全世界講清三個基本事實
面對美國政客們的施壓,中國在人民幣匯率問題上有三個不可忽略的基本事實必須向全世界講清楚。這三件事,許多美國的政客可能并不清楚,也可能是即便清楚也不愿意直接面對。
第一,自金融危機爆發以來,人民幣對美元事實上總體處于升值狀態!筆者剛在日本參加了一個由亞洲開發銀行、日本財政部、歐洲中央銀行等機構組織的閉門國際會議,會上,國際清算銀行資深經濟學家馬國南先生給出了一個非常有說服力的計算結果:如果以金融危機前的三年即2005-2008年為基準,那么,世界上十大新興市場國家貨幣對于美元的匯率(無論實際匯率還是名義匯率)截至2010年3月是貶值了9%,而人民幣卻是升值了8%。這一降一升,凸顯出人民幣對于美元與其他新興市場國家貨幣升值了17%。在同一會議上,歐洲中央銀行國際事務局的局長也給出了類似的計算。他的計算表明,歐元也和其他十大新興市場國家的貨幣一樣,對美元處于貶值狀態。因此,美國政客將矛頭指向人民幣、要求人民幣升值這一說法,在事實上是站不住腳的。
第二個不可忽略的事實是,人民幣升值對于中國國際貿易結構的影響相對有限。因為中國的出口產品有兩個非常相關的基本特點:一是出口加工貿易占50%以上,也就是說,大量出口產品中,中國企業獲得的附加值非常有限,人民幣匯率的變化只能影響中國企業的附加值部分,而不可能影響來料加工產品的全部離岸價格。與此相關的是,金融危機爆發以來,人民幣對美元匯率的相對穩定,事實上的受益者并不是中國經濟,而是為中國加工出口提供原材料從而實現最終對美國出口的那部分國家和地區,比如韓國。由于韓元對人民幣和美元貶值,因此,韓國出口到中國的原材料價格下降,這又轉化為中國對美國出口產品的競爭力加強。這也就解釋了當前在人民幣匯率問題上,美國是獨唱者,而韓國、日本等是旁觀者,并沒有明顯加入這場大合唱的原因。
對于美國民眾而言,更需要講清的第三個事實是,人民幣升值將增加美國中低收入家庭的生活成本。短期來看,如果人民幣對美元出現了大幅度的升值,毫無疑問,中國的企業仍然必須出口—因為它們的許多固定成本并沒有改變,升值只是改變了變動成本,因為來自中國的產品在短期內并沒有可替代的生產地—因此,這種升值將在很大程度上反映為美國市場上最終產品價格的上漲,這對美國也是不利的。
匯率問題本身
并非中國的核心利益所在
從中國方面來講,我們必須非常清醒地認識到,在國際關系尤其是對美關系問題上,中國的利益是多方位的、全面的,其重要性是分層次的。與臺灣問題、反藏獨反疆獨等涉及主權尊嚴、領土完整、社會穩定等方面的問題相比,人民幣匯率問題是一個相對而言非核心利益的問題。同時我們也必須看到,即便人民幣出現一定的升值,短期內各級政府完全可以通過各種在國際上合理合法的手段對出口企業進行幫助、補貼,緩解它們的壓力。但是,如果在匯率問題上處理不當,其一旦上升為影響全局的、涉及到中國核心利益的外交沖突,其后果會遠遠超出匯率升值本身所帶來的影響。
再者,人民幣匯率的改革以及與此密切相關的增加人民幣匯率浮動的范圍,從長遠看符合中國經濟改革的大方向,也是中國轉變發展方式、調整經濟結構的必要措施。如果說人民幣匯率問題已經上升為一個國際重大問題的話,那么,這一問題的重要性主要體現在短期內人民幣匯率動態博弈所導致的后果。
人民幣升值的最大成本是政治成本,中國領導人和政策制定者們最不愿意看到外界形成一種政治預期,那就是當外界對中國的政治壓力上升時,中國的政策制定者們會讓步。一旦這種預期形成,那么,在人民幣匯率問題上的動態博弈均衡對中國政府非常不利,美國等西方國家的政客們將不斷在匯率問題上做文章,他們會認為,一旦他們對中國施加壓力,中國就馬上會有回應,這種動態的結果對中國非常不利。
日本經濟出現的問題,應該說不直接來自于日元的一次性升值,而是來自于升值以后日本對外貿易仍然出現了順差,在這種局面下,資本市場以及國際投資者們出現了一個長期穩定的預期,那就是美國方面仍然要對日本施壓,日元仍要升值。這才是中國政策制定者們最擔心、最不愿意看到,也最應該解決的。
三管齊下終止政治鬧劇
根據以上分析,中國方面應當在人民幣匯率升值問題上采取三種措施,積極應對、化解這場政治鬧劇。
其一,是在輿論上高調宣傳,牢牢控制信息的發布權,穩穩占領道德制高點。人民幣匯率問題是一個技術性比較強的經濟話題,國外的民眾乃至一部分學者并不了解其中的一些奧妙,中國方面尤其是中國的學者們有責任向外界發布相關信息,讓外界了解人民幣匯率與當年日元的匯率有一些本質的不同,人民幣匯率的調整并不會帶來他們所預期的平衡貿易的結果。
更重要的是,我們必須占領道德制高點,必須要講,在金融危機的過程中,人民幣沒有像其他貨幣那樣對美元貶值,已經起到了引領世界經濟恢復的中流砥柱的作用;也必須要談到,人民幣升值會給中國一大批利潤極薄、雇傭大量工人的出口企業帶來巨大的壓力。一旦這些企業不堪重負,可能會導致中國上百萬人的失業,由此所帶來的痛苦和美國人的失業是一樣的,這涉及到人權,中國政府和美國政府都一樣地高度關注;同時,我們也需要向美國民眾解釋,人民幣升值將直接帶來美國市場上來自中國產品的價格上漲,這對于美國那些中低收入、經常購買中國制造產品的民眾而言無疑是火上澆油,并不會改善他們的福利。
第二個管道就是積極的溝通。我們要與美國的政治家、國會議員、政府官員和企業家們積極交流,爭取已經在華投資的大企業家在人民幣匯率問題上多講話,向民眾解釋其中的實情;也爭取美國的議員改變對這一問題的立場,尤其是對那些處于失業率非常高、在金融危機中備受打擊的地區,如密歇根州、俄亥俄州的國會議員,要想方設法地增加彼此溝通的機會,切實地鼓勵和幫助中國的企業和政府去采購這些州生產的產品。對美國的政府,更是要通過外交渠道進行有效的溝通,尤其要說明中國經濟的結構調整和發展方式轉變已經如火如荼地展開,其直接受益者是美國經濟,這些政策的順利推行會有效地增加對美國產品的需求,也會從根本上改變中美貿易的格局,這些政策對于中美貿易格局的影響將遠遠超過匯率調整,也有助于美國經濟的恢復。同時,我們需要向美國方面多作解釋,指出中國支持美國經濟的恢復,會負責任地用好自己的外匯儲備,支持美國金融業的穩定,尤其是在美國財政赤字、國債水平不斷攀升的情況下,中國會以負責任的投資,幫助美國維持比較低的長期利率,從而幫助美國減少大量家庭的債務利息負擔。
第三條管道是在作出充分解釋、條件成熟的情況下,以中國經濟自身的結構調整為目標,適時、謹慎地調整人民幣匯率。其理念就是為了幫助中國應對通脹壓力,降低進口產品價格,同時也為相關的低端出口產業施加溫和的壓力。我們要充分解釋,這一動作完全符合中國的利益,是基于中國自身經濟發展的考慮,而絕對不是屈服于外界的壓力。
通過這三點運作,施壓人民幣升值的這場鬧劇應該有望在3至6個月左右的時間內基本收場,從而在今年11月美國中期選舉之前消解這一問題帶來的壓力,防止這一問題演變為影響大局的因素。
爭取對外經濟政策
主動權的探討
2009年的金融危機應對中,中國經濟交出了完美的答卷,由于迅速扭轉了經濟下滑的局面,成為世界經濟的亮點,中國應對危機的政策也取得了舉世的尊敬和關注,但是再漂亮的戰例,也需要沙盤推演,反復推敲,為未來積累智慧,2009年的對外經濟應對方面也許還有一些值得后人研究的地方。
在匯率問題上,假如在金融危機的過程中,人民幣對美元適度地增加彈性,適度地貶值,這在當時美元迅速升值、成為全球避風港的背景下,絕對不會引來國際政治的壓力,同時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中國出口企業的壓力。如果當時人民幣對美元適當貶值,而在今天世界經濟逐步恢復的情況下逐步升值,也就是說,人民幣與其他新興市場國家的貨幣走出同樣路線的話,今天,人民幣匯率問題就很難讓西方政客作為借口攻擊中國。
類似地,在主權財富投資方面,金融危機爆發之初,美國國債因價格迅速上漲、收益率迅速下降成為世界投資者炙手可熱的投資工具。當時,如果我們適當地減持美國國債,不會引起國際投資界的關注,今天也將更加主動。
再者,如果在金融危機爆發之時,能夠抓住時機出手投資一些當時緊缺資金的國際金融機構,獲得一定的股權,從而獲得知情權和部分的控制權,那么,中國今后的發展將會更加主動。
這些反思和總結經驗有助于中國作為大國在未來的世界經濟波動中獲得更多的主動權,從而為中國今后的發展、中國與世界的戰略互動奠定更加堅實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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