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英國文藝復興時期的玄學派詩歌以奇思妙喻著稱,意象新穎別致。本文分析了玄學派愛情詩中的奇特意象、用喻特點及藝術魅力,探究其獨特內涵及哲學意義,進而闡釋了其對現代主義詩歌的深遠影響,為讀者欣賞和解析玄學派愛情詩歌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
關鍵詞:玄學派;愛情詩;意象;奇思妙喻
英國文藝復興時期詩歌浩如煙海,但愛情這一不變的主題一直貫穿始終。表達愛情的方式多種多樣,而在這一時期琳瑯滿目的文學作品中,玄學派的愛情詩尤為獨特,成為詩壇上一道新鮮而亮麗的風景。玄學派的愛情詩注重思辨,擅用奇思妙喻,借助自然意象抒發強烈情感,表現思想矛盾。“意象是詩歌的靈魂”,通過意象,讀者不僅可以欣賞到詩人的結撰之法,運思之妙,更能洞察到他內心的思想和感情。[1] 玄學派詩人具有強烈的叛逆精神,試圖將創作風格從伊麗莎白時期傳統的愛情詩歌中分離出去,另辟蹊徑,在平凡的事物中尋求不平凡的思想內涵,突出強調隱藏在自然物表面下的哲學思想。本文將以玄學風格的愛情詩歌為研究對象,淺析詩人是如何巧妙地運用自然意象深化愛情主題的。
一、鄧恩愛情詩中的奇特意象
約翰·鄧恩作為玄學派的開山鼻祖,被公認為擅用意象的大師。他以愛情詩著稱,但他在愛情詩中所用到的意象與他的前輩和同時期詩人有很大不同。他擺脫了玫瑰般的臉頰、象牙般的皮膚,星辰般的愛情等老生常談的比喻,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新穎別致、富含哲理的妙喻,其中最典型的例子是《跳蚤》和《別離詞:莫傷悲》。
《跳蚤》以詩人向情人求愛的口語體寫成。詩中,鄧恩把跳蚤這一遭人厭惡的小蟲比喻為戀人的婚床和舉行婚禮的圣地,其意象之奇特,想象之大膽超乎尋常。詩中寫道:“它先吮吸我的血液,然后是你,我們的血液在它體內融合在一起,……身體因兩種血液組成的血液而膨脹。”跳蚤吸血本是生活中常見的現象,但詩人卻突發奇想,把跳蚤吸了“你”“我”的血看作情人間的肉體之愛,而跳蚤吸血后圓滾滾的腹部則成了婦女懷孕的象征。愛情受人推崇,而跳蚤卻引人憎惡,兩者本屬于相距甚遠的兩個認知域,幾乎找不到任何相似之處,而鄧恩卻從獨特的角度在兩者之間構建起橋梁,跳蚤竟搖身一變成了婚禮的殿堂。跳蚤的意象確實另類,可仔細品來,確有其絕妙與合理之處,我們便不得不佩服鄧恩的想象力了。
鄧恩的另一首經典愛情詩是《別離詞:莫傷悲》。這是詩人出使巴黎前寫給妻子的離別詩,詩中豐富的奇思妙喻無不讓人耳目一新。普通的愛情詩往往涉及花前月下的美好景象,而鄧恩這首愛情詩卻從死亡寫起,把自己與愛人的暫時離別比作“有德之人恬然逝世”,顯然詩人是在用“死別”暗喻“生離”,因為對于相愛至深的夫妻,“生離”的悲痛猶如“死別”。接著在第二節中,詩人勸慰妻子“不要淚流如洪水,嘆息似風暴”,這兩個明喻文字雖簡單,但“洪水”和“風暴”的自然意象卻再一次夸張地濃縮出戀人別離時的強烈悲傷。第三節,為了進一步說明他們愛情的超凡脫俗,詩人引入了兩個新奇的意象:“地震”和“天體的震顫”。詩人暗示世俗情侶的離別像地震,往往引人不安,甚至情變。而愛情篤深的情侶的離別則像天體的震動,神秘而和諧,雖然痛苦,但與雙方情感無礙。第六節,詩人又把自己與妻子的愛情比作黃金,“這種分離不過是一種延展,像黃金打成了輕柔無形的箔頁”,雖狀似無形卻緊緊相連。在詩的末尾,鄧恩用著名的“圓規”意象把遠行在外的丈夫和留守在家的妻子相互依戀、分而不離的精神之愛栩栩如生地勾畫出來。妻子好比不動的圓心腳,丈夫恰似旋轉的圓周腳。丈夫無論離家多遠總要返回妻子溫暖的港灣,正如圓周腳畫了一個圓后還是返回起點,與圓心角匯合。用“圓規”象征堅貞不渝的愛情,似乎有點突兀,但仔細品味卻很合邏輯,令人拍案叫絕。圓規的意象已成為玄學派奇思妙喻的經典。
二、馬維爾愛情詩中的奇特意象
安德魯·馬維爾是玄學派中另一位極其重要的詩人。他繼承了伊麗莎白時代愛情詩的浪漫主義傳統,同時開啟了18世紀古典主義的“理性時代”,被認為是一位承先啟后的詩人。[2] 他的詩歌氣勢宏大,想象奇特,論理機智,筆調詼諧。其代表作愛情詩《至他嬌羞的女友》不乏新穎的奇特意象。該詩大意是:一位青年男子勸說他熱戀的姑娘不要羞澀,不要拖延,快快和他盡享愛情的美妙,因為人生無常,青春易逝,還要面對死亡的威脅。在詩的開篇,詩人首先把有限的時空無限夸張,幻想出一個無邊無盡的世界。只有在這樣的世界中,“我的植物般的愛情可以發展,發展得比那些帝國還遼闊,還緩慢。”這里詩人取其延綿無限的共同點,把“愛情的發展”比作“植物般的生長”和“遼闊帝國的擴展”,在本不相關的愛情與植物之間、愛情與帝國之間建立起了豐厚聯想。接著詩人筆鋒一轉,回到現實,感嘆時間無情飛逝:“但是在我的背后我總聽到時間的戰車插翅飛奔”。這里詩人擯棄了時間似“離弦之箭”、如“海浪”“波濤”等傳統比喻,而以“插翅戰車”為意象,讓讀者不免膽顫心驚,仿佛看到了時間正以銳不可擋的逼人氣勢,無情地碾過消磨時光的人們。其后,詩人便熱切地懇求姑娘,“趁那青春的光彩還留駐在你的玉膚,像那清晨的露珠,趁你的靈魂從你全身的毛孔還肯于噴吐熱情,像烈火的洶涌,讓我們趁此可能的時機戲耍吧”,這里青春如晨露,愛情似烈火,比喻生動形象,緊扣主題。詩在最后進入了高潮,馬維爾把戀人比作“食肉的猛獸”,勸說女友應激情洋溢地享受愛情,“把所有我們的甜蜜的愛情揉成一球”。 “球”象征著兩性的結合和播種生命,其圓形的幾何圖式意象預示著愛情的圓滿。
在馬維爾的另一首詩《愛的定義》中,也有很多別出心裁的妙喻。詩的開始采用源自宇宙的意象來說明只有通過失望才能認識到無法滿足的愛具有怎樣的巨大力量,結尾處又采用平行線的意象加深了這種有緣無分的失望。
很顯然,馬歇爾在他的愛情詩中廣泛借鑒了其他學科諸如生物學、天文學、幾何學的知識,使普通的意象有了不朽的生命,這一點正是玄學派詩歌的典型風格。
三、赫里克愛情詩中的奇特意象
羅伯特·赫里克的詩歌也具有玄學派的特征,他的詩重現了伊麗莎白王朝的甜美,又有鄉野的清新,語言明快,意義深刻。在他的愛情詩中,歷史悠久的“及時行樂”主題承載著鮮活的自然意象得到了繼承和發展。《給少女的忠告》是赫里克的經典之作。“可以采花的時機,別錯過,時光老人在飛逝:今天還在微笑的花朵,明天就會枯死。”在這第一節中,詩人以花為意象,用花開花謝比喻時光匆匆,韶華易逝。第二節中,他又以太陽為意象,“太陽,那盞天上的華燈,向上攀登得越高,路程的終點就會越臨近,剩余的時光也越少,”用日出日落的一天行程形容人生歷程短暫。接著,第三、四節中,詩人直奔主題,用直白的語言點明了鮮花和太陽的象征意義,勸說少女們不要羞羞答答,要珍惜青春美好年華,盡快和意中人結婚,從而鮮明地突出了“及時行樂”的詩歌主題。在比喻人生短暫時,赫里克還曾在《致水仙》中用過“晨露”。“晨露”本讓人聯想到美麗,而他卻能發現晨露的美與眾不同,轉瞬即逝,可謂比常人更進一步,同時也有利于傳達該詩的主旨,同樣也是“及時行樂”。
四、玄學派愛情詩歌對現代主義詩歌的影響
玄學風格的詩歌在18和19世紀曾一直被人忽視,其愛情詩尤被認為是有悖常理、晦澀難懂。直到20世紀,格里厄孫教授將玄學派詩歌結集出版,后來艾略特撰寫書評,加以宣傳,玄學派詩歌才得以復興,給20世紀現代主義的詩歌帶來了強烈沖擊。艾略特是這一時期的代表人物。他在詩中把現代主義與新古典主義結合起來,標舉玄學派反對浪漫主義的抒情詩風,繼承并延續了玄學派的詩歌風格。艾略特認為,玄學派愛情詩中的奇思妙喻能把抽象轉為具體,以客觀應對主觀,可以借用表達現代人的復雜情感和心態。[3] 在《普魯弗洛克的情歌》中,艾略特寫道:“那么我們走吧,你和我,夜色在天空鋪開,像病人上了乙醚躺在手術臺”,這個明喻描繪了夜晚的寂靜。夜晚猶如病人,注射了麻醉劑,躺在手術臺上。夜晚這一意象實際上是普魯弗洛克本人思想的投影,暗示他的麻木、順從和無助。“這條條街道好似冗長乏味的爭論,居心叵測,引向一個難題令人萬分困惑……”,街道如同爭論的比喻,反映出普魯弗洛克的思想沖突。再看“黃霧在玻璃窗上蹭著脊背,黃煙在玻璃上蹭著嘴”,這里詩人把“霧”和“煙”比喻成黃色的貓,令他羨慕,因為它們在屋子外面,不必和那些女人講話,可以縱情嬉戲。貓的意象暗示著普魯弗洛克柔軟、隱秘的內心的情感放縱。這些奇特的意象出人意料地“把毫無共同點的概念拴縛在一起”,表現出玄學派的詩歌特征,充分反映出玄學派詩歌對現代主義詩歌的深遠影響。
綜上所述,玄學風格的愛情詩充滿了智慧和創造力,其中那些新穎奇特的意象對現代主義詩歌影響至深,讓人難以忘懷。鄧恩別出心裁的“跳蚤”和“圓規”意象,表達了情侶之間的肉體與精神之愛,把奇思妙喻發揮得淋漓盡致。馬維爾的“插翅戰車”意象,赫里克的“鮮花”與“太陽”等意象,都準確地描寫出時光飛逝,青春易老,并緊扣“及時行樂”的詩歌主題。正是詩人的這些奇思妙喻,賦予了看似窮盡的自然意象以無窮的生命力,貼切地表達出特定的愛情主題。在這些意象的承載下,愛情理念不再呆板空洞,玄學派的愛情詩歌也得以長放異彩。
參考文獻:
[1] 周發祥.西方文論與中國文學[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1997。
[2] 李正栓.英國文藝復興時期詩歌研究[M].保定:河北大學出版社,2006。
[3]于宏偉.英國詩人鄧恩的玄學派詩歌意象及其影響[J].青島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