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新時期文壇而言,“文革”書寫帶有集體性。限于中國的國情,作為歷史事件的“文革”甚至至今也沒有完成除政治定性之外的當代敘述;事實上,“文革”敘述是在文學藝術(主要是文學)當中展開的,文學曾經是現在依然是我們認識“文革”的主要途徑,當然也是記錄“文革”當中民族心靈史和據以建構關于“文革”的族群記憶的主要文本。在“文革”書寫的潮流中,丁玲、夏衍、韋君宜、陳白塵、張光年、孫犁、徐光耀等“前革命作家”與以巴金為代表的自由主義作家共同形成了一個“隨想作家群”。這些革命作家由于“曾經革命的‘文革’受難者”身份,其“文革”敘述表現出不同于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的獨特微妙的精神形態;而在這一群體內部由于自我身份體認的不同又形成了不同的精神類型。
一、革命歸隊者
丁玲、夏衍、韋君宜、張光年等屬于“革命歸隊者”的精神類型。他們是原“革命中人”,經過1949年后政治運動及“文革”的磨難,如今以“革命的歸隊者”身份重返陣營。如果說1949年后這部分人因革命有功而受益,那么現在,1949年后遭受的新的政治磨難恰恰轉化成他們重新上路的資本,磨難似乎成了鍛煉純鋼的烈火,浴火之后,自然更有理由擁有革命正統的身份。因為重新成為“自己人”,重獲被組織信任的感覺,他們于是把自己1949年后所經歷的、所聞見的磨難視為獲取“我們”寶貴經驗的資源,將對所受委屈的訴說和痛切的諷諫結合起來,完成自己的政治化反思。由于重新獲得的“革命中人”的身份和真誠的“諷諫心態”,所以,這類隨想作品反而比“外人”的同類著述更來得直接、尖銳、激烈,甚至充滿憤激不平之氣。當然,這類作品也并非如十七年時期的政治寫作,其中個人體驗較為充分地融入保證了作品反思的深度、力度和藝術水準。
從作為一個精神群體的角度看,他們的類型特征既不在于他們是體制內部最具反思精神和能力的一群,因而比那些拒絕反思的人更能夠正視過去,也不在于他們之中誰更敢于“講真話”,而在于他們是站在什么樣的精神基點上進行反思的。丁玲等人對五四的基本人文理念是認可的,這一點毫無疑義。但是,經歷了革命的洗禮之后,他們的五四理念便融入了馬克思主義的信仰中,甚至被后者遮蔽、改寫、置換。當新時期有條件反思過去時,他們都沒有回到五四的精神起點上來,而是以馬克思主義作為反思的精神基點,實事求是、尊重客觀規律、堅持唯物辯證法等成為據以反思的主要依據。丁玲的新時期隨想寫作主要是對自己過去二十二年(1957—1979)苦難歷程的回溯。在回溯中,她一方面實錄自己(一個共產黨人)“無辜受難”的遭遇,把苦難敘述為對自己理想、信念的又一次考驗;另一方面,她幾乎回避了對苦難原因的任何追問,至多是在個人遭遇的描述中表現出對極左政治的否定態度。在1979年3月完成的《牛棚小品》中,丁玲寫道:“我將同這些可惡的魔鬼搏斗……我決不能投降,不能沉淪下去。死是比較容易的,而生卻很難;死是比較舒服的,而生卻是多么痛苦啊!但我是一個共產黨員(盡管我已于1957年底被開除了黨籍,十一年多了。我一直是這樣認識,這樣要求自己和對待一切的),我只能繼續走這條沒有盡頭的艱險的路,我總得從死里求生啊!”[1]丁玲在隨想中著力于苦難和抗爭苦難的敘述,用意在表現自己對黨的忠貞和相信黨、相信群眾、相信未來的信念。事實上,丁玲把隨想寫作當成了向現實政治的“表態”、自我旌表的狀子,其反思性是非常有限的。[2]
夏衍的《懶尋舊夢錄》雖然具有回憶錄的系統性,但是,其寫作目的仍是將“經受過的經驗教訓,實事求是地記錄下來,供后人參考”。不知出于什么考慮,作者的回憶戛然終止于1949年,也就是,他的隨想記錄的主要是“經驗”,而最應該總結教訓的時期卻沒有寫到。盡管如此,我們還是能夠從該書的《自序》及結尾看到作者隨想寫作中的精神狀態。他在最后完成的《自序》中回顧了“文革”后期到“文革”結束之初的讀書及反思過程:1974年初至1975年秋,選讀馬恩全集中有關哲學和經濟學的篇章,“邊讀邊想,邊聯系中國的實際。”1976年1月,受到周恩來逝世的刺痛后,讀中國歷史和黨史。“天安門事件”之后到1976年秋,“從看史書出發,又回到了哲學。為了解決一些長期以來想不通的問題,我又讀了一遍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這本書開始照亮了我的心,從辯證的認識論來回憶自己走過的道路,才驚覺到我們這些一直以唯物主義者自居的人,原來已經走到了唯物主義的對立面!”[3]很顯然,夏衍不是沒有反思1949年后至“文革”這段歷史,只不過沒有詳細寫下來,而是把話留在了心里。在“痛苦的”反思中,他首先向馬恩著作尋求智力支持,最終把“辯證的認識論”、“唯物主義”信仰作為反思過去的思想和精神資源。當然,在夏衍的反思中,他同樣沒有忘記五四理念的重要意義。在《懶尋舊夢錄》結尾,他說:“我又想起了五四時期就提過的‘科學與民主’這個口號。為什么在新中國成立后十七年,還會遭遇到比法西斯更野蠻、更殘暴的浩劫,為什么這場內亂會持續十年之久?我從苦痛中得到了回答:科學是社會發展的推動力這種思想沒有在中國人民的心中扎根。兩千多年的封建宗法思想阻礙了民主革命的深入。”[4]在夏衍看來,之所以會有“文革”這樣的浩劫,是因為五四提過的科學思想和民主觀念的缺乏,“缺乏”的主體似乎都是中國人民。同時,民主和科學在他的意識里似乎不具有精神基點的意義,而僅僅是推動社會發展和政治進步的工具,他的“民主革命的深化”實則是于無意中把五四提倡的民主啟蒙納入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概念體系。夏衍回到馬克思主義元典的反思使他看到了五四理念的價值,但五四理念在他僅僅是實現革命目標的工具。因此,堅持五四理念的工具性限制了他反思的深度,不過,對自己“對淫威的屈服”、“對無上權威的迷信”、“喪失了獨立思考的勇氣”等的靜思又表現出他反思的誠懇。與夏衍的情況較為類似的是張光年,在他的《向陽日記》中有大量反復溫習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的記載。這是他“文革”期間用以質疑現實、“文革”之后用以反思過去的思想工具。他在1996年為《向陽日記》寫的《引言:生命史上最荒誕的一頁》中,將“文革”發生的原因歸為“偉大的革命機體”中的“封建性的毒素”。他說:“重溫1981年中共中央《關于1949年以來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中清理‘文化大革命’沉痛教訓的論述,讀到‘長期封建專制主義在思想政治方面的遺毒’不易肅清;‘黨內民主和國家政治社會生活的民主’未能制度化;以及‘黨內個人專斷和個人崇拜現象滋長起來’這些警世名言,真使人有撥云霧而見陽光的頓悟感。”[5]在這里,黨對歷史問題的決議似乎成了個人思考的出發點,或徑直代替了個人的思考。
在所有的新時期隨想中,韋君宜的《思痛錄》以對“紅色運動文化”評詆之激烈著稱。《思痛錄》所寫首先有揭示真相的意義。因為作者是一個熱情的革命者和忠誠的黨的追隨者,而且1949年后又身居要沖,所以,作者運動中身之所歷以及耳聞目見的事實許多鮮為人知,留下了一個荒誕時代的記錄。其次,作者在行文中采用就事論事、夾敘夾議的手法,以偏于感性的筆觸寫下了事中的疑惑和事后的思考。“疑惑”質疑的是當年運動中的荒唐做法,“思考”的則多是自己作為運動中人,對當時行為以及因此給他人造成傷害的自我反省。再次,作者雖然沒有對悲劇成因作過多的追問,但所觸及的問題卻異常尖銳,行文中帶有強烈的因忠誠被出賣而來的憤激不平。總之,《思痛錄》是一個良知未泯的正直黨員(干部)寫下的永無接受者的“檢討書”與“陳情表”,因此,作者的反思永遠是以“我的”面目出現的“我們的”檢討,出發點是她十幾歲時接受的共產主義真理,歸宿是“我們的事業”。韋君宜是在五四新文化氛圍中長大的,她選擇的是激進革命的道路,因此成為“一二·九”運動的積極分子和馬克思主義的忠誠信仰者。晚年寫作《思痛錄》時,她借以回憶和反思的精神資源仍是這份對主義、對黨、對黨的事業的忠誠感情,而不是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更不可能是五四理念。在該書“緣起”中,她“首先得說明:我是個忠誠的老共產黨員”。她說:“更多的理性分析還是留給后人去做吧!至于我本人,至今還不可能完全說透,我的思維方法也缺少討論這些問題的理論根據和條理性。我只是說事實,只把事情一件件擺出來。目的也只有一個,就是讓我們黨永遠記住歷史的教訓,不再重復走過去的彎路。讓我們的國家永遠在正確的軌道上興旺發達”[6]確實,她的感性隨想限制了反思的理性深度,原因在于她沒有找到深厚的理論和精神資源。從《思痛錄》文本看,作者盡量做到了暢所欲言,但這種“暢所欲言”似乎是在黨的民主生活會上的敞開心扉、直言無忌,痛悔怨懟無不包含著對組織的責任,敢于直言則是為了我們的事業能夠上軌道,但遺憾的是,人民、民族、國家等僅僅是“我們的事業”的對象而已。
二、革命邊緣人
在新時期隨想作家群中,處于前革命譜系的另一個精神類型是原革命的“邊緣人”,即革命中的普通一員。1949年后,他們未因革命而顯要,卻同樣經受了各種政治磨難和人生困厄。新時期,他們沒有前一類作家那樣的“革命歸隊者”心態,而是在“革命無悔”的體認中,于痛定之后與革命拉開了距離,進入對人生遭際的反顧。1949年前的革命在其反顧中不再具有理想、信仰的感情色彩,甚至不再具有政治性,而只認作人生遭際之一種。他們對1949年后磨難與困厄的反思不再以革命的、政治的理念作為思想資源,而是上溯至五四,尋求思想和精神的支持。孫犁、徐光耀是此類作家的代表。
孫犁與五四的關系是通過他的文學閱讀發生的,他一生耽讀魯迅的作品,對新文學作家,如茅盾、葉紹鈞、丁玲、何其芳、沙汀等的作品多有閱讀,其思想深受五四影響。及至步入革命潮流,孫犁即以文學為業。他晚年總結道:“我幼年尪怯,中年值民族危難,別無他技,從事文學之業,以獻微薄。”同時,他說:“我認為中國的新文學,應該一直沿著‘五四’時期魯迅和他的同志們開辟和指明的現實主義的道路前進。”[7]顯然,躋身革命隊列的孫犁是懷著芹獻革命的心思從事文學的,但在革命文學活動中,他鐘情的卻是五四式的現實主義,對革命時代人情和人性的關懷使他的創作顯得有些另類。與其把他的作品稱為“為政治”的解放區文學,還不如將之歸入“革命的人生寫實派”,因此,有學者稱他為“革命文學中的‘多余人’”。[8]但是,我認為,對革命與革命文學而言,孫犁都不會是一個“局外人”或“多余人”,而是一個“邊緣人”。他的性情決定了他不可能居于熱鬧的中心,對時代的敏感又使他不甘心處身于事外,因此,在遠離中心的邊緣處靜觀默察,沉思遐想就成了他的生存狀態和寫作狀態。1949年前如此,十七年期間如此,新時期仍復如此。在“文革”結束后的13年中,孫犁寫下了《晚華集》、《秀露集》、《澹定集》、《尺澤集》、《遠道集》、《老荒集》、《陋巷集》、《無為集》、《如云集》、《曲終集》等十冊隨想,[9]計130余萬言。劫后余生,革命在晚年孫犁心中更異化為一種非我的力量,革命不再是他閱世作文的一個思想基點,自己和朋友們革命的“初衷”、“初心”、“本意”在褪去政治顏色后變為純粹的人生回憶。五四理念和魯迅作為他的思想和精神資源不再以潛在形態影響他,而是躍升為他思考和寫作的重要根據。有學者指出:“實際上,晚年的孫犁,他精神上流淌的,分明是來自‘五四’的血液!”[10]但是,此時,孫犁思想、精神中的五四遺響與魯迅情結已經與他的其他思想精神元素融匯在一起,形成了以五四為基本面的多元共生形態。在他晚年的精神構成中,“傳統農民單純、樸實、向善的本色品格”,“古代文人寧靜、淡泊、與世無爭的人格理想”,老年人保守、孤獨、感傷幻滅的暮年心態等都據有較為重要的位置。[11]在這些元素的合力作用下,孫犁的晚年隨想雖以五四理念為底色,但卻較少五四式的啟蒙熱情,也不想以此參與新時期的思想解放運動。他雖然在隨想中力陳對“文革”鏤心刻骨的痛楚記憶,但所議論者多是“文革”背景中人生的沉浮、人性的善惡和人情的冷暖。他雖然也關注眼前的時代,但所批判者往往是屬于分內的文壇怪現狀。他雖然也體味現實的人生(有時通過讀史),但所辨明者多是有關人的行藏出處、榮辱進退的生命哲學,而他自己則進入“大道低回”、“大味必淡”的人生徹悟境界。應該看到,孫犁的徹悟并非厭世棄世之想,而是閱盡人生后的洞明之思,他把這些思考寫下來正說明他對人間的留戀。
與孫犁稍有不同,徐光耀是懷著對社會現實的熱誠關懷寫下他的晚年隨想的。徐光耀13歲參加革命,并于同年入黨,在戎馬倥傯中接受了正統的革命教育。1956年開始,受到丁玲、陳企霞案牽連,由一個大有前途的青年作家墮入命運的谷底。歷經20余年的顛沛困頓,終于“慢慢有點明白”,陸續寫下自己的一些“感悟”。徐光耀的《昨夜西風凋碧樹》以往事回顧為主,在苦澀又不失幽默的記述中時有坦率精警的議論穿插,既留下了作者關于革命年代以及1949年后政治運動的個人記憶,又表達了他對荒誕歷史的反思和對人生的思考。我們看到,作者獲得個人感悟的前提首先是走出革命教育的長期規訓,獲得獨立思考的能力。對他來說,這一過程是從反右派運動開始的,“它把我的心劈開了,撕掉了我的眼罩,使我看見了先前不曾看到的東西”。其次是找到一個思想基點以認清歷史的本質。作者在該書“后記”中說:“如果對失敗粗心大意,不去認真總結和記取教訓,那么,‘嚴重事故’繼續發生的可能性,就會越來越大,乃至‘重演’。所以,我們對個人迷信,對封建主義,再也不能掉以輕心了,必須時刻嚴肅地警惕它,揭露它,掃除它!既要不厭其煩,又要有股子纏磨勁頭,一直纏磨到偉大的五四運動所提目標的徹底實現為止。”[12]顯然,作者把五四理念作為思考歷史的思想參照,提出了在我們社會中大反封建的問題,這也是對五四歷史命題的隔代響應。
三、革命內外的游移者
在處于革命譜系的隨想作家中,陳白塵稍顯特殊,他由一個文學青年而接近革命,系統閱讀過魯迅、郭沫若的作品,尤其喜愛郁達夫,而后立志成為新文學作家,建立了和五四的精神聯系。30年代,參加左翼文學運動;1949年后,身居新中國文藝的領導層;“文革”開始,受到沖擊,流徙干校。陳白塵的隨想寫作經歷了由上述革命譜系內部第一種精神類型向第二種精神類型的轉化,《聽梯樓筆記》代表的是前一類型,《云夢斷憶》及后續的系列回憶性散文代表的是后一類型。《聽梯樓筆記》作于1975—1976年,于1986年改定,屬于潛在寫作的范疇。文中有對“文革”舊事的回顧,但更多是對“文革”末期閭巷傳聞的筆記。寫作時,作者一方面有一種焦急等待但最終難免失望的“聽梯”心態。事實上,這是一種急于被甄別,渴望回歸革命隊伍的心理。但是在歸隊無望的情況下,作者反而卸下了政治負擔,加之藏之深篋、傳之來者的寫作心態,使一個渴望歸隊者的筆記比新時期那些已然歸隊者所寫更能留下那個荒誕年代的真實面影。同時,作者將自己的喜劇才能和滿腹委屈盡意揮灑,行文中充滿諷刺嘲弄的快意和憤懣不平的聲音。另一方面,作者自封稗官,記下“閭巷風俗”,希望的是“有朝一日我最崇敬的人下臨閭巷時,我將以之作為芹獻”。[13]將寫作視為“芹獻”說明作者還是希望“圣人出,黃河清”的一日,自己能夠成為真正的革命歸隊者,那么,到那時候,筆記也就成了民情民意的代達者,這里隱隱反映出作者內心的諷諫心態。“文革”結束,陳白塵離開了文壇權力中心,無法歸隊成為一個遺憾或者解脫,可以肯定的是,由中心到邊緣的位移改變了他的寫作心態。《云夢斷憶》就是作者邊緣寫作心態的反映。作者在文中回憶五七干校的房東、茅舍、鴨群,記敘干校深挖五一六分子的運動和自己探親的經歷,描寫一雙“眸子”折射出的“文革”風云,等等。此時,作者不再有歸隊的渴望和獻芹于人的念頭,行文中嘲弄的快意代之以幽默的寬容,憤懣不平之氣代之以平實的敘述和對人性人情的深入開掘。作者說:“三年多的干校生活,可歌可泣,可惱可恨的事自然很多。但回憶總是蒙上彩色玻璃似的,因而也是如云如夢,總覺美麗的。因此,即使可惱的事吧,也希望從中找出些可喜的東西來。”[14]苦難在記憶中變得美麗,這是人情之常,但要從可惱的事中找出可喜的東西來,卻必須有意為之。作者對此有明確的意識,并且在“后記”中表達了對文筆油滑之處可能招致讀者誤解的擔心。作者處理題材的方式使作品游移在揭示傷痕和掩飾傷痕之間,限制了歷史反思的可能深度。作者說:“傷痕文學不是不該寫,而是寫得不夠:我們還沒有反映十年動亂的深刻而偉大的作品出現!不把造成十年動亂的社會根源、思想根源深挖出來,我們社會主義社會要前進,四個現代化要實現,那是緣木求魚!”[15]從這段話來看,《云夢斷憶》應該屬于“寫得不夠”的作品,它由傷痕引出的是對人性人情的沉思,直接跨過了對造成傷痕的社會、思想根源的深挖,這一點與孫犁的隨想較為類似。
[1]丁玲:《牛棚小品》,《丁玲散文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年11月第1版,第132頁。
[2]臧克家在詩集《憶向陽》自序中有與丁玲類似的感懷,他寫道:“干校三年,千錘百煉。思想變了。精神旺了。身體壯了。戰斗生涯,已成追憶。不時驀然而來,如東風催花,春潮陡起。溫煦而親切,激揚而壯麗!胸中頓然波濤翻滾,吟口難禁。”見《憶向陽》,人民出版社1978年3月第1版。臧克家的革命豪情似乎遠勝過丁玲將牢底坐穿的信念。向陽湖在湖北咸寧,1969年4月至1974年2月文化部五七干校設于此。
[3]夏衍:《自序》,《懶尋舊夢錄》,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5年7月第1版,第3—5頁。
[4]夏衍:《從香港回到上海》,《懶尋舊夢錄》,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5年7月第1版,第642頁。
[5]張光年:《向陽日記——詩人干校蒙難記》,上海遠東出版社2004年第1版,第5頁。
[6]韋君宜:《思痛錄》,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98年5月第1版,第2、4頁。
[7]孫犁:《文集自序》,《蕓齋夢余》(劉夢嵐編),人民日報出版社1996年6月第1版,第406、403頁。
[8]楊聯芬:《孫犁:革命文學中的“多余人”》,《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1998年第4期。
[9]在孫犁晚年的十本集子中,有部分作品被冠以“蕓齋小說”的總題目,但這些作品人物、故事均有所本,極少虛構,與隨想寫法無異,可視為隨想的變體。
[10]閻慶生:《晚年孫犁研究——美學與心理學的闡釋》,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年12月第1版,第129頁。
[11]參見張學正《巴金、孫犁的晚年心態》,《中華讀書報》2004年5月26日。
[12]徐光耀:《昨夜西風凋碧樹》,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1年2月第1版,第235、236頁。
[13]陳白塵:《聽梯樓筆記·自序》,《對人世的告別》,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7年4月第1版,第642頁。這里所言“我最崇敬的人”指周恩來。作者在晚年所寫的《獻》、《我站在那臘梅樹下》等文中多次提及周恩來對自己的關懷。甚至在《我的故鄉》一文后標注“1984年1月8日,一個難忘的日子里”,1月8日為周的逝世紀念日,可見作者對周恩來知遇之恩的感懷。
[14]陳白塵:《云夢斷憶》,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4年1月第1版,第15頁。
[15]陳白塵:《后記》,《云夢斷憶》,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4年1月第1版,第122頁。