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聯理論對間接言語行為的解釋力

摘要：間接言語行為在言語交際中普遍存在。然而因為間接言語行為理論的自身局限性，該理論對間接言語行為解釋力不足。本文將在闡述間接言語行為理論缺憾的同時，論述關聯理論對間接言語行為的語用推理和語用功能的解釋，指出關聯理論比間接言語行為理論具有更強的解釋力。

關鍵詞：間接言語行為；語用推理；語用功能；關聯理論

一、引言

在過去幾十年里，隨著語言學界、哲學界對語言現象及本質探索的深入，其研究對象也由語言形式轉化為語言意義。語用學研究應運而生。英國哲學家奧斯汀（1962）從使用和交際的角度最早提出了言語行為理論:語言不僅是描述和陳述客觀世界的工具，而且是一種行為即言語行為。美國哲學家塞爾（1969）繼承和發展了奧斯汀的理論，并提出了間接言語行為理論，形成了較為完整的言語行為理論體系。該理論已成為語用學研究的起點。國內學者何自然（1988）、何兆熊（1989）、顧曰國（1989）、熊學亮（1999）等也對其進行了一定研究。雖然間接言語行為理論為解釋語言形式和功能間的多元關系提供了堅實的理論依據，彌補了早期言語行為理論的不足，但并非無懈可擊。由于該理論本身的局限性，它并不能一般地解釋間接言語行為現象。SperberWilson（1986）的關聯理論為我們借助其認知語用學新視角理解間接言語行為的語用推理和語用功能提供了一個較為恰當的框架，是語用學的核心內容之一。

二、間接言語行為理論簡介

塞爾認為言語行為是言語交際的基本或最小單位。言語行為可以是直接的，也可以是間接的。直接言語行為是指說者說出某話并字面上意指他所說的話。日常生活中，人們往往有話不直說，而是轉彎抹角地表達自己，這種含蓄使用語言的現象就是語言的間接性。塞爾認為間接言語現象是通過實施另一種言語行為間接地實施某一種言語行為，說者說出一個既意指他所說的（字面意義），又意指更多的話（話語意義）。塞爾把表達說者真正意圖的言外行為稱為首要言外行為（應特別加以注意），把為實施首要言外行為所實施的另一種言外行為稱作次要言外行為—與話語的字面語力相吻合。間接言語行為揭示出語言的形式與功能并非總是對等的。一方面，一種形式可表達多種功能；另一方面，語言的某種功能可通過多種形式來實施。此外，根據說者的真實意圖，直接言語行為和間接言語行為具有不確定性，可相互轉換。如Can you play tennis？在一定的語境中，既可是直接言語行為表真正的詢問，又可通過詢問間接地表示向對方發出邀請。

塞爾將間接言語行為分為兩類：規約性和非規約性。前者是指聽者只需對字面用意做出一般性推測而得出的間接言語行為。后者主要依靠語境和交際雙方的共知語言信息實施和理解。間接程度大于前者，也更為復雜和不確定。如：

例1．Could you be a little more quiet?

此句通過執行詢問這一言語行為來間接地執行言外行為—請求。

例2．A:Why don’t we go to the concert today?B:I’ll go and get the keys.

對于A提出的建議，B并未直接回答接受與否，而是用了一個陳述句。塞爾認為A對B間接表達的理解需經十步推理，才能最終推得B的真實意圖—接受。

三、間接言語行為理論的局限性

該理論的不完善之處在于無法對間接言語行為做出全面解釋。其局限性主要表現為以下兩點：

（一）該理論對語用推理過程解釋不明。相對于直接言語，間接言語既費力又冒險，聽者如何推斷出說者在表達字面意思的同時還隱含了另一真實意圖？由于聽者完全有可能在理解了似乎正確的字面語義后便不再深入，說者的真實意圖不能有效傳遞給聽者， 導致交際失敗（涂靖，2003/4：82）。為了理解聽者的推理過程，塞爾提出了十步推理法。然而，說者的推理并非這樣繁瑣、刻板。塞爾也承認在正常會話中，沒有人會有意按照這十個步驟進行推理。塞爾還認為語境是事先存在于交際雙方頭腦中固定不變的共有知識。這種靜止的語境觀難以解釋直接與間接言語行為的轉換機制。

（二）塞爾認為間接言語行為的語用功能是禮貌。他提出，當說者出于某種目的，不愿使用直接言語行為時，他就會采用間接言語行為來實現某種言語行為，并認為禮貌是使用間接表達的主要理據（1969）。國內一些研究間接言語行為的學者如顧曰國（1992）、盧秋萍（2008/4：75）、王曉萍（2009/6：20）等也認為間接表達與禮貌有關。塞爾本人并未對禮貌現象進行深入研究，因此，我們需借助他人對禮貌相對成熟的研究成果對其進行論述。在語言界，Lakoff (1973)、Brown Levinson(1978)、Leech (1983)先后提出過三家有代表性的禮貌理論。相對而言，BL的“面子保全論”似乎更加完整和系統，可將其它禮貌理論包括在內，影響力也最大。該理論認為：面子是每個社會成員希望要求得到的公眾眼中的自我形象。有理性的社會成員都具有面子：積極面子(個人正面的自我形象或個性)和消極面子(個人自由不受干涉的權利)。BL認為每個人的面子都可能受到某些行為的威脅。因此，要采取一些禮貌策略。禮貌是人們為滿足面子需求所采取的各種理性行為。禮貌的需要決定著間接言語行為的選擇，面子威脅程度越高（低），言語行為間接的程度就應越強（弱），該言語行為就越有禮貌。誠然，該理論有部分的合理性，對言語行為中表拒絕、批評的迂回表達有一定的解釋力，但解釋力有待提高。間接不都是為了禮貌，間接也并不意味著禮貌（侯國金，2002/4:12）。例2中，B的意圖表接受，并無損于A的面子，但為何使用間接表達？對此，該理論語焉不詳。BL認為，每個人都要留面子，給聽者留面子，就是給說者留面子。似乎更偏重于聽者。其觀點“某一言語行為每次只威脅一種面子”未免有些偏頗。話語可以同時威脅交際雙方的面子，還可能同時威脅到交際一方的積極和消極面子，這時，雙方保全的未必都是對方的面子，交際一方為給自己留面子而使用的間接言語行為可能更不禮貌或只是一種禮貌表象。該理論極易造成一種假象：保全面子的意圖只能通過這種與之對應的間接方式表達。如：

例3．A室友整晚看電視，B室友先后對他說了三句話。

1.請把電視關小聲點兒。(過了一會兒) 2.能把電視關小聲點兒嗎？(再過一會兒) 3.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把電視關小聲點兒?

B的規約性間接言語行為間接程度依次遞增，可禮貌程度逐級遞減（B感到A的行為越發損害其消極面子）。B的話語使A感到B對其行為的不滿，雖然自己兩種面子受威脅程度越來越高，但聽取B意見的效果由小到大。

例4.A和B是同事，某天閑聊起有關節目主持的話題。

A:我大四時還拿過校主持人大賽第一名呢。

B:聽說當時大四學生中只你一人參賽。

A在維護自己的積極面子，也期待得到B的認同。按照“面子保全論”，B應該順應A，對其進行贊揚。但這樣做，無疑會傷及自己的兩種面子。因此，雖然他沒有明說自己的不屑，而用了一個非規約性間接言語行為，表面上維持了A的面子，但實質上，這種形式上的禮貌可能對聽者造成更大傷害。BL可能將其解釋為A的言語行為應表現為損己，并施惠于對方，才能保住雙方的面子。然而，實際交流卻并非如此。因此，BL自詡的該理論具有普遍性的觀點難以得到廣泛認同。該理論過于理想化，對間接言語行為語用推理的論證不足。由此，我們可以得知：禮貌并非是使用間接表達的主要理據。

四、關聯理論對間接言語行為的詮釋

(一)關聯理論概述

SW的關聯理論是近年來頗具影響力的認知語用學理論，受到各國學者的廣泛關注。我國學者何自然（1997）、何兆熊（1999）、熊學亮（1999）等都對其進行了評介和研究。SW相信，交際以關聯為標準是自然傾向，否則言語交際就沒有意義。說者為使聽者懂得自己的意圖，總是以明示的方式表達信息；聽者為了了解說者的意圖，必須對信息進行推理。這便是語言交際中的“明示—推理”過程，兩者缺一不可。交際傳遞的說者意圖，包括信息意圖和交際意圖。前者指話語的字面意義，是說者向聽者傳遞某種信息的意圖；后者指交際者傳遞該信息意圖的意圖。交際雙方之所以明白對方話語的交際意圖，主要是由于有一個最佳的認知模式：關聯性。關聯理論把關聯性看作是輸入到認知過程中的話語、思想、記憶、行為、聲音等的一種特性。當輸入內容值得人們加工處理時，它就具有關聯性。SW提出了兩條原則：認知原則和交際原則。所謂認知原則就是人類認知傾向于同最大關聯性相吻合；所謂交際原則就是任何明示性的交際行為都應設想為具有最佳關聯性。這里有必要更正一個對關聯理論的普遍誤解：Wilson認為佳聯不是認知效果與認知努力的比值，這種以公式計算佳聯的做法不成立（熊學亮、楊子，2007/1:119）。因此，以下對最大/最佳關聯的理解更為合理：最大關聯性就是推理系統傾向于以最小的努力而獲得最大的語境效果，是人們的一種追求；最佳關聯性就是推理系統以盡量小的努力獲得足夠大的語境效果。SW認為：聽者應根據說者的明示行為結合語境假設確立關聯性，通過推理尋找話語和語境間的最佳關聯，從而獲得說者的交際意圖。語用推理必須考慮語境。關聯理論將語境看作是在互動過程中為了正確理解話語而存在于人們大腦中的一系列假設，是一種心理建構體，包括邏輯/百科/詞匯信息。語境是在理解過程中不斷選擇的結果，存在延伸或擴展的可能，是變量，而關聯是常量。語境效果是指話語所提供的信息和語境之間的一種關系。語境效果的產生有三種情況：新假設和舊假設結合并產生語境含義，新假設加強舊假設，新假設排除舊假設。

（二）關聯理論對間接言語行為的解釋力

1. 關聯理論有效解釋了間接言語行為的推理過程

例2中B的回答表面上與A的建議不相關，但B確信A經過推理能正確推導出其交際意圖—使用間接言語行為的動機之一。那么A如何憑借次要言外行為（關聯論中的信息意圖）正確識別出B的主要言外行為（關聯論中的交際意圖）呢？無論信息以何種方式傳遞，關聯論認為交際總是以佳聯為取向，話語會產生對關聯的期待，每個話語都應設想為話語或行為本身具備佳聯性；不論是明示意義，還是暗示意義的識別都需要推理的介入。根據該理論，對話語理解的過程是沿最小努力的方向，即按語境可及度依次調用語境假設來對話語進行解讀，當關聯期待得到滿足時，推理過程即告結束（同上）。聽者對間接言語行為的理解實質上沿著省力路徑尋找滿足其對關聯期待的解釋。如果某一解釋比較容易構建，該解釋將首先受到檢驗；如果它能產生符合關聯期待的整體解釋，它將成為首選；如果這一高度可及的解釋符合聽者對最佳關聯的期待，所有其它的解釋將都不被接受（于柏祥， 2008/2:11）。例2中，A對B話語的期待是同意與否，當A接收到B的話語后，他會首先從最具有可及性的解釋—信息意圖的理解開始。在消除歧義、確定指稱及充實語義等范圍內進行識別，并按B是否同意的方向推導。無疑B的答語中新增加的信息“鑰匙”加大了推導的力度。因此，A必須擴展語境，尋找鑰匙的所指。A會遵循省力原則，從最易調用的語境開始，按照單向語境推導模式的解釋，話語理解過程對語境的搜索始于具體場合因素（熊學亮、楊子，2007/1:120）。此例中，A、B都在家中，然而這一互知的信息并未能夠對新假設產生足夠的語境效果，因此還需進一步推導。A再利用自身的知識結構，得出話語隱含前提：出門前要用鑰匙鎖門，進而得出隱含結論：出門是為了去聽音樂會。相對而言，將鑰匙理解為車鑰匙需要調用更多資源，A必須付出更多努力才能獲得。因此，將鑰匙理解為家門鑰匙使得A以適當的心理付出獲得足夠的語境效果，它是既最容易獲得又能滿足A對關聯期待的第一個令人滿意的解釋。A就此識別了B的交際意圖。

2.關聯理論合理解釋了間接言語行為的語用功能

根據關聯理論，投入了一定的認知努力便可獲得一定的認知效果，額外的認知努力可產生額外的認知效果（熊學亮，2006/3:2），間接表達可傳遞直接表達所不能傳遞的意圖，在特定的語境中投入多產出也會多，即間接言語行為比直接言語行為取得更好的語境效果，這也是使用間接言語行為的另一動機。理解間接言語行為的過程中，會產生最大關聯與最佳關聯的矛盾，這種矛盾凸顯了這兩者間的差異，產生了更多的語境效果。例3例4中，如果B使用直接言語行為，A在理解時只需付出最小努力便獲得了一定的認知效果，得到的既是最大關聯，也是最佳關聯；實際上，B采用了間接表達，情況會有所不同。當A所獲得的信息意圖沒有與語境假設產生足夠大的關聯時，他會繼續付出努力，逐漸擴大認知語境，以期獲得最佳關聯。花費較多努力得到的解釋比其它解釋的關聯度更高，觸發更強的語境效果，傳遞更多的深層含義。與B的其它表達相比，A更能體會到B的不滿或不屑態度。例3中，A在聽到B的第三句話時就把電視機關小聲了；例4中，B通過間接表達有效傳遞了他的交際意圖，A感到其自尊受到了更大傷害，而這就是B想要達到的最佳語境效果。這種行為不能理解為禮貌，而是一種更嚴厲的批評手段。

關于禮貌現象， SW認為不存在固有的禮貌形式，禮貌或非禮貌效果是語言形式和認知語境相互作用的結果。從認知的角度而言，禮貌是與最佳關聯效果有關的一種期待，是理解的結果，而不是語言形式直接傳遞的，也即語言形式本身不存在禮貌問題，它是認知—語用效果(冉永平，2002/4:388)。關聯理論強調了人在交際中的主體認知能力，解釋了間接言語行為中“形式禮貌”與“實質禮貌”的差異，為正確理解間接言語行為的語用功能提供了科學的理論支持。

五、結語

關聯理論不應是對間接言語行為理論的否定，而是對其的一種揚棄和補充，為間接話語的語用推理及功能解讀作出了許多獨到和令人信服的闡述，拓展了語用學的研究范圍。但不可否認的是，關聯理論仍有不足，如：理論過于空泛，交際形式理想化，交際雙方個體差異的忽視，語境的確定帶有太多的主觀性等等。希望關聯理論在與其它相關學科的溝通中能獲得長足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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