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夔詞獨特的情感表達

摘要:作為南宋著名詞人之一，姜夔詞的藝術特點獨樹一幟，在南宋影響很大，本文從語言表達、意境營造和境界的表現等幾個方面分析白石詞的藝術特點。

關鍵詞:宋詞 姜夔 藝術特點

姜夔，字堯章，因喜愛浙江吳興“白石洞天”的勝景，自號“白石道人”。他是我國文學史上一位重要的作家，其成就是多方面的。他精音律，工書法，善鑒賞，詩詞和文章俱佳，尤以詞為當世及后世所推崇，在南宋獨創一格。張炎說他“句法挺異”，并“刪削靡曼之詞”，是公認的南宋時期的格律派詞宗，在詞史上影響深遠，當時就有史達祖、張炎、王沂孫、周密等，號為“姜派”詞人。

白石詞現存只87首，幾乎都是嚴肅認真與精雕細刻的力作。他字字推敲，句句講求，一首詞往往要經過聲妓試唱之后才能定稿。正因為他刻意求工，所以他的詞用字精微深細，幾乎字字敲打得響;造句清婉醇雅，時時跌出新意。

一、喜用“冷”字入詞

白石詞中，常常因一字妥帖使全篇皆活。據清代江順詒《詞學集成》中載，宋徵璧語云“姜白石能琢句”，可見古人對于白石的琢句之功也是有一定認識的。如他偏喜以“苦”字入詞:“梅風吹溽，此君直恁清苦”(《念奴嬌·謝人惠竹榻》)、“況有清夜啼猿，怨人良苦”(《清波引》)、“蛩吟苦，漸漏水丁丁”(《秋宵吟》)、“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點絳唇》)，創造出冷澀幽深的詞境。

提起婉約派，我們就會想到“凄凄慘慘戚戚”或者“執手相看淚眼”這些凄美、婉轉、香艷、脂粉氣的句子，懷念那些曾經錯過的人兒溫暖的懷抱。因白石以冷為美，追求的是素淡、高雅、雋峭、冷香，所以起詞中多用冷色、冷語，如:“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的“空”，“波心蕩，冷月無聲”“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瑤席”“嫣然搖動，冷香飛上詩句”的“冷”，“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的“清”“寒”……讀來心中不由升起一絲寒意，而這寒意不似清照相思的愁苦，也不像柳永別離的傷痛。這是一種發自心底的清和冷，給白石詞造成一種冷色的調子，罩上時代逐漸走向沒落的一層陰影。

有時，素淡清雅的色調之中，也會出現些小亮點，但那也是為了表現其以冷為美的基調的。如先著在《詞潔》中評《暗香》時說:“詠梅嫌純是素色，故用‘紅萼’字，此謂之破色筆。又恐突然，故先出‘翠尊’字配之。說來甚淺，然大家亦不外此。用意之妙，總使人不覺，則烹鍛之工也。”即使讀姜夔的詞也不例外:“細草穿沙雪半銷，吳宮煙冷水迢迢”“長橋寂寞春寒夜，只有詩人一舸歸”“游人去后無歌鼓，白水青山生晚寒”。如此等等，不可盡述。

白石在詞句上的錘煉終于使其詞獨具自家風味。鄧瑩輝專門對白石詞中使用頻率高的字做過統計，發現一些冷峻峭拔的字眼出現最多，依次為:寒(32次)、愁(25次)、空(19次)、幽(19次)、清(15次)、仙(14次)、亂(13次)、冷(12次)，其他如苦、悲、寂寞、凄涼等亦多次出現在白石詞中。姜白石特別喜好用冷色調的字詞，以冷為美，以冷為相，把詞渲染得愁、苦、恨、獨。陳廷焯言:“白石詞以清虛為體，而時有陰冷處，格調最高。”白石詞中大量出現陰冷的悲色調字詞，就是導致其有陰冷之處的原因。

詞人著重刻畫自然界的幽獨物象，并以陰冷字形容這些自然物以及個人心境，以冷筆出之，使其浸透著一種“寒意”。以冷色字面更是可反映出作者的孤潔性情，表達出一種人生的凄涼感，這同時也是白石詞有清冷意境的原因。白石除了在詞中加入陰冷的字外，有時亦加入一些空靈、飄逸、清新的用詞，也使詞風有幽、虛之感。陰冷、空靈的字詞互相配合，清冷之感更甚。以《翠樓吟》為例，全詞環繞著安遠樓落成而下筆，內容平凡，但有灑脫清超的詞境，是由陰冷字和空靈字所形成的境界。《翠樓吟》全詞不但以陰冷字入詞，更有以清虛、空靈字入詞，字字清新，氣格高遠，有飄然云外超脫之感。這實如陳郁所言的“意到語工，不期于高遠而自高遠”。

白石詞風格超高雅逸，從他詞的用字、造句可見其營造清冷詞風之特色。另一方面，白石即使使用如舟、城這樣的人文化意象，也會在前面刻意冠以“孤”“空”等詞語來剝離它們與人的聯系，這樣就更給人一種群芳凋零、人去樓空的凄涼感覺，增加清冷的氣息。

二、獨鐘于“清冷”的意象

所謂清冷，即與熱鬧相對，清靜冷落，遠離塵囂，給人一種如柳宗元《小石潭記》中所表現的那種“悄愴幽邃”之感。意象的組合可謂“巧”，也就是指意象與意象之間聯系方法巧妙，不是平鋪直敘，而是獨具匠心。

劉熙載《藝概》云:“姜白石詞幽韻冷香，令人挹之無盡，擬諸形容，在樂則琴，在花則梅也。”以梅寓白石詞格，可見白石喜愛梅也是一種自我人格的歸類。宋人詠梅在當時是一種風尚，梅花具有明艷純潔的情韻雅致、清高脫俗的高尚情操，于是受到文人墨客的鐘愛，姜夔亦是如此。作為一名江湖詞人，姜夔始終保持著個人清高的品格，范成大認為他“翰墨人品近似晉宋之雅士”。他才華橫溢，生性清高，窮困潦倒，終生布衣。雖結識眾多的達官貴人，他卻自始至終不肯接受他們的厚贈，以求保持人格的獨立。人品的清高耿介使他在審美意象選擇上偏向于清雅幽潔的物象，所以他喜歡用高雅凌霜的梅花來狀寫自身超凡脫俗的情操，這使他筆下的詠梅詞具有了志潔品芳的意趣和高雅的格調。

古代詠梅詩詞很多，但正如張炎在《詞源》中所說:“詩之賦梅，惟有和靖一聯(指‘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而已。世非無詩，不能與之齊驅耳。詞之賦梅，惟姜白石《暗香》《疏影》二曲，前無古人，后無來者，自立新意，真為絕唱。”其實這兩首詞并不一定有什么重大社會價值，但它卻能從現實的觀感中引發詩興，摘林逋名句作詞牌，適當提煉和化用某些與梅花有關的典故，并由此生發開去，完成他以冷為美的審美獨創。因梅花傲岸凌寒，最宜表現以冷為美的審美感受與傲岸不屈的性格。

“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暗香》)清寒月夜之中，詞人在梅花樹下吹起一支橫笛，呼喚如花玉人一起摘花，意境清幽淡雅，格調高遠脫俗。“客里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疏影》)在竹籬之下，黃昏的暗淡氛圍之中，異鄉相逢，梅花與修竹一樣傲然而立，格調高雅。這些暗香自遠、斗寒傲霜的梅花不正是詞人自身不入流俗、超脫塵俗爭擾的高尚品格和情操的真實寫照嗎?

白石浪跡江湖，常年以大自然為友，幕天席地、友月交風，客觀景物成為他詞中主要謳歌的對象。正是詞人的人品與個性，使客觀景物具有了人的感情與靈魂。因此最值得注意的是，姜夔不是瑰麗地描繪梅、月，不側重對客觀景物形態作實質描寫，而是從空際攝其神理，將以冷為美的審美體驗融入其中，需要讀者自行感受。正如他自己所說:“三百篇美刺箴怨皆無跡，當以心會心。”詞人把他所吟詠的客觀事物當成同自身一樣是有生命的活的機體，不僅能以心會心，甚至能神與物游。感情的傾向性、針對性與現實性，在白石的美學觀中是不必特意說出的。

姜夔以清冷的景物入詞，把清冷意象寫得更清冷，實有“超然物外”之感。唐末司空圖主張詩歌追求“象外之象”“味外之味”的境界，宋嚴羽亦認為“詩之至處，妙在含蓄無垠，思致微渺，其寄托在可言不可言之間，其旨歸在可不可解之會”。也正是如此，從描寫景物之中另見有其深層意義，當然這也可說是白石詞蘊藉的一面，是白石詞所追求的“含蓄”“言有盡而意無窮”“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

詞人所選的意象有其清冷的一面，也是利用環境烘托出意象的清幽，表達了詞人自己冷寂苦寒、不合流俗的孤獨心境，創造出渾然天成的清冷意境。

三、側重整體構圖，形成空疏之感

閱讀白石詞就好像細看一幅由不同凄冷景色拼貼出來的圖畫一樣，把眼前不同的景色以悲冷的筆調描繪出來，是一種空間化的寫法，以取替時間性的敘述，故有空靈之感，而在拼貼圖畫中亦帶出點點清冷。看一首《齊天樂》即可知，這首詞的主旋律為“愁”字。詞借凄涼私語的蟋蟀哀鳴聲把許多情景連綴起來，門徑冷落的庭院籬落、滿是苔蘚的石砌井欄、輾轉難眠的思婦、畫屏上的遠山……長夜漫漫，秋涼陣陣，“西窗又吹暗雨”，夜雨孤燈，給人一種凄寂之感，并襯以吟愁聲、私語聲、機杼聲、砧杵聲、雨聲、琴聲，甚至孩子們的歡笑聲來渲染哀愁的氣氛。顯然，其意境已經超出了一般詠物題材的界限，而反映了某種時代的風貌。

再如《揚州慢》:“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以往淮左的繁華，今日卻是空余荒草，更是“廢池喬木，猶厭言兵”，城郭四周都是殘垣敗瓦，境況蕭條。這幾句構成了一幅凄涼的兵燹圖，荒廢一片，令人感到很可怕，已有著強烈的清冷感，“猶厭言兵”四字，更包含了無限傷亂語。接著“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一連用三個冷色字“清”“寒”“空”，“黃昏”亦是有暗淡的色調，在殘破的空城中，萬籟俱寂，相伴著黃昏夕陽，情景凄清而孤冷。詞末以“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作結，描寫二十四橋邊的荒涼景象，曾經是盛極一時的名城，如今聲沉影寂、人跡杳然，只余下一輪冷月，空照秦淮，致令橋邊紅藥，徒嘆生不逢時，令人感到強烈的凄冷之感。正如陳廷焯所說:“他人累千百言，亦無此韻味。”詞中實寫今日揚州的荒涼景色，實質在虛寫當日的繁華氣象，虛實相連，清冷的景象又帶領讀者穿梭今昔，確使人神觀飛越，透過清空的意境構成盛衰對比。同時，亦以清寒的景象來反映他因盛衰之感而心寒的內心世界。夏承燾說:“他的《揚州慢》《凄涼犯》各詞，雖然對現實有一定程度的反映，但所反映的主要不是當時的戰爭內容，它的絕大部分只是用洗練的語言、低沉的聲調來寫他冷僻幽獨的個人心情。”

從《揚州慢》開始，姜夔便進入了以冷為美的藝術追求和創造，不論是表達“黍離之悲”的感時傷世之詞，還是深情綿邈的愛情詞，其獨特的幽韻冷香藝術境界的營造，正是通過這種獨創的審美感興和豐富的藝術手段表現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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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江西經濟管理干部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