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婚戀詩 隱語 魚 薪
摘要:《詩經》中有許多反映婚戀的詩歌,運用了含蓄蘊藉的隱喻與象征方法,凸現了《詩經》高度的藝術水平。本文就“魚”與“薪”兩種物象對《詩經》的部分篇章進行詮釋。以期更深入準確地探討《詩經》婚戀詩蘊含的意義。
皮爾斯說:“其象征符號的符號形體與符號對象之間沒有肖似性或因果相承的關系,它們的表征方式僅僅建立在社會約定的基礎之上,是基于傳統原因而代表某一事物的符號。不同民族可以有各自不同的約定,從而形成不同的語言符號系統,與之相關的文字、手語、旗語、鼓語等也都屬于象征符號。”{1}然而,傳播符號一方面在應用中不斷豐富和充實所指的內容,使原來比較模糊的意義變得日益清晰,其組合關系和聚合關系越來越可以檢驗。另一方面,在不同歷史時期,使用同一母語的人在聽取或閱讀同一大小單位的語言符號時,也會出現多樣解讀。因而造成傳播信息的失控和出現不對應的反饋。我們對古代文獻的準確解讀就必須把歷史和文化的因素乃至政治、經濟的因素,一并考慮進去。{2}對《詩經》文本的理解,就應該挖掘文字符號之后隱喻含義。在《詩經》的婚戀詩中,“魚”、“薪”等均具有特定的內涵。
一、“魚”在《詩經》中的喻意
在《詩經》中,有許多寫到“魚”的詩都與婚姻和性愛有關。如《周南·汝墳》:
遵彼汝墳,伐其條枚;未見君子,惄如調饑。
遵彼汝墳,伐其條肄;既見君子,不我遐棄。
魴魚赬尾,王室如毀;雖然如毀,父母孔邇。
聞一多說:“魚的繁殖力最強,而且與原始人類的崇拜生殖,重視種族繁衍直接相關。”他認為《周南·汝墳》就是一首以“魚”隱喻情侶及性愛的詩歌。他解析為:“窺‘ ’一字,根根據上條,本條‘魚’字隱語的性能,是十分明顯的,所應補充的是上文‘未見君子, 如調饑’的‘調饑’也是同樣性質的隱語。王室指王室的成員,有如‘公子’、‘公族’、‘公姓’等稱呼,或如后世稱‘宗室’、‘王孫’之類,‘毀’即‘火’字,‘如火’極言王孫情緒之熱烈。‘ 如’當為‘ 然’,‘調饑’即‘朝饑’。因此從文章脈絡來解讀,女子未見君子的‘朝饑’自然指的是情欲,而非指饑餓的腹欲。”{3}“‘魴魚’、‘王室’用以稱男主人公,心愛的情人,‘ 尾’、‘如毀’皆用以形容男主人公熱烈的情緒,即強烈的性欲,對自己熱情如火。下一句‘雖然如毀,父母孔邇’的解讀亦感情感的放肆熱烈。說明女子面對男主人公的熱情,以‘驚慌的神氣’表達對父母長輩的顧忌。我們還可以從《左傳》的疏找到‘魚’的這種隱喻意義。《左傳·哀公十七年》:‘衛侯貞卜,其繇曰:如魚窺尾,衡流而方羊。’疏引鄭眾說曰:‘魚勞則尾赤,方羊游戲,喻衛侯淫縱。’”{4}可見《左傳》也以魚隱喻情侶及性愛的。以食魚喻性的滿足,如《陳風·衡門》:“衡門之下,可以棲遲。泌水洋洋,可以樂饑。豈其食魚,必河之魴。豈其取妻,必齊之姜。豈其食魚,必河之鯉,豈其取妻,必宋之子。”詩中的魚是一種隱喻無可爭議。“泌水樂饑”,“樂饑”即為“療饑”,非水可“療饑”,而是水中之魚可以“療饑”,所以才引出下文。以食魚比娶妻,以魴與鯉比春秋時的名門閨秀:姜姓的齊女和子姓的宋女。與前文的“療饑”聯系起來,正說明食與性滿足均為“療饑”之方,于是魚與情人就有機地聯系在一起了。《衛風·碩人》是渲染衛侯迎娶齊女的詩,詩云:“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 , 鮪發發。”“施 ”寫施網于水中,“ 鮪發發”寫鯉魚和鮪魚之多,以喻新娘不僅有齊侯之女,還有隨嫁的其他姜姓的姑娘。以此為喻,既寫出了諸侯婚嫁的聲勢,同時也使詩歌生動形象。捕魚要用漁具,好的漁具可以得魚,但漁具破損則會丟失既得的魚。我們的民間歌手們巧妙地運用了這一生活常識,創造出發人深思的喻義,以破網捕魚比女子的外遇。據《左傳》載,齊襄公與其妹文姜偷情,后來文姜嫁到魯國,魯桓公與文姜一同到齊國,齊襄公命公子彭生殺桓公,文姜便留在了齊國,直到莊公即位,文姜才回到魯國去。齊人不齒其君的行為,于是作是詩以諷之。《齊風·敝笱》:“敝笱在梁,其魚魴鰥。齊子歸止,其從如云。”《毛序》說:“齊人惡魯桓公微弱,不能防閑文姜,使至淫亂,為患二國。”詩中以“敝笱”比桓公,或喻魯之小弱,以魴鰥出網喻文姜與襄公的私情。《詩經》中在以捕魚比新婚的基礎上,又引發出更多的喻義,如以捕魚之地和捕魚的器具比家室。《邶風·谷風》是一個被棄的婦女對負心人的譴責,詩的第三章說:“宴爾新婚,不我屑以。毋逝我梁,毋發我笱!我躬不閱,遑恤我后?”“毋逝我梁,毋發我笱”是告訴新婦不要到我捕魚的地方去!不要動我捕魚的笱!實際上是哀告新人別占了我的家,別弄亂了我苦心經營的家室。陳奐的《詩毛氏傳疏》云:“逝梁發笱,喻新昏者入我家而亂我室。”此語正得其精髓。
二、“薪”在《詩經》中的喻意
“薪”字在《詩經》中頻頻出現,尤其多出現在與婚姻有關的詩歌之中,并組合成“伐薪”、“析薪”、“束薪”、“獲薪”、“栗薪”等。如:
《陳風·揚之水》:“揚之水,不流束薪。”
《齊風·南山》:“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
《豳風·東山》:“有敦瓜苦, 在栗薪。”
《小雅·大車》:“無侵獲薪。”
《小雅·白華》:“樵彼桑薪。”
《周南·漢廣》:“翹翹錯薪,言刈其楚。”
《唐風·綢繆》:“綢繆束薪,三星在天。”
這引起了《詩經》研究者的注意,如王先謙在他的《詩三家義集疏》中多次提到詩人常以“薪”喻婚姻,但認為它只是一種比興手法或象征,卻沒有去探討運用這種比喻的原因。聞一多先生明確提出“薪”與古代婚禮的關系,他在《詩經通義》“邶風”條中說:“析薪、束薪蓋上古婚禮中實有之儀式,非泛泛舉譬也。”聞一多先生看到了析薪和伐薪與婚禮的關系,可謂慧眼獨具,但沒有說明這種“儀式”的含義與內容。當代著名的《詩經》學者蔣立甫先生承聞一多的觀點,并對之進一步發揮,他在《綢繆》詩注釋中說:“風詩中‘薪’常連及男女婚事,如《漢廣》:‘翹翹錯薪’;《南山》:‘析薪如之何’;《東山》:‘ 在栗薪’等。這大約與當時婚禮的風俗習慣有關。下二章‘束芻’、‘束楚’同此。據說過去有的地方,嫁娶的時候,男家把柴用紅絨纏繞著送到女家;女家則把炭用紅絨纏繞著回贈男家。這與‘綢繆束薪’正合。”{5}因為“薪”以其生長快速、滋生繁衍眾多、具有柔性和極強的生命力等品性,從而成了先秦時代婚禮中重要的聘禮。以“薪”為聘是古人對婚姻的理解與詮釋,它的主要喻意有:第一,以“伐薪”喻求偶。《齊風·南山》:“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這里作者用了多重比興:娶妻須有媒人,正如破薪必須要用斧子,其比一也;娶妻必先伐薪、析薪,再用薪為聘禮以娶妻,其比二也。所以《易林·小過之益》說:“執斧破薪,使媒求婦。和合二姓,親御飲酒。”這是對《南山》詩中“析薪”一詞最好的注釋。可見在《詩經》之中,伐薪與析薪當為求偶之喻。如《周南·漢廣》首章言“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次章說“翹翹錯薪,言刈其楚”。“鄭箋”說:“楚,雜薪之中尤翹翹者,我欲刈取之,以喻眾女皆貞潔,我又欲取其尤高潔者。”鄭玄的“貞潔”之論固然有些迂腐,但對伐薪在本詩中的比興含義的把握還是準確的。作者正是以刈薪、伐薪來比喻求偶。第二,以束薪喻牢固的夫妻關系。《詩經》以伐薪喻求偶,以束薪喻牢固的夫妻關系,且這“束薪”會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放置于新人的洞房之中,所以《東山》詩中征者憶及“栗薪”,《綢繆》詩中新人看見眼前的“束薪”而歡歌。“束薪”不僅標志著男女雙方名分已定,表示本不相關的一對男女從此將組成一個新的家庭,且將生死與共,同時也喻夫妻關系似“束薪”一樣牢固。如《鄭風·揚之水》二章云:“揚之水,不流束薪。終鮮兄弟,維予二人。無信人言,人實不信。”總之,先秦婚禮以“薪”為禮其意義在于:其一,薪不僅生長快速,且滋生繁衍眾多。這正是古人對多子多福的向往和對美好生活的祝愿。其二,薪類大多數都具有柔性,不僅在于要求女性柔順,同時更在于希望婚后夫妻雙方能夠相互關愛,相互依賴,夫妻關系牢固而久長。其三,薪類植物具有極強的生命力與再生力,并能經冬不死,更有一些四季常青。這種品性對于婚姻雙方至關重要,它是對人生旅程的高度濃縮與隱喻。
綜上所述,“魚”、“薪”在先秦婚俗中確為重要的物象,這反映在《詩經》中,凡是與“魚”、“薪”有關系的詩歌大都與婚姻有關。但也有與婚戀無關的,如《邶風·凱風》:“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無令人。”以“凱風”喻母愛,以“棘薪”比兒女。但這畢竟是極少的現象。因此,總結并探討《詩經》中隱語的含義,這對于正確理解領悟一些詩歌的本義及詩的題旨是很有必要的。
作者簡介:陸躍升,文學碩士,凱里學院文學院副教授。
{1} 黃華新,陳宗明.符號學導論[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4.
{2} 余志鴻.符號傳播的游戲規則[M].上海:上海交大出版社,2003.
{3} 聞一多.聞一多全集[M].第三冊.武昌: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
{4} 楊伯峻.春秋左傳注[M].北京:中華書局,1990.
{5} 屈萬里.詩經選注(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