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錢福 《明日歌》 吳文化 館閣文化 茶陵派
摘 要:《明日歌》的作者錢福是明代弘治年間狀元,是茶陵派領袖李東陽的門生,曾供職于翰林院,但由于未脫“吳中習尚”,最終被館閣拒之門外。研究其人其文,有助于考察明代前期吳文化與館閣文化的關系。明初流行的臺閣體與吳文化是對立的。至成化、弘治時期,茶陵派對待吳文化的態度是取其清雅而拒其輕俗。錢福以《明日歌》為代表的部分作品代表了吳文化的走向,具有重要的文化意義,可視為唐寅之先驅。
明代從洪武至正德時期,有兩大詩壇重鎮特別引人注目:一是京師,這里雄踞著館閣文化的代表——臺閣體與茶陵派,長期主導文壇;二是吳中地區,這里先后涌現出以高啟為代表的“吳中四子”和唐寅為代表的“吳中四才子”等,堪稱是明代個性化文學思潮的代表。這兩大詩壇重鎮在明初主要呈現為對立關系。至明代中期,兩者之間開始有了較多交流,但也不乏激烈的碰撞。明代弘治三年(1490)庚戌科狀元錢福是松江人,來自吳文化區;同時,他又是茶陵派領袖李東陽的門生,曾經供職于翰林院,具有館閣文人的身份。由于錢福未脫“吳中習尚”,最終遭館閣除名,回到家鄉,過著放浪形骸的生活。流傳甚廣的《明日歌》便出自錢福之手。研究其人其文,對于考察當時吳文化與館閣文化的關系具有重要意義。
一、關于《明日歌》的作者問題
《明日歌》通俗易懂,瑯瑯上口,且有很強的現實針對性和教育意義,所以被收入現行中小學教材中。但是關于《明日歌》的作者及原始出處,今人卻多有誤解。流行的觀點主要有二:一是承認《明日歌》作者是錢鶴灘,但對錢鶴灘的生平一無所知,誤以為他是清代人;二是認為錢鶴灘的《明日歌》乃仿作,原作者是明代書畫家文征明之子文嘉。第一種觀點明顯有誤,第二種觀點也同樣值得商榷。
早期有些中小學教材對《明日歌》的介紹,主要依據清人錢泳的筆記《履園叢話》。錢泳在這部筆記中,提到有一位“鶴灘先生”,是其本家,曾作有《明日歌》,很有教育意義,并全文照錄了此詩。原文如下:
后生家每臨事,輒曰“吾不會做”,此大謬也。凡事做則會,不做則安能會耶?又做一事,輒曰“且待明日”,此亦大謬也。凡事要做則做,若一味因循,大誤終身。家鶴灘先生有《明日歌》最妙,附記于此:“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世人苦被明日累,春去秋來老將至。朝看水東流,暮看日西墜。百年明日能幾何,請君聽我《明日歌》。”(《履園叢話》卷七《臆論·不會做》){1}
錢泳在文中提到的這位“家鶴灘先生”,即錢福(1461-1504),字與謙,其家臨近鶴灘,生平喜養鶴,故自號鶴灘,華亭(今上海松江)人,明弘治三年(1490)庚戌科會元、狀元,在翰林院供職三年,后告假歸鄉,為父守喪,居鄉四年。弘治十年(1497),翰林院考核屬官的時候,錢福因言行不謹遭到罷免。這在明代翰林官員中是極為罕見的情形。此后,錢福愈加放浪形骸,又七年而卒。錢福生前以文思敏捷著稱,為文多不屬稿,故詩文多散佚,后人輯有《鶴灘稿》六卷。錢福作為明代狀元和八股文大家,在明清時期的名氣還算比較響亮。但是到了近代,隨著科舉制度的終結,錢福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其別集也湮沒無聞。《明日歌》見于錢福《鶴灘稿》卷一,不過其字句與錢泳的記載略有出入: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日日待明日,萬事成蹉跎。世人若被明日累,明日無窮老將至。朝昏滾滾水東流,今古悠悠日西墜。百年明日能幾何?請君聽我明日歌。{2}
錢福的《鶴灘稿》今尚存,并被收入今人編的《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可惜很少有人留意到它的存在,以至于鬧出了不少誤會。由于《履園叢話》的作者錢泳是清代人,有人便盲目“鶴灘先生”也是清代人。隨后,又有人在《四庫全書》中發現了《文氏五家集》卷九有署名文嘉的《今日》《明日》二詩,其《明日》詩與《履園叢話》中的《明日歌》十分接近(其實更接近于錢福《鶴灘稿》中的《明日歌》),便認定文嘉是《明日歌》的原始作者,“清人錢鶴灘”之作不過是仿作而已。從《文氏五家集》中找到《明日歌》的“出處”后,較新的一些中小學教材,便將《明日歌》作為正式課文收入。如語文出版社2006年第2版的“義務教育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語文(三年級下冊)》,第29課為《古詩二首》,包括《今日歌》《明日歌》兩篇作品,作者署名“文嘉”。雖然依據《文氏五家集》,這樣的署名并沒有錯,但我們還要提出疑問:文嘉真的是《明日歌》的原作者嗎?
我們比較一下錢福與文嘉的生平即知。文嘉(1501-1583)是長州(今江蘇蘇州)人,是明代著名書畫家文征明(1470-1559)的次子。錢福比文征明大九歲,比文嘉大四十歲,錢福去世的時候,文嘉不滿四歲。所以錢福更有可能是《明日歌》的原作者。松江與蘇州相距不遠,《明日歌》問世后,深受時人喜愛,在吳中一帶廣為流傳。文征明、文嘉父子均為書法家,于是將《明日歌》作為書法作品抄錄下來。同時,文征明還仿作了《今日歌》。明人汪 玉《珊瑚網》專門著錄書畫作品,其卷十五有《文衡山今日歌行草》,可為一證。如果《今日歌》的作者是文征明而非文嘉,則《文氏五家集》將文嘉作為《明日歌》的作者,就更不足信了。極有可能是文嘉在進行書法創作的時候,抄錄錢福和文征明的詩歌,被后人誤認為是他本人的詩歌創作了。
當然,我們也不排除還有一種可能,即后人在編纂錢福別集的時候,無意中將文嘉的作品混入其中。因為錢福《鶴灘稿》成書年代較晚,現存的《鶴灘稿》,是明萬歷三十六年沈思梅居刻本,所以上述可能性并非沒有。但是,在找到確鑿證據之前,還是應該承認錢福對《明日歌》的著作權。即使不考慮《明日歌》的影響,錢福在當時的文壇上也是一位值得關注的人物,我們在下文將會就此展開較為詳細的討論。
《明日歌》產生的時代,正是明代臺閣體逐漸走向衰落,吳文化逐漸復興的時期。所以,就明代文學史的發展而言,《明日歌》是一首值得關注的作品,它預示了吳中文學乃至整個明代文學發展的新趨向。
二、明前期吳文化與館閣文化的關系
元末明初,吳中文壇曾經取得了引人矚目的成就,涌現出楊維楨、吳中四杰、袁凱等一批優秀詩人。《明史》卷二八五《文苑傳》云:“明初,文學之士承元季虞、柳、黃、吳之后,師友講貫,學有本原。宋濂、王 、方孝孺以文雄,高、楊、張、徐、劉基、袁凱以詩著。”{3}所列舉的詩人大部分是吳中文人。吳中地區在元末處于張士誠集團的統治之下,張士誠優待文人,頗受當地士人擁戴。明朝建國后,朱元璋便將吳地文人作為重點打擊的對象。高啟被腰斬,袁凱佯狂避禍,都是典型的例子。{4}受此打壓,吳中文壇一度走向沉寂。
永樂年間,以臺閣體為代表的館閣文學日益興盛。臺閣體受理學影響較深,重視文學的社會價值,對文學的審美價值和個性化表達方式有所忽視。永樂七年,來自吳地的館閣文人王 與太子切磋詩藝,曾招致臺閣體代表人物楊士奇的批評,事見楊士奇《三朝圣諭錄·永樂二》。可見,明初以臺閣體為代表的館閣文化與吳文化是根本對立的。正統四年(1439),二十三歲的施 在殿試中一舉奪魁,成為明代來自吳地的第一位狀元。施 詩文逼古人,《續吳先賢贊》稱其“少落拓,寬博衣冠游里中,人多謂之狂生。從博士弟子誦學,而亦好為詩,故時詩近俚,猶有閨門 席意”{5}。施 性格之狂,詩風之俚,鮮明地體現出吳中文人的特點,本來極有可能與館閣文化產生一次有力碰撞,可惜他中狀元一年后便去世了。
隨著明朝享國日久,以及臺閣體的代表人物“三楊”逐漸淡出政治舞臺,吳文化與館閣文化的矛盾變得不那么明顯了。天順元年(1457),吳縣人徐有貞因擁立英宗復辟有功而入閣,被封為武功伯,對促進吳中文學融入館閣文學起了重要作用。此后,吳中文人進入館閣者日益增多。天順八年(1464)甲申科,昆山人陸 奪得榜眼,太倉人張泰也取得高第,被選為庶吉士,他們與后來的館閣文人領袖李東陽為同榜進士。成化八年(1472),長洲人吳寬在會試、殿試中均取得第一,官至禮部尚書,卒謚文定。李東陽對吳寬、張泰、陸 的文學成就頗為推重,稱吳寬的詩“濃郁深厚,自成一家,與亨父、鼎儀皆脫去吳中習尚,天下重之”{6}。成化十一年(1475),吳縣人王鏊(1450-1524)又以會試第一、殿試第三的成績進入翰林院任編修,官至戶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卒謚文恪,以道德、文章為時所重。陸深《北潭稿序》稱,有明一代之文莫盛于成化、弘治之間,“若李文正公賓之、吳文定公原博、王文恪公濟之,并在翰林,把握文柄,淳龐敦厚之氣盡還,而纖麗奇怪之作無有也。”{7}可見,在錢福入仕之前,吳中文人已經成為館閣文人的一支重要力量。袁宏道在《敘姜陸二公同適稿》一文中說:“蘇郡文物,甲于一時。至弘、正間,才藝代出,斌斌稱極盛,詞林當天下之五。”{8}“詞林”即翰林院,明代的翰林院與內閣關系密切,兩者共同構成明代的館閣文化。這句話也說明當時吳中文人在館閣文化中已占據了重要地位。不過,吳中文人得以融入館閣文化,有一個前提,即“脫去吳中習尚”。晚明狀元文震孟在《姑蘇名賢小記·小序》中提到:“當世言蘇人,則薄之至用相排調,一切輕薄浮靡之習,咸笑指為‘蘇意’。”{9}所謂“吳中習尚”,大概就是指“輕薄浮靡之習”,同時也包括了文人狂放傲誕的個性在內。
吳中地區在明代中期經濟日益繁榮,不滿于程朱理學對人性的壓抑、大膽張揚個性的社會思潮日益高漲,這在錢福及稍后的“吳中四才子”身上充分體現出來。
三、錢福與館閣文化的碰撞
成化、弘治年間,以李東陽為代表的茶陵派興盛一時,形成繼“三楊”之后館閣文學的又一次高潮。錢福曾經是茶陵派的重要成員之一,最終因未脫“吳中習尚”,被館閣文化拒之門外。
成化二十二年(1486),錢福參加應天鄉試中舉,次年在會試中落榜。他沒有作返鄉的打算,而是留在京中,投入李東陽門下。李東陽當時任翰林院侍講學士,丁父憂閑居在家。錢福初次謁見李東陽時,李東陽命他作一篇《司馬溫公贊》。錢福提筆立就,文中有“拔茅連茹,公之在朝;青苗變法,公之在野。公之再起,是為元 ;公之云亡,是為靖康”等語,李東陽大加稱賞,認為這幾句話精當地概括了北宋王朝的治亂,并向自己的好友謝遷等人極力推薦錢福,稱其有掄魁之才,后來錢福果然高中狀元。
錢福能奪取狀元,與其為文工于法有關。萬歷二十九年(1601)辛丑科狀元張以誠也是松江人,他為錢福文集作序,稱:“(錢福)初謁李西涯相公,試《司馬溫公贊》,見者以為西涯所作。西涯于是時老矣,先生以少年能亂其手筆,非工于法能之乎?”為文簡整有法,這是館閣文人必備的素質。在“文”的方面,吳文化與館閣文化的沖突并不明顯。以李東陽為代表的茶陵派這一代館閣文人,比他們的前輩——以“三楊”為代表的臺閣體文人,更加注重“文”。而這正是吳地文人的一大優勢。
但是,吳地文人要想融入館閣文化圈,光憑“文”還不行,還要“脫盡吳中習尚”,不可恃才傲物。而錢福似乎不懂官場為是非之地,需謹言慎行。他性格坦蕩豪爽,經常飲酒至醉,頹然自放,不可繩以法度。醉后放言無忌,得罪了不少人。他因為一句玩笑,得罪了同僚楊守 (1436-1512),弘治十年考核京官之時,楊守 掌翰林院事,借機將錢福罷免。錢福在翰林院中得罪的不止楊守 一人,例如,同樣來自吳中地區的王鏊,對錢福也頗有微詞。所以,當錢福遭到罷免的時候,沒有人站出來為他打抱不平。歸根結底,是錢福過于張揚的個性與館閣文化之間存在著尖銳的矛盾。
《翰林記》卷五“考滿”條稱:“百余年來,儒臣未嘗玷清議。自考察之典行,修撰錢福、編修孫清,蓋由茲退者。”{10}翰林院歷來被視為清要之地,受人艷羨,因考察不合格而被罷免者,在翰林官員中是十分罕見的。此事看似出于偶然,但也有其必然性。從錢福《〈聽鶴亭敘別〉詩引》中,我們可以對其在翰林院供職期間的心態了解一二:
文章勛業,垂休命世,在我者惜陰悼時,不敢自后,而究其所成,有幸不幸存焉。則亦何以異此?彼以有盡之年,而區區徇不朽之名者,殆不知偶然之數哉。且出處去就離合反復相尋,而吾生以終,亦人所不免。……若先生撫景放歌,開口酌別,蓋得之矣。
此文作于弘治九年,為錢福被黜之前一年。文中流露出人生無常的感受。錢福在文中勸友人不要“區區徇不朽之名”,而應及時行樂,這與館閣文化背道而馳,暗合了在吳文化區即將到來的追求個性解放的時代潮流。
四、錢福與吳文化的復興
錢福歸鄉以后,更加詩酒自放。關于他有許多傳說。如宋禹成《萬椿堂集》記載了一件趣聞,大意是:錢福歸鄉后,聽說揚州有一妓甚美,但已從良嫁給了一位鹽商,錢福特地去謁見鹽商。鹽商設宴款待,席間讓歌妓出來斟酒,趁便索詩,錢福不假思索,揮筆書就一絕:“淡羅衫子淡羅裙,淡掃蛾眉淡點唇,可惜一身都是淡,如何嫁了賣鹽人。”(見《鶴灘先生紀事》)從中既可見其才思之敏捷,也可以看出其玩世不恭之意。錢福后期詩文多為此類作品。在正統的舊時代文人看來,這些作品難登大雅之堂,但是在我們今天看來,這些作品恰恰是個性解放的體現,自有其時代進步意義。
錢福才思敏捷,傳世的作品應該有不少。嘉靖間,董宜陽搜輯其遺稿,編成《鶴灘稿》,總共只有八卷。董宜陽《錢與謙太史遺稿題詞》云:“太史鶴灘錢先生天才駿逸,學宏氣暢,落筆翩翩有一瀉千里之勢,故當時以真狀元目之。惜其在朝日淺,而復以強年早世(逝),稿多不傳。先輩唐學憲龍江、陸文裕儼山與今張諫議白灘,俱嘗收輯成帙,先后皆煨于回祿,豈亦有數存耶。”錢福詩文存世數量不多,除了董宜陽提到的原因,如強年早逝、文集“煨于回祿”即毀于火災之外,恐怕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即后人考慮到錢福的狀元身份,刪去了很多俳諧之作、鄙俚之詞。朱彝尊《靜志居詩話》卷九云:“鶴灘吟情以捷敏勝,故自解春雨后,凡俚詞儷句,動輒歸之,此選家皆棄不錄也。”{11}《四庫全書總目》亦云,錢福“詩文以敏捷見長,故委巷鄙俚之詞率以歸之。今觀是集實少俳諧之作,知小說多附會也。”{12}這似乎因為錢福曾經是狀元,有“為賢者諱”的味道。所以,我們今天在《鶴灘稿》中看到的,大多是錢福入仕之前和在翰林院為官期間的作品,表現其罷官之后放浪形骸生活的作品很少。
盡管如此,在《鶴灘稿》中,我們還是能夠發現不少頗能體現吳文化特色的作品,如卷一《愛菜歌》:
我愛菜,我愛菜,傲珍羞(饈),欺鼎鼐。多食也無妨,少食也無害。古之圣賢都從這里過,所以造得熟境界。南山芝也在,北山薇也在。四皓與夷齊,有菜不屑買。寒酸不敢望膏腴,自有經天緯地大氣概。士知此味學業成,農知此味倉廩盈,工知此味技藝精,商知此味貨利增。但愿士夫知此味,莫教此色到蒼生。假如我愛菜,人愛肉,肉多徒負將軍腹。家常一碗黃 粥,此生自享清閑福。
此詩淺顯易懂,瑯瑯上口,且包含著樸素而又深刻的道理,與《明日歌》風格極為接近。
錢福罷官歸鄉的次年,唐寅鄉試考中解元。弘治十二年(1499),唐寅進京會試,因涉嫌科場舞弊案被謫,歸鄉后縱酒不羈,走上了與錢福同樣的生活道路。也許是因為錢福的家鄉不在吳文化區的中心,也許是其恃酒傲放的形象不如唐寅那么鮮明,錢福在中國文化史上的名氣遠不如唐寅那么響亮,但是他們身上體現出來的吳文化特色是一脈相承的。
除唐寅外,“吳中四才子”中,徐禎卿于弘治十八年考中進士,雖然名次非常靠前,但因貌丑未能進入翰林院,轉而加入“前七子”,走向了與館閣文學斗爭的道路。他被視為吳中詩人之冠,其詩以情深著稱。祝允明和文征明都在科舉考試中屢屢受挫。祝允明早年苦學上進,晚年放蕩不羈。文征明于嘉靖二年(1523)54歲的時候,經人推薦進入翰林院任待詔,不久便因為不堪忍受館閣文化的氛圍,辭官回到故里。他們都和錢福一樣,早年夢想融入京城的館閣文化圈,后半生則向往過一種個性解放的生活。
嚴迪昌先生曾將吳文化的特色概括如下:“吳人文化傳承中之雅能不固僻、不迂滯;甚而不排斥俗趣,然俗而不放失、不媚世。雅中見俗,俗能近雅,雅而清,俗而通,骨力所在是守志不墮。”{13}筆者以為,就詩歌發展而言,吳中文人“雅而清”的傳統至少在元代就已形成,明代以茶陵派為代表的館閣文化對吳文化的接納,主要是對“雅而清”傳統的接納。而“俗而通”的傳統,則是在明代中期,由錢福、唐寅等人發揚光大。
弘治時期是館閣文學走向衰落的轉折點。以前七子為代表的復古派興起,對館閣文學造成了沉重打擊,館閣文學從此不再是明代文學主流的代表。前七子大多是北方人,當他們向館閣文學正面發起沖擊的時候,在錢福、唐寅等南方士人身上,也體現出吳文化與館閣文化的激烈碰撞。錢福與唐寅等人命運的巧合,就他們自身而言,或許帶有一定的偶然性;但對整個文學史的發展而言,自有其必然性。
作者簡介:郭皓政,文學博士,海南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明清文學。
{1} 錢泳.履園叢話[M].北京:中華書局,1979.
{2} 錢福.錢太史鶴灘稿[M].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本,濟南:齊魯書社,1997.
{3} 張廷玉等.明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4.
{4} 廖可斌.復古派與明代文學思潮[M].臺北:臺灣文津出版社,1994.
{5} 劉鳳.續吳先賢贊[M].明代傳記叢刊本,臺北:明文書局,1991.
{6} 李東陽.麓堂詩話[M].北京:中華書局,1985.
{7} 陸深.儼山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8} 袁宏道.袁中郎全集·袁中郎文鈔傳記[M].上海:世界書局,1935.
{9} 文震孟.姑蘇名賢小記[M].明代傳記叢刊本,臺北:明文書局,1991.
{10} 黃佐.翰林記[M].見傅璇琮、施純德編.翰學三書(一)[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03.
{11} 朱彝尊.靜志居詩話.明代傳記叢刊本[M].臺北:明文書局,1991.
{12} 永 等.《四庫全書總目》[M].北京:中華書局,1965.
{13} 嚴迪昌.吳文化雅而清,俗而通[A].人民論壇.20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