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顏氏家訓 儒經 儒行 結合
摘 要:中國古代家訓文化本質是儒家文化,文章以《顏氏家訓》為例,論述了此作中蘊涵的儒家核心思想和行為總則——仁義孝悌的儒經及中庸之道的儒行。
一、古代家訓與儒家思想
西漢時期,漢武帝采納董仲舒的建議,實行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文化政策,確立了儒學的正統地位,解說儒學經典的人愈來愈多,“所著諸子,理重事復,遞相模仿,猶屋下架屋,床上施床”,經典之作被披上神秘的外衣,變得高深莫測,使人敬而遠之,儒學思想只能囿于統治者和讀書人的狹小圈子里,儒學的傳播受到了極大制約。
然而,作為中國古代社會主流思想形態的儒家思想絕不能棄之不用,明智的帝王、有遠見的名望之族乃至一般的士大夫為立身免禍、傳家保國,都非常重視對子弟的訓導,但他們必須另辟蹊徑,把儒學思想傳給子孫后代,正如顏之推:“吾所以復為此者,非敢軌物范世也,業以整齊門內,提撕子孫。”于是,作為家庭教育的教科書,傳統家訓拓展了儒家思想社會教化的視角和領域,加速了儒學的社會化過程。經過幾千年的發展、流傳,中國古代的家訓卷帙浩繁,資料十分豐富,但家訓著作中無不貫穿著占“獨尊”地位的儒家思想觀念。從這個意義上講,中國古代的家訓文化實際上是儒家的家訓文化。
儒學思想作為一種人生哲學思想,包含了人生處世的方方面面,但核心思想是仁義孝悌,行為總則是中庸之道。作為儒學民間版本的古代家訓,集中地體現了儒學的核心思想和行為總則。特別是被譽為“家訓鼻祖”的《顏氏家訓》將仁義孝悌的儒經、中庸之道的儒行貫穿于家庭教育的方方面面,形成了一個完整的系統,是家訓的優秀代表。
二、《顏氏家訓》中的儒經
顏氏“世以儒雅為業”,名揚儒林。顏之推“早傳家業。十二,值繹自講莊、老,便預門徒;虛談非其所好,還習禮傳”,身處南北大分裂大割據的動蕩時代,他“身經三代之悲,一身而三化”,寫下《顏氏家訓》這部不朽之作,苦口婆心地教導子孫讀書治學、立身處世、為官從政、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義婦順,等等。
1.以仁義為節文
仁義作為儒家重要的倫理范疇,戰國時期孟子進行了明確的論述:“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這里“兄”包括一切長者,不單純指與自己有親族關系的長者,人要不獨親其親、獨尊其尊。親親之仁與敬長之義是人性的最基本內涵與表現,而智與禮則是對人性之善的認知、持守與實踐。漢儒董仲舒繼承其說,將“仁義”作為封建道德的最高原則。顏之推繼承了孟子、董仲舒的仁義精神,結合當時社會關系的變化,認為“仁義”是“士”的人生追求與人格志向,是君子人格的內在本質:
“為善則預,為惡則去,不欲黨人非義之事也。凡損于物,皆無與焉……墨翟之徒,世謂熱腹,楊朱之侶,世謂冷腸;腸不可冷,腹不可熱,當以仁義為節文爾。”這段話深刻體現了“仁”與“義”之間既互相制約又互相保障的辯證統一的矛盾關系:一方面“仁者,義之本也”;另一方面“義者”又是“仁之節也”。“仁”是以親情之“愛”為本根的,而“義”出自理性之“宜”,是對“愛”的節制。本來,樂善好施、崇尚儉樸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但人之深情,往往失之偏頗,“今有施則奢,儉則吝”,儉樸之人過于吝嗇,好施之人過于奢侈。古人仗義疏財、廣濟他人,這是千百年來形成的良好社會風尚,今天應該發揚這種傳統美德:“親友之迫危難也,家財己力,當無所吝”,這是仁義之人應具有的基本品格。
顏之推把仁義當做道德價值判斷的法則,人在稱謂、避諱、居喪、結友、迎送等方面行為的善惡、是非、美丑,都必須以合乎仁義與否去衡量。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凡是符合正義的事,都應不惜代價去履行;凡是不義之事,都不應參與。作為家長,從小要教育孩子走正路,那種喪失國格、人格的事,即使能升官發財、飛黃騰達,也不應鼓勵孩子去做:“若由此業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為之。”這種仁義結合的處世之道,調節和制約了人們的謀利行為,避免了各主體的利益相互傷害,直接效果就是帶來顏氏家族的長期發展,最終有利于世族大家、社會的穩定。
2.孝為百行之首
“孝”是中國傳統道德的重要范疇,幾千年來一直為我們所重視。西漢時期,由于儒學至尊地位的確立,“孝”被擴大到生活的各個方面,并形成系統的孝道。“孝”不僅是人的行為的根本法則,是維系家庭的感情紐帶,而且是治理天下的核心理念。
顏之推繼承“以孝為本”的忠孝觀念,“孝為百行之首”,“全書皆本之孝悌,推以事君上,處朋黨之間,其歸要不悖于六經,故舊史皆入之儒學。”他強調晚輩對父母應該“先意承顏,怡聲下氣,不憚劬勞,以致甘”,不僅要在在世時“事之以禮”,而且死后也要“祭之以禮”,這是“孝”的要求。他自己從小學習圣人教誨,遵守傳統的禮儀規范,大小有節,以至于“箕帚匕箸,咳唾唯諾,執燭沃盥”,皆有規范。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父母全而生之,死全而歸之,可謂孝矣”。在傳統觀念看來,保護自身不受傷害是對父母生命的延續,是實現“孝”道的前提條件。為此,顏之推特意撰寫《養生》篇告訴子孫要善于保全養性:“單豹養于內而喪外,張毅養于外而喪內……嵇康著養生之論,而以傲物受刑;石崇冀服餌之征,而以貪溺取禍……”以上四人都未能做到“執兩用中”,沒有把握好養生分寸,顧此失彼。顏之推要求子孫以此為戒,并且在保全性命的同時要將道德價值看得高于生命價值:“夫生不可不惜,不可茍惜。涉險畏之途,干禍難之事,貪欲以傷生,讒慝而致死,此君子之所惜哉:行誠孝而見賊,履仁義而得罪,喪身以全家,泯軀而濟國,君子不咎也。”雖然應該珍惜生命,但為“行誠孝”“履仁義”“全家”“濟國”而捐軀是值得的。
“悌”是對兄長的順從,在儒家倫理思想與家訓文化中都是連用的。在兄弟關系上,顏之推強調兄友弟恭:“兄弟者,分形連氣之人也……兄弟相顧,當如形之與影,聲之與響。”在宗法大家庭中,兄弟關系之重要僅次于父子,也是子侄關系、妯娌關系和奴仆關系的基礎。如果兄弟關系不睦,就會“兄弟不睦,則子侄不愛;子侄不愛,則群從疏薄;群從疏薄,則僮仆為仇敵矣”,影響整個家庭的和諧,所以需要大力維護。
“立身行道,揚名于后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立身揚名、尊顯父母是孝道的最終要求。在仕宦上,顏之推遵循著“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的中庸原則。他流離播越的經歷,使他既不像為主而終、殺身成仁的屈原,也不像歸去來兮的陶淵明,而是審時擇主,只要有治國平天下的機會,就會“入世”,所以他歷仕蕭梁、北齊、北周、隋,既為舊主效忠,也為新主盡力。“家訓流傳者,莫善于北齊之顏氏……是皆修德于己,居家則為孝子,許國則為忠臣。”
三、《顏氏家訓》中的儒行
中庸之道是儒家的行為準則,是超越具體思想的一種哲學原則,《顏氏家訓》“蓋序致至終篇,無不折衷今古,會理道焉”,中庸思想貫穿于修身、為學、處世的理論與實踐之中。
1.中庸與修身
“君子不可以不修身”,“修身”是實現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人生抱負的基礎。南北朝時期,家族的興衰系于家族每個成員,家族成員個人的德行修養及行為直接關系家族的門風和聲譽,影響到家族地位的升降和個人的前程,因而修身又賦予了保全家族的時代內涵。
顏之推對士大夫修身有獨特的見解:“吾觀禮經,圣人之教:箕帚匕箸,咳唾唯諾,執燭沃盥,皆有節文,亦為至矣。但既殘缺,非復全書;其有所不載,及世事變改者,學達君子,自為節度,相承行之,故世號士大夫風操。”他認為涵蓋生活每個方面的“風操”是士大夫修身的主要內容,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禮經中一成不變的“風操”已無法和千變萬化的生活一一對應了。所以,當禮經中的“風操”成為修身、處世的依據時,人們需要根據時中原則,與時俱進,把握分寸。反之,如果抱殘守缺、不知變通,會適得其反。
為了告誡子孫做到執兩用中,獲得“中”的適宜,達到“中”的度,顏之推列舉了一系列反面事實,對墨守成規的“過禮”現象含蓄地進行了批判:“梁孝元世,有中書舍人,治家失度,而過嚴刻,妻妾遂共貨刺客,伺醉而殺之”、“世間名士,但務寬仁;至于飲食 饋,僮仆減損,施惠然諾,妻子節量,狎侮賓客,侵耗鄉黨”、“近在揚都,有一士者,呼梧桐樹為白鐵樹,便似戲笑耳”,這些事例表明,人們在修身中需要與時俱進,結合具體的歷史環境,從全局來把握事物的本質。
結合南北朝士族不學無術的社會風氣,顏之推認為修身的最高境界是“德藝周厚”。從德的方面看,在學而優則仕的封建時代,士大夫必須學習儒家的基本理論,作為提高個人道德修養的重要手段;從藝的方面看,就是要有真才實學,“藝”的內容除了經史百家等書本知識外,還應包括處身社會生活中所需要的“雜藝”,即琴、棋、書、畫、數、醫、射、投等。只有牢牢把握“執兩用中”的原則,充分考慮到“德”和“藝”兩要素協調補充、互相結合,人們在“父兄不可常依,鄉國不可常保”的動亂時代才可以隨處安身。
2.中庸與創作
“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中庸作為最高尚的道德,追求的最高理想是“致中和”。這種思想反映在藝術中要求把各種對立的成分和諧統一起來,不能片面強調某一方而否定另一方。顏之推繼承和發展了這一思想,在文學創作中處處體現出這種中庸思想,表現出中和之美。
在創作上,“凡為文章,猶人乘騏驥,雖有逸氣,當以銜勒制之,勿使流亂軌躅,放意填坑岸也”。一方面,顏之推認識到作家在進行藝術構思、謀篇布局的過程中,必須調養志氣,使志氣飽滿而剛健地抒發思想感情;另一方面,針對蕭綱等人提倡的“文章且須放蕩”、浮艷的文學創作,他主張“以銜勒制之”,要求作品表現的情感要適度,抒情要恰到好處,要“發而皆中節”,是一種有理性的、有節制的抒情。否則,創作中放蕩無度、毫無節制,就會“多陷輕薄”之列。
在體制上,“文章當以理致為心腎,氣調為筋骨,事義為皮膚,華麗為冠冕。今世相承,趨本棄末,率多浮艷。”顏之推把“理致”、“氣調”這些屬于思想方面的內容放在首位,認為文章的思想內容最重要,如同人之心腎;而典故、辭藻如同人的皮膚、衣冠,二者不可偏廢,要追求配合適宜、恰到好處,又用“寒木”比之于文章的內容,“春華”喻文章的形式,寒木又發春華,是錦上添花,文章內容與形式的統一,定成優秀作品。同時,他又認為“宜以古之制裁為本,今之辭調為末,并須兩存”。這種以古為本、調和古今和以實為主、華實并茂的思想正是居中不偏、兼容兩端的中庸思想的體現。
在社會功用上,“朝廷憲章,軍旅誓誥,敷顯仁義,發明功德,牧民建國,施用多途。至于陶冶性靈,從容諷諫,入其滋味,亦樂事也。行有余力,則可習之。”顏之推一方面承認文學應該有敷顯仁義、發明功德的社會教育作用,另一方面也強調文學應該有滋味,以陶冶人的性靈的美感作用。這種觀點,不同于以往,將文學僅看為說教的工具,還重視文學的個人作用,在對立的兩端中尋找適中的解決方法,是對文學認識新的發展,是中和美學思想的體現。
3.中庸與處世
顏之推生活在南北朝時期,一幕幕人間慘劇讓他深深體會到:在動亂年代安身立命,必須學會中庸的處世之道和立身之法,在齊家、治國等社會實踐中堅持適度原則,把握分寸,恰到好處。
教育子女時,針對“吾見世間,無教而有愛”的社會矛盾,顏之推綜合孔子“為人父,止于慈”的觀點和《孝經》“嚴父母大于配天”之說,提出“父子之嚴,不可以狎;骨肉之愛,不可以簡。簡則慈孝不接,狎則怠慢生焉”的“有威有慈”教育原則。在對待子女上,他特別強調一視同仁、反對偏愛:“賢俊者自可賞愛,頑魯者亦當矜憐”,認為對子女施愛不均,必然會導致家庭不和睦,既害子女,又害家庭。在經濟開支上,他以中書舍人治家過嚴而被妻妾所殺和世間名士過于寬仁的事例告誡子孫把握適度原則:“治家”要儉而不吝,不過分嚴刻或過于寬仁,救助他人“腸不可冷”又“腹不可熱”。
治國平天下與仕宦緊密相關。對兒孫的仕宦,顏之推也保持一種謹慎的態度:“仕宦稱泰,不過處在中品,前望五十人,后顧五十人,足以免恥辱,無傾危也。高此者,便當罷謝,偃仰私庭。”亂世莫做大官,這段話論述很透徹,中品以下的官,有一定的身份地位,不使門庭受辱就夠了;高于中品的官,權柄過重,處于政治漩渦的中心,容易受到傾覆。這種做法遵守中庸之道,符合魏晉南北朝士大夫守雌處弱的為官處世哲學,既保全了家族,又穩定了社會發展。
綜上所述,《顏氏家訓》蘊涵的儒經及儒行,不僅是顏氏子弟修身、創作、治家、仕宦等方面的處世法寶,還是顏氏家族穩定發展的望族之道,因為它牢牢把握住了儒家的核心思想及行為總則。并且“顏之推家訓二十篇,篇篇藥石,言言龜鑒,凡為人子弟者,可置一冊,奉為明訓,不獨顏氏”,具有更為廣泛的社會意義,對后世產生了深遠影響。
基金項目:廣東輕工學院社科項目《傳統優秀家訓與高職校園文化建設之研究》(編號:SK200917)
作者簡介:程時用,文學碩士,廣東輕工職業技術學院講師,從事古代家訓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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