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建國后我國“三農”政策先后經歷了集體化、市場化和人本化的目標定位。從上世紀50年代中期開始的農業集體化,盡管在時機的選擇和方式的采用上都存在較大問題,但其方向本身并沒有錯,也取得了一些成效,不應該全盤否定。改革開放后,我國“三農”政策的目標定位轉變為市場化,解放了農村生產力,推進了農村的工業化與城市化,帶動國民經濟平穩、快速地發展。2004年中央1號文件出臺后,我國“三農”政策提升到人本化的目標定位。“三農”政策目標定位的轉變和演進反映了時代的要求,體現了馬克思主義執政黨與時俱進的理論品格。
〔關鍵詞〕集體化,市場化,人本化,“三農”政策,目標定位
〔中圖分類號〕F291.1〔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175(2010)04-0067-04
建國以來,我國“三農”政策先后經歷了從集體化(1978年以前)、市場化(1979年~2003年)到人本化(2004年至今)的目標定位。這三次目標定位開辟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農村改革道路,穩定了農業這一國民經濟的基礎,并為工業和第三產業的發展創造了必要條件。近些年,既有人否定上世紀50年代中期的集體化改造,認為這是對農民的剝奪,是對農村生產力的破壞;也有人質疑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中央制定的農村政策,認為這是一種倒退。事實上,這兩種觀點都有片面性,是把政策本身和政策執行過程中出現的問題混為一談。用歷史的眼光來看,上世紀50年代中期的農業集體化盡管實行的時間和方式有問題,但方向本身并沒有錯;至于上世紀80年代解散人民公社、實行以家庭為單位的分散經營,更是當時的唯一出路。
一
新中國成立后,為了粉碎已持續了幾千年的封建土地所有制,鞏固新生的人民民主政權,從1951年開始在全國范圍內開展了土地改革運動,沒收地主的土地無償分給無地或少地的農民,完成了新民主主義革命最主要的任務。到1953年,在全國性的土改基本完成的同時,國家開始了以第一個五年計劃為標志的大規模的經濟建設。當時,在遭受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封鎖的條件下,要獲得工業投資項目所需的資金,除了少部分可依靠當時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國家外,主要是從內部籌集。而從我國國情來看,唯一的來源只能是農業剩余,即工農業產品的剪刀差。毛澤東對此作過分析,他指出:“國家工業化和農業技術改造所需要的大量資金,其中一個相當大的部分是要從農業方面積累。” 〔1 〕 (P432 )土地改革后,國家實現了“耕者有其田”,但由于小農經濟的分散與落后,所產生的少量剩余連擴大農業再生產都難以做到,更不要說為工業化積累建設資金了。為此,從1953年起,國家開始對主要的農產品實行統購統銷政策。這項政策旨在保證糧食供給的同時,通過低價收購農產品和高價出售工業產品之間的差價,為工業化積累資金。但這一政策有其自身的局限性,主要表現為少量的農業剩余被抽走后,農民的利益受損,經常導致黨群、干群矛盾。同時,統購統銷的實際操作也有不少難處,運昂貴。陳昂貴。陳云這樣敘述:“困難不單來自我們對于統購統銷缺乏經驗,主要的是對這樣眾多的農戶,要估實產量,分清余缺及其數量,很不容易。” 〔2 〕 (P277)因此,要解決這一難題,就得設法將農民組織起來走集體化道路。
20世紀50年代我國的農業集體化是繼蘇聯之后馬克思主義合作社理論在社會主義大國的又一次實踐。我國的農業集體化沿著初級社—高級社—人民公社的道路由小到大逐步推進,雖然在實施過程中存在過于急躁、貪大求全、強迫命令、一平二調等問題,但總體上還是避免了蘇聯農業集體化時期那種劇烈的社會動蕩,實現了平穩過渡。上世紀50年代中期在農民剛獲得土地不久就實現農業的全盤集體化,顯然是超越了當時還是以人力畜力為主的農業生產力發展水平,但它客觀上又是一種必然選擇。因為從實際情況來看,盡管解放后全國的農民都或多或少地分得了土地,但由于生產條件和生產能力的差異,兩極分化的問題很快就暴露出來,有少數農戶為生計所迫,不得不考慮重新賣出所分得的土地;還有,由于當時農村的交通和通訊條件極其落后,向農戶征稅和統購都非常困難,如果這兩個目標達不到,就無法為國家的工業化提供資金。從二十多年農業集體化的實踐效果來看,盡管中間有過較大的起落(特別是1958年~1962年間),但總體上還是保持了農村的穩定和農民低水平的溫飽。“在這場廣大而深刻的社會主義改造中,沒有引起社會震蕩,沒有出現毛澤東所擔心的牲口大批死亡和糧食減產的情況。” 〔3 〕 (P418)由于土地集體所有和嚴格的戶籍制度的限制,在那二十多年內,我國沒有產生某些第三世界國家大批農民因失去土地而擁入城市、造成嚴重社會問題的后果。在“文化大革命”期間,農村還幫助國家吸納了數以千萬計的城鎮知識青年,減輕了當時的就業壓力。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工業化的起步階段,農業稅和工農業產品的剪刀差又為國家提供了必不可少的資金來源,這在當時離開集體化是難以辦到的。
在二十多年的農業集體化期間,由于強有力的國家動員和超大規模的勞動投入,農田水利基本建設也取得了較大成效,建成了一大批高產穩產農田。由于復種指數的提高,南方涌現了成批的“噸糧田”。從60年代后期起,化肥和農業機械的應用也逐步增加。這樣,即使在“十年動亂”中,糧、棉、油等主要農作物的產量也能保持穩定甚至有所增長。從上世紀70年代起,在一些人多地少的地區社隊工業開始起步,為80年代以后鄉鎮企業的大發展打下了一定的基礎。
因此,用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來看,50年代中期開始的農業集體化盡管在時機的選擇和方式的采用上都存在較大問題,但在此期間也取得了不少成效,不應該全盤否定。
二
從上世紀50年代中期到“文化大革命”結束,我國“三農”政策的制定是圍繞著國家穩定和籌集工業化初始資金的目標進行的。在這個目標下,選擇的道路是合作化與生產銷售的計劃管理。但這種目標定位下的農業發展僅顧及國家的需求,而沒有滿足廣大農民對生產自主和個體發展的要求,壓抑了農民的積極性和創造性;而且,越到集體化的后期,平均主義、“大鍋飯”式的分配原則越甚,有些地方還開始了從生產隊所有向生產大隊甚至人民公社集體所有的“窮過渡”。因此,一直到上世紀70年代末,農業仍是國民經濟的最薄弱環節。盡管二十多年國家像抓鋼鐵、抓煤炭那樣抓糧、棉、油、豬四大產品,但這四大產品離人民群眾的整體需求還相差甚遠。按照計劃供應的口糧,全國人民基本上都不能放開吃,即使是在北京、上海這樣的中心城市,每人每月也只能分配到4、5兩的豬肉,水果等特種農副產品更是成了稀缺物品。農村的貧困狀況令人觸目驚心。據統計,當時“全國有近四分之一的生產隊年人均分配在40元以下,農村尚有2.5億人口吃不飽。” 〔4 〕 (P251 )在這種情況下,除非經濟體制有一個根本性的變革,否則無路可走。
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及其后中央制定的一系列路線、方針、政策,盡管在不同的年份提法有所變化,但總的方向沒變,那就是使整個農村經濟越來越趨向于市場化。
從20世紀中期農業全盤實現集體化到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前的二十多年時間里,農村的生產資料雖然名義上是集體所有,但生產經營完全是在國家嚴格的計劃指導下進行的。生產隊種什么、種多大面積、每年交售計劃是多少,都受到上級的嚴格控制。在這樣的體制下,各地農村除了按照上級指令安排種植面積,并且像工廠一樣組織社員出工收工外,其他就一無所能了。這種弊端盡管從中央領導到普通社員都看到了,但在當時的政治背景下誰也無力改變。正是1978年春季開始的思想解放運動,才給農村生產體制的徹底改革提供了一個契機。安徽小崗村的農民自發組織起來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反映的是全國絕大多數農民要求獲得生產經營自主權的迫切要求。
從1979年到2003年,我國農業和農村經濟走向市場化的過程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1979年~1984年)主要是實行以家庭為單位的生產責任制,“交足國家的,留足集體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以此來激發農民多產多得的積極性;第二階段(1985年~1992年)主要是調整農業生產結構,逐步消除農產品的流通障礙,發展鄉鎮企業,釋放農村剩余勞動力;第三階段(1993年以后)的目標是農村市場化改革的全面推進和村民自治制度的不斷完善。
1979年以后“三農”政策的市場化目標定位順應了世界和我國經濟發展的客觀潮流,激發和解放了農村生產力,因而使得整個農村在務農勞力大幅度減少、農田也有所縮減的條件下實現了各類農產品供給的充分涌流。在農業集體化期間搞了二十多年“以糧為綱”不能解決的中國人的吃飯問題運用市場化的手段解決了,許多以前很難見到甚至沒有聽說過的農副產品像從地底下冒出來那樣充斥著全國各地的市場,這是任何實行計劃經濟包括蘇聯這樣人少地多的國家所不能解決的難題。市場經濟解放了農村生產力,同時推進了農村的工業化與城市化,創造了新的需求,帶動整個中國經濟平穩、快速地發展。
但實踐證明,市場化也不能解決中國農村存在的一切問題,其根本原因在于兩條:一是農業的特點,二是中國的國情。農業始終是一個弱質產業,無論是種植,還是運輸、儲存、銷售,都要占用較大空間,耗費較長時間,且最容易受自然災害的影響。在現代市場經濟條件下,農產品又往往陷入“增產—需求不足—價格下跌,減產—供應緊張—價格上漲”的循環圈,使得生產和經營單位難以把握。因此,西歐、北美一些發達國家都要給予農業巨額的財政補貼;農業補貼和反補貼,也就成了世界貿易組織內部長期爭吵不休的一個話題。
對于中國來說,解決“三農”問題的最大障礙在于耕地過少,農村人口過多。盡管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國家放開了農業的生產經營,并且多次提高農產品的收購價格,但農民收入的增長幅度仍然遠低于其他行業的從業人員;在不少自然條件惡劣、交通不便的地區,還存在大量的貧困家庭,并且在許多年內脫貧無望。由于國家的投入較少,農村的道路、橋梁、水電煤、教育、衛生、文化、體育等方面的建設嚴重滯后,與現代化的城區相比形成極大的反差。
三
進入21世紀以后,隨著經濟的連續高速增長,國家的財力得到了極大的提高。為促使整個國民經濟平穩、健康地發展,中共十六大特別是十六屆三中全會以后,國家把“三農”工作的重點轉到著力提高農民收入、改善農村的生產和生活條件、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等方面上來。同以往的不同之處就是不再完全依靠市場化手段來解決農村現存的各種問題,而是以人為本,加大中央和地方各級政府的財政投入,力求在較短的時間內取得成效。
2004年中央1號文件的出臺,標志著我國的“三農”政策已提升到人本化的目標定位。在人本化的目標定位下,黨和政府不僅根據市場經濟規律來進一步促進農村經濟的發展,而且在人文關懷背景下推出一系列支農、惠農政策。首先,推行農村稅費制度改革。從2004年起,在全國所有地區廢除農業稅,并逐步取消村級的各種提留;從2005年起,免除農村九年制義務教育階段學生的一切學雜費和書本費,而后又擴大到城市的所有公辦小學和初中。第二,加大對農業的扶持力度。在全國不少地區,由國家或地方財政對種植糧食作物的農戶進行直補,以保障種糧農戶的實際利益。2008年后在國際金融危機爆發、國際市場農產品價格大幅下跌的情況下,國家又不失時機地對國內生產的大豆、玉米、豬肉等主要農產品實行收儲制度,以保證農戶和涉農企業的生產經營。第三,大幅度增加對農村的基礎設施投入,開展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試點。2003年整個中央財政對“三農”的投入是2300多億元,2009年全國人大通過的預算達到7611億元,實際上比這個數還要大,因為應對金融危機有很多的開支,在人代會之后再追加。〔5 〕 (P6 )鄉村道路和電力、燃氣、通訊、自來水方面的建設,最近幾年是有史以來力度最大的。到2009年底,全國農村大約有90%的行政村可以通公交班車。農村電網的改造既保證了偏遠地區電壓的基本穩定,又有效地減少了電在輸送過程中的損耗。為擴大內需,從2008年起,全國各地廣泛開展“送家電下鄉”活動,由中央和地方財政給予購買家用電器的農戶以直接補貼,預計兩年補貼總額達到400億元。
歷史上中國的農民從來沒有享受過養老金待遇,即使解放后在社會主義制度下同樣如此。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一些經濟發達地區的富裕村先行一步,給達到一定年齡的農民發放養老津貼,有的數額還不少,但這僅限于局部地區。真正將農民的養老保險列入政府財政開支計劃還是2004年以后的事,目前在不少省、市、自治區已經實行。盡管由于經濟發展程度的限制,總體水平不高,各地差距也較大,但這卻是一件劃時代的大事,標志著中國農村幾千年來從“養兒防老”向社會保障的轉變。隨著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農民的月均養老金將逐步增加并使城鄉差別逐漸縮小。新型農村合作醫療制度也在全國范圍內開始建立起來,比以前在集體經濟體制下的農村合作醫療,政府財政投入所占的比重大大提高。在具備條件的一些地區,還實行大病救助或大病醫療費地方統籌制度。
在政治、法律、社會等領域,近幾年中央和地方的各級領導機關也給予了極大的關注。我國選舉法1995年修訂時規定,全國縣級以上人大代表選舉,代表名額按照“農村每一代表所代表的人口數四倍于城市每一代表所代表的人口數”的原則分配。而在1995年以前,這一比例是1∶8,無論是1∶8還是1∶4,體現的都是城鄉差別和政治地位的不平等。2010年3月,第11屆全國人大第3次會議通過了選舉法修正案,作出新的規定:全國人大代表名額,由全國人大常委會根據各省、自治區、直轄市的人口數,按照每一個代表所代表的城鄉人口數相同的原則進行分配。這樣,在國家最高權力機構內,建國60年來鄉下人和城里人第一次獲得了同等的政治地位。在礦難、交通等意外事故中,農民與城市職工“同命不同價”的狀況也逐漸被扭轉;農民工的合法權益以及異地務工農民子女的義務教育問題也開始得到有關部門的高度重視。這些都體現出黨和政府對“三農”問題的關注和人本化精神。
在人本化目標定位下,我國農村開始步入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和諧發展的階段,農民的生活質量和保障水平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提高,基層民主建設進一步法律化、制度化,農村的面貌正在發生深刻的變化。建國以來“三農”政策的兩次重大轉變,體現出中國共產黨人一切從實際出發、實事求是的理論品格,既使農業生產保持了一定的穩定增長,也使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在全國范圍內得到更好的體現。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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