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漢語反義詞的歷史演變

[摘要] 反義詞是語言研究領域值得關注而未引起足夠重視的一種語言現象，本文致力于考察上古時期漢語反義詞的歷史發展，按歷史發展的歷程探索其發展歷程上的各種特點。

[關鍵詞]上古漢語;反義詞;歷時;發展演變

[中圖分類號]H131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 — 2234(2010)02 — 0145 — 02

關于反義詞的研究，“通過近30年來反義詞現象的簡要回顧，發現該現象至今末引起學者們的足夠重視，他們研究重心仍在其分類、語用和修辭功能等方面(劉國輝:2008)。盡管情況未必如此嚴重，但也反映了反義詞的研究相對來說比較薄弱。相對而言，同義詞的研究則要豐富得多。“漢語詞匯內的反義現象，與同意現象相比，差不多同樣普遍和豐富。但是學者們對其觀察研究比較晚，也比較少”(劉叔新:2005)。反義現象是語言學中一種重要的語言現象，完全值得語言學者們投入相當的精力去進行研究。本文擬從上古漢語反義詞的發展歷程來探索其演變，理清反義詞的發展脈絡及其發展中的各種狀態。

一、反義詞的產生原因

語言是人們認識世界、反映世界的產物。在語言的三要素中，詞匯對于事物的各種變化最為敏感，它幾乎經常地處于各種變化當中。在詞匯系統中，各詞類的數量存在差異，名詞數量最多，其次是動詞與形容詞，它們是與名詞密切相關的詞類，直接陳述事物的性狀或發展變化。既然存在變化或性狀差異，這時以某一參照點為中心的方向性或差異就成為了人們對事物的一種對比認識，相對相反的概念就形成了，這些詞就是我們所說的反義詞。反義詞出現的時間，應該是隨著語言的出現而出現的，但無文字可考的語言發展階段我們無法進行研究，我們所能接觸的反義詞的上限是上古殷商的甲骨卜辭。古人卜筮常正反卜問以確定吉兇好壞，自然產生成對的概念，所以至遲在甲骨文時代，反義詞已經產生了。

形容詞和動詞具有反義詞人們比較容易接受，名詞具有反義詞則有時不太容易理解。方位名詞和時間名詞可以有反義詞， 有些名詞反義詞反映的事物本身，孤立地看來并不互相矛盾對立，如手、腳、冬、夏，只是人們在社會交際中習慣于常常把它們當作同一范疇中互相矛盾對立的事物來看待，久而久之，表示這些事物的詞也就成了習慣上的相對反義詞。

二、反義詞的發展軌跡

殷商甲骨文是我們有史時期所能接觸到的最早文字資料。在甲骨文時代，文字數量有限，漢字以象形字、指事字與會意字為主，而指事字與會意字都是在象形字的基礎上產生，古人造字，以形表意，故一部分反義詞從漢字的形體特點可以看出反義詞的意義相對關系，如上——下，水平線上面有一點表示“上”，水平線下面有一點表示“下”;朝——暮，日在草中而月尚未落下表示“朝”，日在草中表示“暮”;不過，商代甲骨文與金文的材料有限，并且句子多簡短，考證較為困難，故能確認為反義詞的詞語不多，且多為單音節詞對單音節詞，主要的反義詞有“東、西;旦、昏;牝、牡;左、右;上、下”等等。

春秋戰國時期是反義詞發展的歷史高峰，這時候列國紛爭，出于政治、外交的需要，一大批食客、策士應用而生，他們知識豐富、思維敏捷、能言善辯，堪稱一代語言大師。為了宣揚自己的政見與理想，策士們常常從上下、古今、內外、成敗、禍福、生死等正反兩方面來曉之以義、動之以情，道之以理，證明自己主張的合理性與可行性，從而導致反義詞的數量急劇增加。據鐃尚寬先生對先秦時期八部主要典籍《尚書》、周易》、《詩經》、《老子》、《孟子》、《論語》、《荀子》、《韓非子》等的研究，共發現有相對相反的詞296對，其中形容詞130對，動詞94對、名詞72對。這些反義詞大都是以連用和對用的方式出現，例如:

(1)終始:“終則有始，天行也。”《周易?蠱》

(2)同異:“此兩者同出而異名。”《老子?一章》

(3)奢儉:“奢則不孫，儉則固。”《論語?述而》

其實連用、對用的方法在商代和西周即已產生，只是到春秋戰國時期更加普遍，商代與西周的金文中有如下例子:

(4)王命吳伯曰:“以乃師左比毛父。” 王命吳伯曰:“以乃師右比毛父。”(班簋)

“左”、“右”敘述軍方旅的部署。

(5)伐噩侯馭方，勿遺壽幼。(禹鼎)

“壽”、“幼”即“老”和“少”。

殷商甲骨卜辭中，詞匯以單音節為主，合成詞數量極少，上述類似“壽”與“幼”連用的例子少之又少，且不見于其他的資料，說明它只是一種很不固定的臨時用法，與現在的“老少”存在本質區別，還算不上合成詞。陳偉武(1989)認為殷代甲骨文已經有了反義復合詞，他舉了四個例子:

(6)旦湄:“日戊，旦湄至昏不雨。”(《鄴中片羽初集》三三、三)

(7)上下:“乙末貞:佳唯上下…?不佳上下…?”《小屯?殷虛文字甲編》

(8)往來: “貞:王省，往來無災?”(《殷契粹編》一0三三)

(9)文武:“丙戌卜，貞:文武升，其牢……”(《殷虛書契前編》四、三八)

對于以上所列例子，竊以為值得商榷。就“旦湄”來說陳氏引于省吾先生的觀點，謂“湄”同“昧”，“天未明謂之昧，已明謂之旦或爽，指天將明時言之。”如此看來，“旦”或“湄”當與“昏”為反義詞，不至于“旦湄”合起來成為反義詞，它們是具有細微差別的同義詞;就“上下”來說，作者所舉例子也存在相反的形式“下上”，它可能的解釋是反義詞對舉的使用法，這時還沒有凝固成為固定的反義復合詞形式;至于“文武”，例中“文武”指名謚，“文”是否有如后來的“文德”之意尚不確定，陳氏認為“文武”是“文武丁”的簡稱，更可簡為“文丁”，照這種說法，那“文武”就是反義詞中的偏義復詞了，在反義復合詞是否產生尚存疑的情況下，突然冒出一個偏義復合反義詞，這與反義詞的產生機理不一致，恐怕太超前了，反義復合詞的最初構成形式當是對舉并列的復合形式的凝固化。唯一可能認為是反義復合詞的是“往來”，陳氏訓“往來”為“行動、行事”，意義較為抽象，并非實指前往與來歸。按照陳氏的解釋，則“往來”犯了同“文武”一致的毛病，另不見陳氏舉出其他“往”與“來”意思并列對舉的例子。即使“往來”是反義復合詞，但孤例不足以為證，尚需我們找出更多的例子來證明殷代已產生反義復合詞。

反義復合詞的產生當是春秋戰國時期，這與漢語詞匯的雙音化的發展歷史也相吻合。隨著反義詞連用和對用的發展，春秋戰國開始逐漸出現了反義詞的復合形式。徐朝華認為，由兩個意義相反的語素組成的復合詞，在先秦時大多為名詞，秦漢以后動詞、形容詞數量有所增加，如:

(10)旦暮:早晨與日落時。“旦暮從事，施于四方。”《國語·齊語》

(11)依違:猶豫不決。“余思舊邦，心依違兮。”《九嘆·離世》

(12)俯仰:表示舉動、又表示周旋。“盡椎埋去就，與時俯仰，獲其贏利。《貨殖列傳》

這一時期，復合反義詞數量激增，還產生了由反義詞組成的偏義復詞。根據現有材料來看，偏義復詞產生的原因主要是戰國時期策士們的思辯。古代策士們因為說理的需要，大量用反義詞并列對舉的說法來加強語意與對比色彩，它的另一個結果是使得詞義常常引申開來而具有了引申義，往往強調說話人預設的一方面，相反的另一方面往往是壯語勢，起到陪襯作用，例如:

(13)緩急:指緊急情況，緊急需要。“即有緩急，周亞夫真可任將兵。”《史記·絳侯周勃世家》

(14)長短:或偏重“長”義，或偏重“短”義。“至奸人婦女，持吏長短，從橫郡中。”《漢書·何并傳》

(15)面目:表示面貌。“形容枯槁，面目犂黑。”《戰國策·秦策一》

三、反義詞歷史發展中的不平衡現象

反義詞歷史發展中的不平衡現象主要表現在各詞類反義詞數量上的不平衡，數量上的不平衡現象，表現在各詞類中反義詞的數量在歷史發展中此消彼漲，通過眾多語言學者對歷代專書反義詞的研究，我們可以看出它們的歷史發展。

黃運明對殷商甲骨卜辭反義詞的統計結果為:反義詞共38對，其中名詞15對，占總數的47%;動詞12對，占總數的32%;形容詞11對，占總數的29%。

春秋戰國時期著述豐富，是反義詞發展的高峰時期。

郭倫對《易傳》反義詞的統計結果為:反義詞共98對，其中名詞34對，占總數的34%;動詞32對，占總數的32%;形容詞30對，占總數的30%。

廖揚敏對《老子》反義詞的統計為:反義詞共105對，動詞46對，占總數的44%;名詞38對，占總數的36%;形容詞33對，占總數的31%。

李占平對《莊子》單音節反義詞的統計為:反義詞347對，形容詞128對，占總數的37%;動詞126對，占總數的36%;名詞93對，占總數的27%。

李永芳對《荀子》單音節反義詞的統計為:反義詞327對，形容詞125對，占總數的38%;動詞121對，占總數的37%;名詞70對，占總數的21%。

劉綻霞對西漢時期《淮南子》反義詞的統計為:反義詞502對，形容詞212對，占總數的42%;動詞201對，占總數的40%;名詞85對，占總數的17%。

王冰對東漢時期《論衡》反義詞的統計為:反義詞371對，形容詞168對，占總數的45%;動詞133對，占總數的36%;名詞70對，占總數的19%。

上述專書大致反映了歷史發展的年代先后，它們的統計表明，殷商時期反義詞在數量上名詞占優勢，其次是動詞和形容詞。春秋戰國以后，，動詞、形容詞的反義詞數量迅速發展，遠遠超過了名詞，最后形容詞在數量上占絕對優勢，自此以后直到現在，在反義詞的數量上，形容詞>動詞>名詞的格局未曾改變。

四、結論

通過以上對上古漢語反義詞的梳理，我們可以得到以下認識:

一是殷商時代是反義詞發展的萌芽時期，反義詞不僅數量少，而且以單音節為主。

二是春秋戰國時期是反義詞發展的高峰時期，這時期反義詞的數量激增，出現了反義復合詞，此時還產生了反義偏義復合詞的萌芽。

三是秦漢時期是反義詞的系統形成時期，不僅奠定了現代漢語反義詞的詞匯基礎，而且形成了漢語反義詞在詞類上的至今未變的分布格局，即形容詞多于動詞，動詞多于名詞。

〔參考文獻〕

〔1〕趙克勤.古漢語反義詞淺論〔J〕.語文研究，198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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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饒尚寬.先秦單音反義詞簡論〔J〕.新疆師范大學學報，1994，(03).

〔5〕劉國輝.近三十年來反義詞現象研究思考及非對稱性反義詞表征考察〔J〕.外語研究，2008，(03).

〔6〕劉叔新.漢語描寫詞匯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責任編輯:李姝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