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真 至美 至遠

摘要：余光中于1974年創作了《聽聽那冷雨》，通過對臺灣春寒料峭中漫長雨季的細膩描寫，真切地勾勒出一個在冷雨中孑然獨行的白發游子的形象，委婉地傳達出一個漂泊他鄉者濃重的孤獨感和思鄉之情，表現出一個遠離故土的知識分子的中國意識以及對傳統文化的深情依戀和由衷的贊美。文本中，雨中幽遠的情思，把作家對少年生活的回憶、中國大陸古老的文明、古詩畫的意境與對現實生活的諸多感受，匯編成了一曲柔婉、悠長的歌，其中對故園、對鄉土、對中國文化的贊美和追尋，像滾滾的潮水般涌來，創造出了幽遠、深廣的意境。

關鍵詞：冷雨；鄉情；意象

1949年余光中先生離開廈門去香港，1950年到臺灣，《聽聽那冷雨》創作于1974年，是余先生散文中的鼎盛之作。在文中，作者塑造了一個在冷雨中孑孓獨行的白發游子的形象，傳達出漂泊異鄉者的濃重的孤獨感，表現了一個遠離故土的知識分子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眷戀與追懷。文章寓古詩畫意境和古音樂美感為一體，編制了一曲委婉濃郁、深廣悠遠、節奏優美的文字樂章。文中意象與心靈交織，雨絲與情思交融，非凡的才氣與卓越的想象力，妙言趣語，聲色光影，縱橫交織。感情至真，語言至美，意境至深、至遠，令人回味不已。難怪有人說，讀《聽聽那冷雨》，竟然摘不下一句：因為每一句話都這么美。

“冷”雨，凝聚著余先生心中永存的文化鄉愁。雨，多少文人騷客給予了她色彩紛呈的文化內涵，從古至今“雨”蘊藉了中國的傳統文學發展的脈絡，浸透了歷史的回憶。而在余先生的筆下，雨呈現出的是“冷”的色調，“冷”的味道，別有意趣，先生以其獨特的文筆，使大自然這一靈動永恒的主題，展現出獨特的個性。“驚蟄一過，春寒加劇。先是料料悄悄，繼而雨季開始，時而淋淋漓漓，時而淅淅瀝瀝，天潮潮，地濕濕，即使在夢里，也似乎把傘撐著。而就憑一把傘，躲過一陣瀟瀟的冷雨，也躲不過整個雨季”[1]。文章自驚蟄的一場雨開始，雨字貫穿其中，以雨字結束。 雨似一根冰涼的弦，永遠撥弄著他那顆悸動的心，這顆心有濃的化不開的中國情結，有游子漂泊異鄉的悵惘與凄迷，流淌著古中國的記憶和情韻。

余先生曾稱“雨是回憶的音樂”。《聽聽那冷雨》的問世，是余先生離開大陸已25年，幾十年來，余先生經歷了離別家園的痛苦，浪跡天涯的辛酸，一場雨讓他回憶起江南的家鄉，回憶起巴山蜀水，回憶起記憶中的雨，點點滴滴的往事又在他的心里涌起，讓他突然感覺到“25年，沒有受故鄉白雨的祝福，或許發上下一點白霜便是一種變相的補償吧”[2]，這時的他心里一定想到了自己的老家福建，想到了曾長居的重慶，還想到了乘船經巫峽下長江遠離大陸時那種離鄉的痛苦吧。文本中時空交錯，故國與異域，歷史與現實，回憶與當下，交疊映現：從臺北的長街短巷“凄凄切切”的“風里雨里”，“走入霏霏”，“想入非非”，想到“隔著千山萬山，千傘萬傘”的江南，想到江南的杏花、春雨；想到那叫赤縣神州的那片土地，“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當必然長在”。想到了美國的丹佛山，落基山。那落基山的勝景“在石，在雪”，在紅的土，白的云。“不過要領略‘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的境界，仍須回中國”。作者還想起了宋代米芾父子的山水畫、王禹偁的聽雨屋，到整個的一部“黑白片子”的中國歷史，似乎是“從片頭到片尾，—直是這樣下著雨的”。還有從“少年聽雨，紅燭昏沉”；“中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寫到白發桑榆，“樓上，江上，廟里，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的一部人的生命史。 “十年前”，“二十多年前”，“四分之一世紀”的分離與牽掛……大跳躍、大跨越的置景方式，將愁情與雨景，相融交匯，傳達出作者那“春雨綿綿”、“秋雨蕭蕭”般的離愁，以及如“天潮潮，地溫濕”的傷感。讓人讀來也真真切切地聽到那“冷冷的”雨、感覺到“濕漓漓”的魂和體味到那“熱浪沸沸”的情，這種感情，是雄渾華麗色彩紛呈的外表下深蓄著蒼涼與感傷的自然流露，這種情感永遠植根于余先生的心靈深處，化為了血脈，凝為了靈魂。余先生在他的散文集《左手的掌紋》獲得了2003年度的“華語文學傳媒大獎”頒獎會上曾說：“鄉愁是根深蒂固的人之常情，但不完全由地理造成。一個人多年后回到故鄉，仍然可能鄉愁不斷，因為他所熟悉的故鄉已經改變了。物是人非，便有鄉愁。若是物也非了，其愁更甚。我當年離開內地，‘掉頭一去是風吹黑發，回首再來已雪滿白頭’乃此生最大的傷痛。幸好那時我已經21歲，故土的回憶，文化的濡染已經深長，所以日后的歐風美雨都不能奪走我的漢魂唐魄。我在詩文中所以呼喊著狂吼著黃河長江，無非是努力為自己招魂。”《聽聽那冷雨》真是他用那“漢魂唐魄鍛煉而成的中文”抒寫了他的中國之愛。

余先生于20世紀40年代末揮筆作詩，至今有800多首詩歌發表。他本質上是個浪漫派、豪放派、實驗派詩人，他用詩人的感覺、眼光、氣質與情懷寫散文，他常常“以詩為文，而且以文為詩”。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他倡導“散文革命”，追求“講究彈性、密度和質料的一種新散文”， “彈性”、“密度”、“質料”三要素為標志的現代散文觀，是余先生學貫中西、博古通今之后的創造性思考，并付諸自己的創作實踐中，形成意象鮮明多義、字質考究、語法句式多變、結構多姿多彩的風格獨具的文體。其散文以視野開闊，想像豐富，文字優美，文化底蘊深厚著稱。在《左手的繆思·后記》里中他寫道：“一位出色的散文家，當他的思想與文字相遇，每如撒鹽于燭，會噴出七彩的火花”。 《聽聽那冷雨》正是他的智慧與才情的完美結合體。

一是注重用美麗的形象提升文章的美感。文本中美麗的意象俯拾即是，可謂五步一樓，十步一閣， “下雨了，溫柔的灰美人來了，那冰冰的纖手在屋頂撫弄著無數的黑鍵啊，灰鍵，把晌午也一下子奏到了黃昏。”[3]這句話平平和和卻有著掩飾不住的驚喜，對雨的喜愛，用“灰美人”這個獨具個性的意象來表達，含蓄、深沉而典雅，情感流露自然而親切。“雨天的屋瓦，浮漾著濕濕的流光，灰而溫柔，迎光則微明背光則微暗，對于視覺是一種低沉的安慰”[4]似乎在文字上就浮著一層氤氳的水汽，景中含情，情蘊景中，思鄉之情油然而生，使本文的主旨表述含而不露，精妙睿智。

在詩歌創作中，余先生尤其注重詩歌的誦讀效果，他認為，“一首詩若未經誦出，只有一半的生命，因為它的繆斯是啞了的繆斯”。讀《聽聽那冷雨》可以感覺到余先生對散文藝術的多方面探求，他努力開拓散文“可讀性”的范圍，《聽聽那冷雨》不僅達到了染人以目，感人于心，還講求誦之以口，悅之以耳的效果。為此，他十分注意詞語的音韻美，疊字疊句的用法在他的筆下出神入化了。譬如一個”雨“字，點點滴滴，淋淋漓漓，淅淅瀝瀝，一切云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疊字連綿，形態、動態、情態、聲態四番俱出，把雨的質感寫活了。讀起來有醉人的韻味，可激發人無限的遐想。再如，他還巧妙地建構一種諧音辭格，形成妙手天成的意韻效果“風里雨里，走入霏霏，想入非非”，“即使有雨，也隔著千山萬山，千傘萬傘……”“霏”、“非”相扣，“山”“傘”相諧，韻致十足，寄寓著游子無盡的憂思與遺憾。

還有文本打破了散文書寫的常規順序，長句短句相間，恰似白居易筆下“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效果，長句讀來如行云流水，短句讀來如步步蓮花，“聽聽，那冷雨。看看，那冷雨。嗅嗅聞聞，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5]韻律、節奏、靈氣，如詩、如畫、如歌，可吟、可觀、可誦。柯靈先生這樣評價：直接用文章的雨珠，聲色光影，密密麻麻，縱橫交織而成。這也許可以幫助我們對中國文字和顯示文學的表現力增加一點信心，也應該承認這在“五四”以來的散文領域中，算是別辟一境。

文中另具特色的是反復手法的多次運用，文本在第五段、第七段、第十一段、第十五段先后四次重復了“聽聽那冷雨” 這句話，但毫無拖沓、累贅之嫌，它猶如纏綿的雨絲，婉轉凄清，浸潤了文章的字里行間，使文章于雄直勁麗中平添了雋永柔潤的美感。結尾仍以這句作結，更加體現了作者的匠心獨運，“最后又以該句作為收束，與題目遙相呼應，最終建構成一個完整的生命體，給人一氣呵成，余音裊裊之感”。[6] 其效果讓讀者心為之動，情為之搖。

《聽聽那冷雨》的美學價值，梁實秋先生給予了最為恰切的評價：余光中，右手寫詩，左手寫文，成就之高，一時無兩。而感情的真摯，語言的美妙，意境的深遠，是這篇美文獨有的特質。

參考文獻：

[1] [2] [3] [4] [5] 徐懷中.大學語文[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5。

[6] 孟祥英.疊音交響情思綿長.語文建設[J]2008.7、8第8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