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司法公開是現代法治社會普遍遵循的一項重要司法原則。然而,司法公開給個人帶來的必然是個人私權利被限制,其中最為突出的即對隱私權的侵害。從司法權的功能角度分析,司法權出于探求案件事實真相的本旨而追求司法公開并因之觸及隱私,有其堅定的現實理由和切實的理論根據;而從法理上看,司法的被動性決定了司法公開必須以公民的個人權利而不是公共利益為前提。由此,庭審過程中司法公開和向社會的司法公開找到了其分別的限度。
[關鍵詞]司法公開;司法權;隱私權
[中圖分類號]D920[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 — 2234(2010)02 — 0069 — 02
司法公開是現代法治社會普遍遵循的一項重要司法原則,是現代社會司法文明狀況的重要判斷標準。正如邊沁所言:“沒有公開就沒有正義……公開是正義的靈魂。它是對努力工作的最有力的鞭策,是對不當行為最有效的抵制。它使得法官在審判時保持法官的形象。”〔1〕然而,作為司法權對個人權利的行使方式的法律要求,司法公開給個人帶來的必然是個人私權利被限制,這種限制在突破了一定的界限之后即成為了對當事人隱私權的侵害。本文將就此界限的存在作粗淺分析,并基于此,界定司法公開之度。
一、司法公開之本義—司法權的功能考察
關于司法公開的含義,通常的界定是根據《民事訴訟法》第120條的規定得出的,據此,學者們認為,司法公開即司法過程的社會公開。在此基礎上,學者們進一步將司法公開推斷為審判公開,這是因為,司法過程的直接體現即法院的審判過程。
然而,司法公開并不止于此。考察司法權的公正價值導向可知,司法公開所指理當涉及司法權行使過程中可能影響甚至左右司法結果公正性的實現的全部進程。考察“公開”一詞的語義可知,針對司法權的某具體對象而描述的司法公開,理當指向該對象以外的一切主體,其中理所當然地包括了庭審過程中的其他當事人。從司法權的內容以及由此影響的司法公開的內容考察可知,司法公開包含審判公開所通常指向的對外界的公開,也理當包含庭審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對庭審范圍內主體的公開。
因此,從司法公開的內涵及其對象意義上來具體描述司法公開的含義,它應當包括庭審過程中的舉證公開、質證公開、認證公開,庭審中法官的判決公開(包括判決的理由公開、判決所適用的法律公開、判決的結果公開)以及案件的審判對社會公開。
社會公正的實現仰賴于各類實現公正的制度設計的優良。而每一項推進社會公正的制度設計都有其產生的基礎。分析庭審中的司法權行使過程,我們發現,司法權自身的功能正是聯結司法公開與司法公正的該種基礎所在。
沿襲大陸法系的傳統,中國采取的是職權主義的庭審模式。在此模式下,法官的訴訟角色因其職權與職責的特殊性而具有特殊性。法官在庭審中主導著審判的進程,并具有對程序的干涉權力。在此情形下,法官權力的主觀因素使得司法公正的實現已無法僅僅通過訴訟程序本身來獲得實現。因而,類似于司法公開的程序制度成為了抑制這種主觀因素進而在程序上實現司法公正的重要手段。這種制度設計的出發點和理論根據是它對于當事人平等權利和正當權利的實現所具有的促進作用。
緊接著產生的疑問是:究竟法官需要在多大程序上保障這種平等的訴訟權利的實現?尤其是當法官為了實現這種保障必須付出的是對當事人隱私權造成侵犯的時候,法官又以什么樣的標準來進行這種衡量?對此疑問進行仔細的分析,我們發現,左右法官作出判斷的因素在于:司法權究竟具有什么功能。
司法權的本質在于判斷。作為判斷權的司法權在對案件事實真相的發現上究竟需要承擔怎樣的職責,這是一直以來困擾大陸法國家的一大司法難題。在中國,刑事案件中,公檢法的職能分工上分別承擔了偵、控、訴三大職能,看起來,法院僅僅承擔的是訴即裁判者的角色。在民事案件中,證據規則與訴訟制度已設定了案件事實真相部分理應交由當事人自行論證,法院依然承擔的僅僅是裁判者的角色。在行政案件中,作為行政案件存在前提的具體行政行為的存在,使得法官僅僅需要判斷案件中所指向的具體行政行為的產生是否合法,在此,法官依然僅僅充任著裁判者的角色。然而,無法解決這種對司法權的功能認定的困難的所在來自于邏輯。即便在將偵與訴的職能分界得相當清楚的刑事案件中,法官所要承擔的職責依然無法脫離這樣的邏輯困境:裁判依據對事實的認定而作出,而對事實認定的過程本身,就是一個發現案件事實真相的過程。回答法官究竟在訴訟中要否承擔發現案件事實真相的疑問回到了原點。
可見,司法權的行使本身雖然不具有發現案件事實真相的功能,但作為法律運作體系中不可或缺的一個重要部分,尤其是作為權利救濟的最后保障,司法權不可回避對案件事實真相的發現職責。由此可知,在司法權的行使過程中,司法者即法官基于探求案件事實真相的本旨而追求司法公開并進而觸及個人隱私權的領域,有其堅定的現實理由和切實的理論根據。
二、司法公開的法理分析
從傳統的司法權認知來看,司法權作為國家權力的一個部分,具有多重的身份。首先,司法權作為國家權力的分支,它與國家權力一樣,代表國家行使居間裁判的功能;其次,它是社會整體利益的代表者,它代表社會行使居間裁判功能;再次,是案件的裁判者本身,它在保障國家和社會利益的前提下保障案件的公正實現。
由此得出的理論是:公共利益優先于個人利益。這種理論在一定程度上成為一種理念,被貫徹于司法運作體系的每一個部分。它所產生的最終效果是:當在某個案中產生個人利益與公共利益的沖突時,個人利益必須被無代價地讓位于公共利益。理由是:來自于國家權力的司法權,代表國家與社會公共利益是其根本出發點,只有當滿足了公共利益之余,才有對個人利益保障的余地。
這種邏輯在中國歷史并不悠久的法制發展歷程中一直占據著正統地位,從而在司法實踐中制約著司法權的良性和有效運行,從而影響了真正意義上的司法公正的實現。
傳統理論的這種認識并非簡單地來自于邏輯推論,而有其深刻的社會根源。一方面,我國漫長的社會歷史進程中,強盛的國家權力幾乎掩蓋了其他一切權力,分權的概念自然無法形成,因而,國家高于一切的觀念成為了對國家權力的最直觀認識;另一方面,這一理論之所以深深植根于公眾意識中,還因為自新中國成立以來至改革開放,我國一直是以社會利益主體一元化為基礎的社會。奉行國家至上,整個社會只有單一的利益主體,個人獨立的利益要求在實踐中受到很大限制,由此導致認識上的這一結論:個人利益與社會利益整體利益永遠是一致的,是不會發生沖突的,并且,其利益只有當國家與社會整體利益得到維護時才能實現。〔2〕
事實上,傳統理論的這種認識是對國家權力的誤讀。司法權之所以會誕生,是因為其有著其他國家權力所不具有的特殊性。這種特殊性集中表現在:司法權作為判斷權,具有被動性。立法權是主動權,它的運作意味著新的權利義務格局的確立和原有權利義務格局的打破。行政權是主動權,它以執行法律的途徑來貫徹法律所確立的權利義務格局,實現對社會的管理,從而實現對公共利益的追求,以保障實現社會利益的最大化。然而,司法權是不具有主動性的。司法權既不具有確立新的權利義務格局的使命,也不具有貫徹權利義務格局的功能,它的存在僅僅是通過居間裁判來實現對因某種因素而導致被打破了的法律所確立的權利義務格局的恢復,簡言之,司法權行使著矯正正義的功能。
三、司法公開的必要限度—司法權的適當擴張與隱私權的適當保護
當司法的被動性決定了在司法權的行使過程中,公共利益必須以個人利益為前提成為一種基本的理論出發點的時候,司法公開制度中所彰顯出的隱私權與司法權的沖突就具有了解決的重要路徑。然而,同時不可回避的是司法權的功能特性中所體現出的對案件事實真相的探求職責。在這兩者之間所形成的界限,即成為了司法公開的限度所在。
(一)庭審過程中司法公開的限度
司法公開在庭審階段,從當事人自身角度來看,其對當事人的影響在于其是否會為了證明自己而揭露自身的隱私。這是一個利益選擇的問題。不過,這屬于當事人自己的利益選擇。由于當事人在案件中具有受法律所保障的選擇權(甚至于,這樣的選擇權很多情況下根本無須法律的保障,因為它屬于當事人可以自由決定的法不禁止的范圍,當當事人選擇隱私權的時候,它事實上是當事人對訴權至少是勝訴權的自動放棄,而根據訴權的基本原理,大多數情況下法院并不干涉當事人以不影響他人權益為前提而放棄訴權)。因而,當事人選擇在庭審中公開自己的隱私而期望獲得勝訴的行為,即便是在當事人被逼無奈之下而為的行為,法律也無法為了保障當事人的隱私而變更司法行為。事實上,對此種情形的控制在立法中已經有所體現。立法通過設置一定的司法環境的方式來避免當事人逼不得已而犧牲個人隱私以求勝訴時給當事人的隱私權造成的侵害,這最主要表現在法律規定了一些公開審判的例外規則上,如未成年案件的不公開審理、涉及個人隱私案件的不公開審理等等。
然而,從法院立場來看,當前的法律關于法院在行使司法權過程中的隱私權侵權可能性避免方面的制度缺位,已成為法院對當事人權利造成侵害的重要現象。從司法權的功能角度看,作為探求案件事實真相的追求者,法院的立場符合其自身的價值追求目標的要求。
正因此,在庭審過程中,個人的隱私權保護有理由要讓位于司法權的行使。只是,法律一方面必須通過對于公開審理以及審理進程信息的進一步嚴格規范,來保障當事人的隱私權;另一方面,法律也必須彌補其對于法院行使司法權過程中,對當事人隱私權造成直接侵犯的制度建構,來避免這種侵犯在過大程度上侵害當事人的權益。
(二)向社會司法公開的限度
借助各類公開方式,包括法庭的公開宣判、傳媒的傳播、法院案卷材料的公布等等,被公開了的司法案件或深或淺地暴露在民眾面前。當民眾在充分享受其社會知情權的同時,被擱置不顧的個人的隱私權正在被回避。可以這樣認為:司法信息面向社會的公開正在一定程度上給當事人的隱私權造成很大程度的傷害。
這種傷害究竟合理不合理,眾說紛紜。其中認為合理的理由眾多,被認為最具說服力的說法即上文提及的個人利益與公共利益沖突時的有利公共利益說。事實上,根據筆者上文的論述,當個人利益與公共利益發生沖突時,作為前提的理應是個人利益,而非公共利益。由此可見,向社會公開司法信息必須以個人利益的保障為其限度,這個個人利益最主要的當然就是隱私權。
保障個人隱私權以避免權利侵害并不意味著對司法權行使過程向社會公開的禁止。事實上,司法權向社會的公開不可避免,因而,其限度并非限制,而在于設定明確的“度”來促進司法權的合理公開。這個度具體到司法實踐中可以有很多,包括:
對“公開”方式設定技術性處理要求。如:未經當事人同意,不得公開案件中當事人的姓名、住址、照片、影像等足以使人辨認的特征。
對傳媒等公開途徑設置法定限制:一是設置其公開案件的規范性要求;二是設置傳媒未經當事人同意公開案件的具體限度;三是對傳媒公開案件的程序作出限制;四是對法院應對傳媒的方式作出具體規范。
對公開審理及公開宣判的案件種類作出更明確的限制,對于一切個人隱私性突出的案件均采取不公開審理且不公開宣判,或在經技術化處理后再宣判的方式。
〔參考文獻〕
〔1〕宋冰.程序、正義與現代化〔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8:288.
〔2〕 鄭賢君,徐祥民.司法公正的評價體系:個人自由與國家利益〔J〕.中國公證,2005,(04).
〔責任編輯:程學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