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那包假白糖

1978年，我剛7歲，正在上小學一年級。一天，爸爸提著一小袋東西回來，我和哥哥忙湊上去看是什么好吃的。爸爸猛地用手攔住我們，說:“兩個兔崽子，不要亂動，這是送給你們王二叔五十大壽的賀禮，沒有你們吃的，忍著點。”我和哥哥的心立刻涼了半截，一邊翻那袋東西，一邊問:“爸爸，你買的啥子嘛?王二叔哪天過生日呢?”爸爸說:“一斤白糖，后天去給你們王二叔賀壽，到時帶你們去吃好的!”我和哥哥無奈地點點頭。爸爸放那包白糖時，把我和哥哥趕出了房間，不準我們看。

第二天放學回家，我看見哥哥躲在一個角落里好像在吃什么東西，便悄悄地走過去。哥哥聽見響動，驚恐地回過頭來，嘴上沾滿了白糖。我心里一驚，指著他大喊:“你……你偷吃白糖，我要告給爸爸聽!”哥哥一聽慌了神，連忙抹抹嘴，跑過來小聲對我說:“弟弟，不要告訴爸爸。我知道白糖藏在哪里，我去給你弄點來。”那時物資還比較匱乏，白糖對我們來說簡直是美味，我禁不住誘惑，便答應了。

我和哥哥都去偷吃白糖，幾個回合下來，白糖幾乎被我們吃光了。這可怎么辦?等到明天去王二叔家，爸爸發(fā)現(xiàn)白糖沒有了，非收拾我們不可。那時的白糖都用黃色食品紙手工包裝后，外面再套上一張巴掌大小的紅色喜字紙，然后用細繩系好。看到這個簡易的包裝，比我大4歲的哥哥一下子有了主意，他找來一斤細沙，依照包裝紙的折痕把細沙包好，神不知鬼不覺地替代了原來的白糖。

王二叔生日那天早上，爸爸打開柜子，提起“白糖”便走，我和哥哥跟在后面，心“咚咚”地跳個不停。走進王二叔家，一番客套之后，爸爸將“白糖”放進一個專門裝糖的大籮筐里，前來祝壽的人都把賀禮放進里面。見沒有人對那包“白糖”產生疑問，我和哥哥心中的“石頭”才終于落地。

從王二叔家吃過壽宴回來，我和哥哥心里仍然忐忑不安，生怕王二叔提著假白糖來找我爸。但我們很快便打消了這個念頭，當天送白糖的人那么多，王二叔就算發(fā)現(xiàn)了假白糖，也不知道是誰送的，找誰去理論呢?抱著這種僥幸心理，我和哥哥很快便把這件事拋諸腦后。

幾個月后，我們聽說媒婆到王二叔家，要求退親，說王二叔家不厚道，給女方家的白糖竟然摻假，放了許多沙子……這下王二叔是有口說不清，著急上火啊。他家大兒子已步入大齡青年行列，全家人都很焦慮，到處找媒婆說親，好不容易說到一門親事，女方也沒啥意見，就等著王二叔家上門下聘禮。為了讓兒子的彩禮厚重一些，王二叔還專門從自己的壽禮中挑了兩斤白糖讓兒子送給女方家，誰會想到有一斤白糖是沙子?媒婆來王二叔家退婚的事很快傳開，村里人議論紛紛，都罵送假白糖的人缺德。眼看王二叔大兒子的親事就要泡湯，我很是心虛，想主動去承認錯誤，卻被哥哥嚇唬說如果說出來，不但要被割舌頭，還要被打死。我很害怕，只好守口如瓶。

大概過了兩天，父母在飯桌上又講起王二叔家因假白糖被退婚的事情。爸爸說:“那斤假白糖已經查到是誰送的了!”我一聽，筷子“啪”地掉到地上，哥哥也嚇得手忙腳亂，面如土色。爸爸呵斥我把筷子撿起來，然后繼續(xù)對母親說:“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斤假白糖居然是單身漢吳老頭在王二叔過生那天放進籮筐里的。”母親聽后也氣憤地說:“難怪他討不到老婆，一輩子就做這種缺德事。虧他想得出來，以后不要和這種人打交道了……”

在我的印象中，吳老頭年近六旬，身材矮小，老實巴交的樣子，平時我們這些小孩子欺負他，他也不記仇，還拿東西給我們吃。“罪魁禍首”找出來了，王二叔大兒子的親事轉危為安，并順利結了婚。

從此，吳老頭成了全村人的笑柄和譴責對象。村里的孩子更愛欺負他了，一見他就喊“騙子、壞蛋、假白糖、害人精”，也不再吃他給的任何東西，說是有毒。當時，年幼的我也堅信那包假白糖就是吳老頭送的，還私下對哥哥說:“太巧了，這個吳老頭也想到了你的辦法。”哥哥則自豪地說:“他是徒弟，我是師傅。”為此，哥哥還得意了好長一段時間。

后來，在我升入初中時，吳老頭去世了。沒想到，王二叔竟然為他操辦了喪事，更出人意料的是，王二叔的大兒子披麻戴孝，跪在吳老頭的棺材前聲淚俱下。正當大家感到奇怪時，王二叔說出了實情。原來，當年那斤假白糖并不是吳老頭送的，他之所以去承認，是為了挽救王二叔兒子的親事，不讓一斤假白糖毀了一門親，他不希望村里再多一個像他一樣孤苦伶仃的單身漢。有人問王二叔為什么不早點說出來，那樣也不至于冤枉吳老頭這么多年。王二叔說:“當初我怎么查也查不出是誰送的假白糖，就和兒子去求吳老頭，請他承認那斤假白糖是他送的。剛好他也有這個想法，就同意了。后來，看到村里人用異樣眼光看吳老頭，我心里很是過意不去，就找他商量，準備公布事情的真相。可他堅持不讓，說自己反正是一個人，名譽對他來說并不重要，不能再毀了我家的名譽，還說送假白糖的人肯定也有苦衷，就不必再去追究了。”村里人聽后，都說吳老頭是好人。后來，大家都沒再追究當初是誰送的假白糖。我卻因為小時候犯下的這個錯誤，一直到今天都深深地感到內疚。

(壓題:《黑白裝飾藝術》，崔兵)(責編 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