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言是霍達《未穿的紅嫁衣》的男主人公,在文革洪流和經濟浪潮的沖擊下,在事業上陰差陽錯,他始終未能從事自己熱衷的歷史研究,歷史觀也被嚴重扭曲,失去了知識分子最求真理的精神;在家庭與愛情方面,他在粗俗妻子面前處處被動妥協,放棄了對孩子教育責任與真摯的愛情,維系著一個名存實亡的家庭。由一個執著追求真知、真愛的知識分子被異化為一個放棄了真愛、真知的虛偽政客,李言的形象揭示了豐富的悲劇意蘊。
[關鍵詞]未穿的紅嫁衣;李言;悲劇
[中圖分類號]I207.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 — 2234(2010)06 — 0145 — 02
李言是矛盾文學獎得主霍達女士的《未穿的紅嫁衣》中的主人公。小說采用明暗交織的復線結構,塑造了李言這個復雜的多重悲劇形象。
一、事業的多重悲劇
李言出生于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并受到過良好的教育,畢業于名校南方大學并師從名師令狐譫學習歷史。但是在文革那樣一個混亂時代,李言沒能從事自己所熱衷的歷史研究,被分配到了越州縣圖書館做了一名圖書管理員。圖書館里的書籍都落滿了積年的塵土,充滿了嗆人的氣味,李言的工作就是看守這些陳舊的書籍,如果說工作環境大大限制了李言的學術研究的話,當時惡劣的社會氛圍更是徹底粉碎了他公開從事學術研究的可能性。時代的寵兒成為了時代的落難兒,這是李言事業的第一重悲劇。
文革中李言事業困頓,忍受了巨大的身心痛苦,但他并沒有沉淪,頑強而努力的鉆研史學,施展才華的機會終于來臨,在“文革”結束后,李言爆炸性的推出了自己的學術研究成果,成為了史學界小有名氣的人物。他躊躇滿志,準備離開越州,從事自己喜愛的歷史研究事業。但是他的妻子何麗珠擔心李言成為教授、學者后,會給他們的婚姻帶來變化。于是她拿著李言的著作偷偷地去找了縣委書記程功,希望程功能留住李言。于是,李言被迅速的提拔了,到了改革開放的時候被提拔為越州市的常務副市長、市委副書記,成為越州二號人物。就李言的個性和素養看,他更適合做一個學者,而命運卻陰差陽錯把他推上了官場,事業的軌跡被再次扭曲,這是李言事業的第二重悲劇。
表面上看李言在仕途上春風得意,但實際上它只是程功的馬前卒,必須完全聽命于程功,很難有所作為,被異化為一個處處演戲的虛偽政客,這是李言事業的第三重悲劇。小說中的一個情節非常深刻地展示了李言的這種異化,當自己的女兒被誤認為是毆打警察嫌疑犯時,李言本可以幾句話就把問題說清楚,可他就是把明白裝在肚子里,以顯示自己的廉潔無私。事后,他向郁瑯寰解釋說這是官場必需的表演,并發人深省地感慨說:“歷史是個舞臺,人人都扮演著各自的角色,有顯赫的帝王將相,也有不起眼的龍套和平頭百姓。每個人只能演一次,……都含糊不得……歷史本身是殘酷的,以無數人的鮮血寫成的,令人目不忍睹。而人們真正看到的,只不過是歷史的表層:戲劇!”〔1〕在此刻的李言眼里,歷史上成功的人物,就在于他們能看清歷史需要的角色,他們就把自己裝扮成什么樣的人物粉墨登場,歷史上的偉大人物就這樣誕生了。作為一個歷史學家,對歷史的荒唐的解釋,其實是他在官場多年的處事經驗。德國的學者恩斯特·卡西爾說過:“對過去的新的理解同時也就給予我們對未來的新的展望,而這種展望反過來成了推動理智生活和社會生活的一種動力。”〔2〕官場扭曲了李言的心態,讓它產生了一種畸形的歷史觀,認為歷史就是演戲,這觀念又導致了更大的悲劇在李言身上發生。李言來到秦嶼,他發現這是一塊保存完好的活的秦文化遺跡,他想把它變成一個秦文化遺跡博物館。但就在李言得意之時,程功以調侃嘲弄的語調將李言開發秦嶼的方案駁斥得體無完膚。更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程功又任命李言為開發秦嶼的總指揮,讓李言親自來毀滅他自己的歷史發現。李言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放棄了一個知識分子本來應該承擔的使命與責任,不但不能探求秦嶼的歷史真實,反而要去親手毀滅自己發現的歷史古跡,“對李言來說這既是一種歷史的嘲弄,又是歷史的深刻之處。”〔3〕李言的言行表明他已經完全被異化為一個虛偽的政客,這里蘊含了極為深刻的悲劇意蘊。
二、家庭的多重悲劇
李言的家庭悲劇源于文革,在那個混亂的時代,本來引以為驕的名校的知識分子出身,卻成為悲劇的根源,他被分配到越州縣圖書館,成為了一個默默無聞的圖書管理員。后來父親又因為“歷史問題”“畏罪自殺”,作為黑五類出身的知識分子,他整天的坐立不安,生怕被揪斗。這時,何麗珠——一個老氣、土俗的姑娘,以她一家三代無產階級的身份出來保護李言,使李言免受了折磨,并主動向他求婚,盡管李言不愛何麗珠,但是為了感恩和擺脫生活的窘迫,軟弱的李言還是違心地接受了這樁婚姻。沒有愛情的婚姻常常讓李言感到無限的缺憾,這是李言家庭的第一重悲劇。
何麗珠出生于一個勞動者家庭,“一沒有花容月貌,二沒有文化知識,連普通話都不會講。”(李盼對何麗珠的評價)是個普通的圖書館管理員,她粗俗不堪,兇惡霸道。而李言和她恰恰相反,他愛讀書,敏感細膩,對美有著無限的向往,當文革結束,外在的生活壓力解除后,兩人的差距帶來婚姻上的不和諧就突顯了出來,不久李言便與何麗珠分居,甚至不愛和她多說一句話。可是,何麗珠要的只是名分,有名分在,她就心甘情愿守活寡,維持名存實亡的婚姻。李言就這樣在壓抑、沉重的生活中期待有新的開始,但他又不敢也不能主動去追求人生應有的幸福。這種婚后的不幸是李言家庭的第二重悲劇。
何麗珠沒有文化、沒有教養,但做事頗有心計,特別是遇到危機時更顯示出了甚大的能力。文革后,她以女人本能的敏感感覺到自己和李言的差距,也意識到李言可能離開越州并危及他們的婚姻,就偷偷地找到了縣委書記程功,并成功地留住了李言,也挽救了岌岌可危的婚姻。當她發現了丈夫出軌后,便立即開始瘋狂的行動。她摸準李言的脾性與命脈,知道李言好面子,也不會放棄自己的權利與地位,她的策略就是一個字——鬧,簡單但十分有效。但為了地位和名譽,李言繼續維護著已經千瘡百孔的家庭。這是李言家庭的第三重悲劇。
孩子是家庭的粘合劑,李言婚姻不幸還在于他的妻子不能生育,為了維護家庭的穩定,他們從孤兒院收養了一個女孩,這就是李盼。李言和何麗珠之間雖然沒有愛情,因為有了這個養女夫妻關系也一直維系著。同時,李盼也是家庭的希望,可是由于何麗珠的粗魯,教育方式的簡單粗暴,在孩子教育上獨斷專行,根本不允許李言插手。作為父親,李言是愛李盼的,他討厭何麗珠對李盼的教育。但李言在蠻橫的何麗珠面前,李言再次表現出了性格中的軟弱性,為了少生氣,把對李盼的教育的權力全部拱手讓給了何麗珠。而何麗珠的教育,又把李盼教育成了一個小太妹。李言對李盼并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是個失敗的父親。這是李言家庭的第四重悲劇。
三、愛情的多重悲劇
李言是極富感情的文人,沒有感情的婚姻,不和諧的家庭讓他心痛不已,他內心里對溫馨和諧的家庭有著更為強烈的渴望。當命運把清高美麗而又善解人意的郁瑯寰推到了他的面前時,一切便順理成章地發生了。
郁瑯寰同李言同畢業于南方大學,是李盼的班主任,“她的母親是中學教師,父親是省報記者,在‘文革’那場政治災難里,她的父親因秉性正直而死于非命,母親也不久去世,剩下她孤身一人,使她不敢接近美好的事物,過早體驗世態炎涼和人生的兇險。”〔4〕校友關系讓他們兩人有了天然的親近感,李言與郁瑯寰相遇后,發現彼此就是自己心中等待已久的人。李言和郁瑯寰結識后,才真正明白什么是愛情。他愿與郁瑯寰待在一起,喜歡在她面前說理想、說未來,而她永遠是一位傾聽者,為他所折服。李言在她那里找到了作為男人的自信和成功的感覺,也愿意為她改變自己的抽煙等不良的習慣,去適應她的生活節拍。雖年齡相差了整整二十歲,但這并沒有阻礙他們感情,雙雙墜入了愛河。但是李言畢竟是一個有婦之夫,他們的感情無論是從道德倫理上,還是在法律上都很難得到認可,愛神的遲到是李言愛情的第一重悲劇。
李言在他和郁瑯寰這樣的關系中自得其樂,但是郁瑯寰需要的是一份完整的愛情,希望做李言名正言順的妻子。她不想像其他女人一樣,苦苦哀求,不停催促,只有以愛情和等待的焦急向李言施加壓力,以她的孤傲向李言傳達著這種信息,李言也明白這一切,對她做出了承諾。她相信愛情,相信李言會言出必行,準備好了嫁衣,等待著那神圣時刻的到來。但李言的承諾是蒼白無力的,他只是給情人許了一個美麗的夢。他沒有考慮何麗珠的態度,沒有認真考慮與何麗珠離婚,也沒有認真考慮在中國、在越州這個落后而傳統的地方,自己作為一個政府官員,一個公眾人物感情出軌會給自己的前途帶來什么樣的嚴重后果。李言對真心深愛著自己的人作出不負責任的承諾,從來也沒有向何麗珠提出過離婚,對郁瑯寰來說他事實上就是個感情騙子,郁瑯寰只是他彌補自己生活缺憾的調味品。這是李言愛情的第二重悲劇。
李言這段愛情注定了其悲劇結果,當妻子何麗珠發現其出軌后,立刻做出了反擊,她摸準李言的脾性與命脈,一舉拿下了李言,也標志著李言與郁瑯寰的愛情的終結。在郁瑯寰心中,李言一下子變得那么陌生,那么丑陋——心里的偶像頃刻間倒塌了,剩下的只是一堆骯臟的彩繪和泥塑——口若懸河不過夸夸其談,飽學多才不過巧言令飾,風流倜儻不過裝腔作勢,信誓旦旦不過欺詐哄騙,她所等待的白馬王子不過是一個萎瑣、懦弱、卑賤、無能、自私、平庸的小人!對真愛背叛是李言愛情的第三重悲劇。
魯迅說:“悲劇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5〕小說就是通過以上幾個層面,反映了李言從一個有抱負、對真愛、真知有著執著追尋的知識分子,蛻變為一個為了保住官位、名譽、權力,而放棄了真愛、真知虛偽的政客的過程。霍達通過寫李言良知與真情的喪失,把他塑造成為了一個復雜的悲劇人物。但是作者并沒有對這個人物流于一種簡單的道德判斷,“她一方面采取先揚后抑、先褒后貶的態度,責之唯苛;一方面又努力為他洗刷開脫,解釋他選擇的合理性,恕之有加。”〔6〕作者在深刻地批判李言作為一個知識分子軟弱、沖動、天真等性格缺陷的同時,又對他被特定環境扭曲的不可抗拒性質,即在文革、社會經濟浪潮面前無奈表現出深深的同情,這正是李言形象的多重悲劇意蘊。
〔參考文獻〕
〔1〕 霍達.未穿的紅嫁衣〔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1997:77.
〔2〕 〔德〕恩斯特·卡西爾.人論〔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5:186.
〔3〕 王仲明.論李言形象的悲劇意義〔J〕.小說評論,1995,(01).
〔4〕 韓玉潔.評《未穿的紅嫁衣》〔J〕.美與時代,2003,(11).
〔5〕 魯迅.墳再論雷鋒塔得到掉〔J〕.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53:159.
〔6〕 郭濟訪.對霍達新著《未穿的紅嫁衣》的三種解讀〔J〕.小說評論,1994,(06).〔責任編輯:李妹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