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布里爾小姐》看曼斯菲爾德的語言藝術特色

摘要：《布里爾小姐》是凱瑟琳·曼斯菲爾德的經典作品之一。本文旨在分析該作品，總結曼斯菲爾德的語言藝術特色：非直接、非集中的背景介紹；音、色、味、質在文字中的凝結，以及對人物形象的細膩刻畫。

關鍵字：布里爾小姐；藝術特色；語言

凱瑟琳·曼斯菲爾德（Katherine Mansfield）1888年生于新西蘭首都惠靈頓。新西蘭純凈的自然風光不僅賦予女作家一顆敏感的心——敏感于生活的瑣事；還賦予她一支靈性的筆——抒寫清麗的詞句，委婉的表達，幽幽的意境。在凱瑟琳·曼斯菲爾德的筆下，沒有可歌可泣的大事件，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和極富戲劇性的矛盾沖突，女作家只是把握住平凡人日常生活中的某個人生場景，以其靈性的筆加以描繪，將文字的潛能發揮到了極致。她以辛勤的勞動收獲了文字的精確，正如她給丈夫約翰·默里（John Middleton Murry）的信中寫得那樣，“你知道我是如何斟字酌句，已經沒有修改的余地。”為一字之差，她寧愿“盡力再寫一遍”。曼斯菲爾德的經典之作《布里爾小姐》（“Miss Brill”）正是一塊白璧無瑕的璞玉，讓讀者深刻地體味她別具一格的語言藝術特色。

一

就傳統意義上的小說創作而言，《布里爾小姐》所描繪的情節充其量僅僅是生活中的一個特寫鏡頭，甚至只是一個細節，——布里爾小姐星期日的下午坐在公園的長凳上看過往行人。但正是對這樣一件平凡瑣事的描繪，體現了曼斯菲爾德在語言藝術上的精益求精，也讓讀者領略到了其文字的魔力。

傳統小說經常直接或集中地介紹故事發生的時間、地點、人物和場景，然而在《布里爾小姐》中，我們無法尋找到這樣直接或集中介紹背景的文字。在閱讀的過程中，在讀者細細的品味中，我們才發現，關于故事背景的介紹全部朦朧隱晦地散落在字里行間，需要讀者主動得梳理方能進入小說的深層結構。

比如在小說第一段中“公園”未用英語“park”，而是法語“jardins publiques”，這就預示了故事發生的背景是法國。布里爾小姐決定披上“狐皮圍巾”，感到“若有若無的寒氣”，看到“天空中不時飄然墜下的落葉”暗示了故事發生在深秋季節，布里爾小姐“抖掉狐皮圍巾上的防蛀粉”的動作則進一步印證了這一推斷。至于布里爾小姐本人的信息，更是散落在文中，需讀者一一發掘。布里爾小姐對狐皮圍巾喃喃低語，稱它為“可愛的小東西”，“小淘氣”，我們可以洞悉她與這條狐皮圍巾之間的深厚感情。即便是如此珍愛之物，被撞壞了的獸鼻子也要到了“絕對有必要時”才用火漆粘一粘。后文提及布里爾小姐每次回家給自己買一塊蜜汁蛋糕的欣喜，以及她那間“食櫥式”的陋室，作者以簡潔樸素的文字平淡而克制地講述出來，不帶任何主觀的感情色彩，沒有用一個類似于“窮”、“貧苦”、“可憐”這樣的字眼，然而讀者卻能清晰地了解到布里爾小姐真實的生活境況。這正是曼斯菲爾德運筆含蓄和蘊藉之處。

二

曼斯菲爾德筆下的語言帶有透明而又和諧的特點，堪稱是光和音樂的藝術。她將所描繪事物的聲音、色彩、味道和質地全部凝結在文字之中，在閱讀中喚起讀者聽覺、視覺、嗅覺和觸覺的共同感受。

小說開篇，作家以其簡練卻色彩豐富的文字描繪出一幅深秋午后的景象——天空晴朗，陽光燦爛，藍天里撒滿了金色的朵朵云彩，以其絢麗的景色熏人欲醉，仿佛公園里潑濺得到處都是白葡萄酒。寥寥數語，為我們勾勒出一幅色彩明快的自然景象。

小說中更能體現曼斯菲爾德將音、色、味、質凝結于文字的功底的是以下這段文字：

Behind the rotunda the slender trees with yellow leaves down drooping， and through them just a line of sea， and beyond the blue sky with gold-veined clouds.

Tum-tum-tum tiddle-um! tiddle-um! tum tiddley-um tum ta! blew the band.

布里爾小姐對那些神態冷漠的老人們不感興趣，縱目四顧，只見圓形演奏廳后面，黃葉凋零的纖細的樹干低低地垂著，穿過樹干的縫隙只見一線大海，再往后看則是一道道布滿金色脈絡狀云彩的藍天。當布里爾小姐享受著草地上富有生活氣息的人物和景象，浮想聯翩時，樂隊吹奏起“Tum-tum-tum tiddle-um! tiddle-um! tum tiddley-um tum ta”。這一系列富有節奏感的象聲詞，賦予了眼前景象無比生動的音樂美和動感美，也襯托出布里爾小姐對生活節律的想象，對融入社會節奏、參與生活脈動的渴望。

文字的色彩美、音樂美和形式美給予讀者一種綜合的美的享受。曼斯菲爾德在創作《布里爾小姐》時，給丈夫默里的信中寫道，“我不僅對每一句的長短、甚至對每一句的韻律都作了選擇。我對每一段落的起伏也進行了斟酌。這是為了符合她，在那天，那個特別時刻的她。我寫完以后，就朗讀——許多次——就好像一個人在彈奏樂器那樣，盡力使它越來越接近布里爾小姐的表現，直至相符。”這樣，她的文字不再是一般性的描述，它們有光，有色，有聲音，有味道，有了特別的情致與韻味。

三

曼斯菲爾德的語言藝術的高超之處還體現在她對人物形象的細膩刻畫上。作者將對布里爾小姐的形象刻畫融入到無數個細節之中，將這些細節整合，我們的文學畫廊里便擁有了一個形象鮮明的布里爾小姐。

被布里爾小姐稱為“小淘氣”的狐皮圍巾，在她左側耳旁咬著自己的尾巴，布里爾小姐不禁想把它解下來，放在膝蓋上打一頓，儼然自己溺愛的孩子。想到這里，她只覺得手和胳膊一陣輕微的顫抖。心中突然涌起的一股母愛般的柔情蜜意，使她手臂酥麻，幾乎難以自持。回想起上星期日自己看到的那對夫妻，布里爾小姐仍覺歷歷在目。妻子喋喋不休地抱怨配戴眼鏡的種種麻煩，好脾氣的丈夫則耐心地出了一個又一個主意，然而依然不能取悅妻子。女人的挑剔使身為旁聽者的布里爾小姐不禁大為氣惱，恨不得揪住女人的肩膀，狠狠地把她“搖個痛快”。還有布里爾小姐視野中的那個走起路來跌跌撞撞的小不點兒和他“小母雞式”的母親。當我們把這些細節結合起來審視布里爾小姐時，發現它們不僅僅是布里爾小姐眼中的客觀世界，恰恰是她主觀感情的體現——她對溫暖的家庭生活和為人妻母的熱切渴望。然而，她卻竭力否認心中涌動的悲哀，認為只是一股柔情蠕動而已。布里爾小姐有其可悲之原由，卻仍舊強打精神加以否定，裝作若無其事，更令人體味她心中深刻的悲哀。

作者對人物形象的細膩刻畫在小說結尾處發揮到了極致。布里爾小姐意識到自己每個星期日下午都坐在長椅上觀看的是一出人生的戲劇演出，而她自己，也是這部人生戲劇中不可或缺的角色。在似夢似真的幻想中，當布里爾小姐眼含淚花，朝著所有人微笑時，她的渴望、憧憬和夢想恰恰是被她想象中的男女主角——一對衣著華麗、熱戀中的男女殘酷地擊碎。幻想是戲劇演出中重要角色的布里爾小姐被他們稱為“應該呆在家里的呆頭呆腦的老東西”，被布里爾小姐視為珍愛之物的狐皮圍巾在他們眼中只是一條可笑極了的“炸鱈魚”。作品至此戛然而止，讀者胸中涌動的同布里爾小姐一起歌唱的渴望，猶如斷翅的小鳥，瞬間落入塵埃，煙消云散。

然而作者的筆鋒卻依然冷靜和客觀，將其后發生的事情和布里爾小姐的內心感觸全部略去不表。讀者再見到布里爾小姐時，她已經走在回家的路上了：她經過面包店，一直回到了家，爬上樓梯，徑直走進自己那間黑洞洞的，像是個食櫥的小房間，在紅色的鴨絨床罩上坐下，坐了好一會兒。那圍巾的盒子還擱在床上。她匆匆地取下圍巾，匆匆地，連看也不看一眼，就把它放到盒子里去。當她蓋上盒蓋的時候，她好像聽見一聲嗚咽。

作者以冷靜客觀的語氣，以連續的樸實無華的詞匯，不融入絲毫個人情感的渲染，結束了文章。一個孤苦伶仃、孑然一身、又被無情摧毀希望與夢想的老人躍然紙上。作者未加一句評論，留給讀者的是無盡的想象空間，深刻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的隔膜和冷漠，浸入肌膚地體驗布里爾小姐所受到的心靈重創，領受曼斯菲爾德的文字在此處帶給我們的苦澀的味道。我們不禁發問：究竟是誰在哭泣？那條狐皮圍巾？還是布里爾小姐自己？

凱瑟琳·曼斯菲爾德在語言藝術上的勤奮和刻苦，竟致濃縮了她的生命，正值華年的35歲的她過早地離開了人世，離開了她辛勤耕耘的創作園地，只留給讀者88篇短篇小說，一些文學評論、日記、書信、札記以及詩歌。但她短短十四年（1908-1922）的創作生涯卻足以使熱愛她的讀者盡情品味其語言藝術的魅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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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nsfield[M]. Aucklan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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