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隱喻不僅是人類最基本的修辭方式,還是人類認識世界和表達認知的重要手段,本文以《白衣女人》為對象,從敘述方式、人物心理和性別關系三個角度剖析了隱喻構建外在現實通向內在世界的認知歷程。作品將情景化的疑案分解為一個個生動鮮明的內心世界,展示了隱喻思維在文學作品的人物塑造、情節推進和揭示主題上具有普遍而深遠的意義,用隱晦的筆觸對讀者進行了道德教誨,體現了小說的認知功能和教育功能。
關鍵詞:白衣女人;隱喻思維
一、引言
威爾基·柯林斯(1824—1889)是19世紀英國維多利亞時代頗負盛名的作家之一。他的成名作《白衣女人》(The Woman in White)最初在狄更斯主辦的報紙上刊載,引起了極大反響。早在20世紀敘述學走向革新和繁榮之前,柯林斯已經突破全知視角的傳統敘述方式,以一個全新的切入點將作品的內容和形式有機的統一起來,書中人物逐一講述的敘述方式展示了開放性文本,強化了戲劇效果,給讀者以身臨其境的感覺。這部小說情節曲折,結構巧妙,人物刻畫栩栩如生,開創了偵探小說的先河。八十年代,萊考夫(G. Lakoff )和約翰遜(M. Jonhson)提出了隱喻概念理論,認為“隱喻不僅僅是一種語言修辭手段,還是一種思維方式——隱喻概念體系,是以一類事物來了解另一類事物的認知歷程或構思方式”(李曉紅, 2006:72)。隱喻思維作為人類認識世界和表達認知的一種方式,在《白衣女人》的敘述方式、人物心理和性別關系上都體現了隱喻思維對作品的闡釋功能。
二、敘述方式的隱喻思維
隱喻的構成基于事物的相似性,而柯林斯正是捕捉到了法庭敘述和小說敘述的相似之處,嘗試故事人物分段講述推進情節發展的敘事手法,使得小說具有多視角、多層次的闡釋空間。沃爾特的敘述構建出整個小說的文本框架,以導入者的身份為情節發展做了鋪墊。在死一般寂靜的夜里,“一只手從背后輕輕搭到我肩上,我渾身的血都凝固了”(柯林斯,2003:13),白衣女人以這樣的方式登場,奠定了哥特式懸疑小說的基調。第二層次的人物是間接與案件有關的小人物,如廚娘赫斯特和受害者的母親凱瑟里克太太等,他們的證詞側面反映了18世紀英國的社會階級形態,第三層次的敘述者是案件中的關鍵人物:福斯科伯爵、瑪麗安、費爾利,他們之間既有矛盾,又有關聯,每個人站在自己的立場闡述案件的經過,具有很強的主觀色彩。“敘述這個故事的筆者不止一人,像法庭上由若干證人出庭陳述犯罪的事實,同樣一件事從兩個方面敘述,從最直接、最容易明了的角度來介紹事實真相” (2003:1),《白衣女人》的敘述方式和證人在法庭上作證的隱喻關系見下圖:
“作者以人物作為敘述者,采用第一人稱的限知視角及多重視角轉換的手法,頗具匠心地安排情節,烘托主題,深化作品的思想內容”(程愛民,2002:130-131),他們的言談有明顯的個性特征和社會印記,展示了18世紀社會各階層的生活狀態,各個人物在敘述過程中逐漸豐滿,讀者的主體意識被充分喚醒。證人回顧性的陳述拼湊出謀殺案的細枝末節,在夾雜著主觀意識的敘述中讀者逐步進入哥特式小說的陰暗氛圍,就像是法庭上的陪審團和聽眾,通過聆聽證人證言揭開推測案件發展,揭示事實真相。讀者置于這樣的隱喻場景,一如親歷了這場謀殺案的始末,目睹了善與惡的對決和真與偽的較量,偵探小說的愉悅性和文學的教育功能得以實現。
“伊塞爾認為文本最重要特征是文本中充滿了無數未定點(sports of inderminancy) 和空白(blanks), 不同讀者會以不同方式去確定未定點, 填充空白, 從而使同一文本面對不同讀者會呈現出不同解釋和意義”(李百溫,2008:96),而讀者個體差異所體現出的主觀傾向又與證人的主觀性相碰撞,使得讀者對于證人的敘述有多維的理解和闡釋。探求案情背后的深層原因需要解釋這些敘述之外的空白點和未定點,以達成文本與讀者視域的融合。
三、人物心理的隱喻思維
除了獨特的敘述風格,栩栩如生的人物也是《白衣女人》的成功要素之一。福斯科就像是月亮的兩面,一面以樂觀博學款款深情打動讀者的心靈,另一面又以陰謀斂財而讓讀者唾棄。他策劃了一場天衣無縫的掉包計,把兩個同父異母的姐妹換了身份,貧窮的私生女妹妹被謀殺,富有的姐姐被關到了妹妹所在瘋人院,所有勞拉名下的資產理所當然地落到了福斯科的伙伴勞拉的丈夫頭上。可就是這樣一個反面人物,剛出場時卓然不凡,他既有孩童般的天真,又有參透世事的圓熟。“這個古怪人所具有的那些最細微的特點顯然非常獨特,而他們本身又是那么令人困惑地自相矛盾。他既胖又老,但他的動作卻驚人地輕盈靈活……盡管他看起來是那么意志堅定和有力量,但他竟如我們中間最脆弱的女人那樣神經質和敏感”(柯林斯,2003:185),這樣一個看似矛盾的人物真實地再現了現實世界中人性的復雜。福斯科常常驚人之語,他能站在主流輿論的對立面去評判事實,對于讀者來說是一種新奇的體驗:“如果罪犯是個下流無知的人,警察就十有九次會成功,如果罪犯是個有主意,受過教育而又聰明的人,警察就十有九次會失敗。如果警察贏了,你通常能聽到有關的一切情況,如果警察輸了,你通常就什么也聽不到了。你就是在這樣搖搖欲墜的基礎上,建立起你那‘罪行總會自我暴露’的自我安慰的道德準則!” 雖然小說的道德功能是19世紀小說評論界的焦點問題,但簡單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流于淺薄,悖理了真實的生活,生活的確不能如我們所愿,善惡也并非有報,但重要的不是生活本來的面目,而是人們對于生活的態度。真正的道德不是無視生活的不公和命運的無常,也不是威懾于“善惡有報”的人生法則,而是出于人類的高貴人格做出恰當的價值選擇。福斯科的道德觀雖有其現實的一面,卻暗含“人生如戲”的人生態度,其隱喻關系見下圖:
他的人生法則也與游戲規則無異:不擇手段,贏者為上。人生不過是一場華美的亮相,他要做一個生活中的獵手,獵捕的手段無關道德。因為他的謀殺并不殘忍:“我有豐富的化學知識,我可以置格萊德夫人于死地。但我聽命于自己的智慧、仁慈與警覺,寧愿個人遭受巨大的犧牲…”(2003:540)。福斯科由故事開始的閃亮登場到劇終橫死街頭的黯淡謝幕展示了生命的無常和人性在利益面前的脆弱。
如果說福斯科身上還其明朗的一面,那費爾利就完全是個社會中的異類了,他是情感上的植物人,或許從醫學角度上講,他有嚴重的情感障礙,他不具有愛和感受愛的能力,他痛恨孑然一身的自己不得不去做侄女的監護人,“一旦你表現得太體貼和太無私,而且不想給這個過分擁擠的世界增加你自己的一個家庭時,你卻被你那些既缺乏體貼、也缺乏這種無私精神的結過婚的朋友們加以懲罰,被他們指定來承受他們婚姻的一半麻煩” (2003:302)。他討厭孩子,“我真想把這些孩子們來一番改造。造物主創造他們的惟一目的,似乎就是把他們當做產生無休止的噪音的機器”(2003:32)。任何人的到訪對他來說都是折磨,因為在他看來,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和他毫不相干。當一個啼哭的女仆來向他通知侄女的壞消息時,他本能地厭煩:“我確實看到她兩眼有點濕潤。是眼淚還是汗水呢?路易斯(我剛問過他的意見)傾向于認為是眼淚。他和她屬于同一社會階層,應該最了解她。就讓我說是眼淚吧”(2003:298)。在他看來眼淚只是一種分泌物,不能引起他情感上的共鳴,只徒增精神的負荷。對于這樣一個怪僻自私的人,他的世界除了自己,別無他物,他視責任和情感為生活的侵入者,見下圖:
如小說家喬治·艾略特所言:“我們所有的人都天生帶有一種愚昧的道德觀,即把自己擺在了至高無上的位置,而把整世界當成了只供我們吸吮的奶頭”(殷企平,2003:61),費爾利這樣一個了然無趣的人自視為藝術鑒賞家,有“戀物癖”的傾向,對于自己的領地十分敏感,外界所有的訪客,無論是親戚還是律師,都是他這個世界的侵入者,聽說福斯科到訪,他的第一反應是妹夫來索要金錢,后來得知福斯科和身患重病的瑪麗安在一起,他立刻覺得自己的領地遭到了突襲,“他的臉色太黃了,叫人無法相信他。他活像一個西印度的傳染病患者。他的塊頭那么大,足以把傷寒菌成噸地帶來,也足以用猩紅熱染透他所走過的每一塊地毯……我立即決定要擺脫他”(柯林斯,2003:308)。人類的自私和冷漠在費爾利身上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他雖不是謀殺案的主謀,但又有多少悲劇不是冷漠作為幫兇呢?人類的劣根性往往在某些個體上得到極端體現,如人類對大自然的貪婪及對同類生存境地的漠視和麻木。
四、性別關系的隱喻思維
將一場謀殺案歸結于個體的貪婪和冷漠過于狹隘,還有整個社會環境的推波助瀾。18世紀的主流道德觀將女性的美好品德限定為“屈從順服”,勞拉在男權主導的家庭和社會環境中長大,她不能擺脫他人的看法施加給自己的精神壓力,放棄了真正情投意合的沃爾特,為家庭的名譽義無反顧地犧牲了自由和愛情,最后險些喪命。她從來沒有真正屬于自己,少女時代是父親的附屬品,違心地按照父親遺愿套上婚姻枷鎖:“我永遠也不能提出要求解除我的婚約…我惟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在我的記憶中再加上我毀約和違背父親臨終遺言這樣的事”(2003:137)。婚后的她成為丈夫珀西瓦爾的提款機,她無權質問,只能服從:“廢話!女人和生意經有什么關系?我再一次告訴你,你是不會懂的”(2003:269),她的意志始終屈從于強勢的男性。
《白衣女人》中福斯科的夫人是費爾利先生的妹妹,37歲嫁給伯爵后立刻變了一個人,“總是帶著一種我們在忠實的狗眼里常看到的默默屈從的詢問神情轉向她的丈夫” (2003:183)。她對丈夫的愛類似一只愛犬對主人的忠心,丈夫一個眼神就可以吩咐她卷煙,丈夫謀財害命她全力相助,完全喪失了自主意識和是非觀念。福斯科為自己的馴化術洋洋得意:“人類的才智到目前為止,僅僅發現了男人駕馭女人的兩種辦法…這種辦法對動物適用,對兒童適用,對女人也適用,因為女人不過是些成年的兒童罷了。沉著而又決斷,這是動物、兒童和女人全都缺少的一種特性”(2003:281)。女人被看作是沒有頭腦的牲畜,如下圖所示:
主人心情好是施以糖果,“他帶著放在指尖上的金絲雀去看她,讓雀兒為她歌唱;當她給他香煙時他吻她的手,并用小糖果回敬她…”(2003:188),不悅時施以棍棒:“他用來管教她的那根鐵棍子在人前是從不拿出來的,那是一根私人用的棍子,總是放在樓上” (2003:188)。福斯科坦言“在英國,女人結婚以后,根據她應盡的義務,能不能對丈夫的各種想法持有自己的看法呢?不能!她必須無保留地愛她的丈夫,尊敬他,服從他” (2003:540)。
安妮的命運更為悲慘,她是勞拉父親和女傭偷情的產物,天生智力殘疾,未享受過父愛,母親又為了可觀的封口費甘愿把女兒送進瘋人院。似乎無論出身卑微還是顯赫,都不能改變身為女人的悲慘命運。18世紀的英國女性,無論從身體上到心靈都被普遍認同的道德法則所控制。“建構論的觀點認為:兒童的性別身份認同,取決于他/她在家聽生活環境中遇到的男人、女人和相應的樹立的如何做男孩或女孩的觀念。女童和她長大后變成女人的性征,終歸不是來自孩提時她身體孤立的性感受力,其性感受力要受她在性別化的世界中成長的一系列經歷的詮釋”(張玫玫,2008:59),因而安妮之死的批判指向,跨越了性別沖突,指向更大范圍內的社會生活方式。
五、結語
蓋·羅瑟拉托(Guy Rosolato)認為:“描述性最強的,或最現實主義的作品達到的最高境界是隱喻,但是這隱喻暗含并貫穿在連續的敘述之中” (殷企平2003:330), 通過對《白衣女人》一書從宏觀到微觀隱喻思維的探討,說明了隱喻思維在文學作品的人物塑造、情節推進和揭示主題上有著普遍而深遠的意義,作者不僅僅講述了一個哥特式的謀殺案,他用開放性的敘述手法引導讀者區判別是非曲直,用隱喻手法讓讀者走入人性的多維和不同的世界觀與人生觀。文學源于生活又將藝術化的影像投射回生活,履行了文學的認知功能和道德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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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寧夏高等學校科學研究項目(2008年);寧夏大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sk200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